老人目光虚虚落在时长林身上。
时长林已经七十多岁,但他外表看起来不过才四十多,头发浓密漆黑,脸上也没有多少岁月留下的痕迹。
和对面头发雪白、褐脸橘皮的老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人轻轻笑了笑,或者说,他根本不是什么老人,其实他才二十三岁,名字叫时赫然,因为强行堪破天机,才沦落到这一地步。
与时长林猜想的差不多,他所看到的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时赫然确实曾疯疯癫癫的演算出了未来一切走向。
两千多年前,时家以风水八卦起家,在修士遍地走的人界,其实不太能排的上号。偏偏越是这样的家族,越是抱残守缺,坚守着所谓的传男不传女的祖宗规矩,强制性的要求族内的女人,牺牲一切条件为男人们提供良好的修炼环境。
多年洗脑镇压之下,时家的女子基本上接受了这一切。
可到了时赫然这一辈,偏偏出了一个时屏儿。
当时,时赫然是年轻那一代当中,公认的最有天赋的一个。他无论修炼什么,总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风水八卦也是信手拈来,甚至在时家最为薄弱的占卜术上面,也极其厉害。
人人都在夸赞他,推崇他。
只有时赫然自己知道,其实不是的,在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当中,最有天赋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嫡亲的妹妹时屏儿。
小姑娘非常聪明,许多他需要练上四五次才掌握的术法,她看一遍就能学会。不仅如此,她还会举一反三,对术法进行改良,有时是缩短一下咒语,又或者是让术法威力变得更强。
因为有祖宗规矩的存在,时赫然只能悄悄的教,时屏儿则偷偷的学。
本以为没有人知道兄妹两人的秘密,直到时屏儿被压着进了祖宗祠堂。
族长长老们呵斥她不该妄图颠覆祖宗规矩。
小姑娘才十六岁,性子倔强又耿直,被压着跪在地上,始终不服输不认错,反而梗着脖子质问:“狗屁祖宗规矩,凭什么女子天生要低男子一头?凭什么不让我们学习术法?说我们天生脏污下贱不配,可你们一个两个的难道不都是从女子的肚皮里滚出来的吗?”
一番话彻底激怒了祠堂内数十个长老,他们觉得尊严受到了侵犯和践踏,决定要当众处决了这个不知尊卑的反骨丫头。
在此之前,他们联手废了时屏儿的一身功力。
时赫然躲在墙角,听着妹妹的叫嚣和怒骂,以及一声声的惨叫,几次想要冲出去,又硬生生压住了脚步。
他只是一个稍微被看好的后辈,根本无权更无能和长老们叫嚣。只能趁着处决前夕,看守们松弛的时候,偷偷把时屏儿放走。
时屏儿半身血,眼底满是不甘,她咬着牙发誓:“我一定会回来,哥哥,你看着吧,我一定会回来让他们全部刮目相看。”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哦,他说:“我相信你。”
时赫然嘴上说着相信,心里却希望时屏儿在外面好好生活。时家不算什么,不过一个小小的风水世家,她既然走出去了,就不应该再回来。
她那么聪明,去了更广阔的天地,一定会闯出一番作为。
时赫然没想到的是,越聪明的人越有执念。
时屏儿当真回来了。
带着足以秒杀时家上千人的无上功力。
时赫然的一丝执念被时长林唤醒,他重复着经历了无数次的卜算,依然还是同样的结果。他又哭又笑,他看着时长林,这个数千年后的后人,不由的陷入回忆当中。
直到他的身形晃了晃。
时赫然才终于问时长林:“一定要见她吗?”
时长林迟疑片刻,终究点头:“是的。”他朝着时赫然深深下拜,一副祭奠祖宗的模样。
“那便去吧。”时赫然身形再次晃了晃。
前人犯下的罪孽,后人即便无辜也得偿还,只是可惜,这次恐怕会牵扯无辜人的性命。
他为了时屏儿,拼着性命算出未来,却无力改变。只能在临死之前留下一丝执念,想着或许可以阻止一二。可在看到时长林的那一刻,时赫然明白,他阻止不了。
一切早有定数。
时屏儿不会以德报怨,她只会有仇报仇,可到底还是希望她能保持最后一丝本性,不要彻底入魔。
时赫然的最后一丝执念消失。
同时带走了门上的重重禁制。
这散门只要打开,就再也困不住她,这些禁制不留也罢。
时长林讶异地睁开眼,他轻轻一推,石门轻易地被打开。
没有任何考验,也没有任何机关。
这么简单吗?
门后是长长的阶梯,时长林和时越一起走下去,每向前走一步,便觉得身上压力多一分。
台阶尽头的黑暗里,仿佛隐藏着可怕的东西。
不期然,时长林想起祖训上的警告。若非生死关头,不可求见时屏儿。
再回想起刚才老人的癫狂模样,时长林脚步又多几分迟疑。
“既然来了,迟疑什么呢?”黑暗里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
她说的不是普通话,带着古怪的腔调,有几分像苏北地区的方言。
随着她话音落地,周遭亮起数十盏油灯,小小油灯里面的火焰蹭蹭往上窜,足足有半米高,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
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的时越和时长林眼眶一酸,控制不住的闭上眼睛。
再睁开,便看到两人已经站在平地上,四周空荡荡的,除了一口漆黑的棺材之外,再无任何东西。
棺材被钉在地上,四角各有一个铁环,环上连着玄铁链,玄铁链延伸出去,牢牢的被固定在墙壁之上。
“过来把棺材板推开吧。”声音再次响起。
时越和时长林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始终未动。
时屏儿轻笑,嘲弄的笑声穿过棺材落入两人耳中,“啧,没想到你们这些后辈竟然变得这么胆小。”
当年时家人可不会如此。
时越咬牙,既然到了这里,不管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们都得见见。
他收起拐杖,大步上前,伸手就推开了棺材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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