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术士

第一章:地府

    
    我杀了我朋友。
    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终年开得鲜艳。河水漫湿了河畔,花儿隔岸相望,恨不得渡水而过。
    奈何桥边总是有无数的鬼徘徊不前,这让孟婆老奶奶感到头疼,因此旁边总是站着维持秩序的阴兵,他们手持长枪,威风凛凛地监督徘徊的鬼。
    我曾来过这里,也曾被追杀过,如今回想,原来那时是到了奈何桥上。
    管花田的鬼女是个可怜人,每天舀着忘川河的河水,点点滴滴的浇在花田上,她总是望着河对面叹息,却从没人知道她叹息是为了什么?她是个跛子,不爱说话,日夜工作从不停歇。
    我也经常来奈何桥徘徊,看着这些不愿意离开的人,我心生羡慕。
    我对孟婆说:“婆婆,给我一碗汤吧。”
    她总是看着我,摇摇头,说:“你阳寿未尽。”
    “我已经死了。”我笑道,“人都到这了,还说什么阳寿尽不尽的,你给我一碗汤,喝了我就可以转世投胎了。”
    她低头看了看陶缸,以老人的固执与不耐烦说道:“我这汤水,没有你的那一碗,你挡住别人了,快走快走。”
    “那你给她一碗呗。”我说,指了指浇花的女鬼。
    孟婆叹息着,摆摆手,把我赶走了。
    幽都的人冷漠得近乎不近人情,这里弥漫着一股凄冷的气氛,终日只有黄昏般的光照进此地,风景很美,却了无生气,阴兵脸无表情各司其职,黑白无常日不见人,十殿阎王更是不知所踪,地府像个被老爷抛弃的空房子,里面的人丢得只剩下灵魂。
    我还记得那日的情景,大卡车孤单的停在草地上,阳光带着尘埃落在它身上,方庸他们寻找亚当组织离开的踪迹,我跟周洁两人分头检查卡车。
    我打开后车门,将车里的黑暗一扫而光,我看到小时候的朋友,她像一张弓一样躺在那里,我走了过去,再她旁边蹲下,也许冥冥中自有注定,她看着我,突然往我胸口插上一刀。
    我原以为这趟旅程该是凶狠的,也许会与雕搏斗,也许会陷入蓝眼睛的追杀,也许会落入敌人的陷阱,在这些可能里,我们也许会受伤,但不至于失去性命,就像以前一样。
    然而,却没想到一帆风顺的旅程,会在最后时刻迎来意想不到的结果。我当时应该感到疑惑的,为什么她会在那里?这是敌人的车;周洁说是空车,里面却有人就应该引起我的猜忌了,炑十墓已经嘱咐过我要小心了,我不该靠得那么近的,更不应该去扶她。
    这种戏剧性的变化实在让人料想不及,如此明显的陷阱我也中了,说出来还真是笑死人。
    她把刀插进我胸口,穿透我的心脏,那瞬间,我感到一阵冰凉,当真的心疼了,滚烫的血液流了出来,把刀都灼烫了。
    我的意识是清醒的,她说的话让我感到意外,而我做的事情却更加让我感到惊愕,我冷漠的看着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枪,对着她的脑袋——砰。
    她不过二十来岁,比方庸还小一岁,小时候她一直跟在我身后,我们一块玩,过家家,掏鸟蛋,偷番薯,她看不见鬼,我却能,她比我胆子要大,也相信我说的话。
    我听说她十九岁的时候嫁人了,却不知她有没有孩子,我并不知道她是否嫁给了方鹤,但她却是来为他报仇的。
    我深信有一天会有人来寻仇,也许是他的父母,也许是他的兄弟,也许是家族里其他想我死的人,但从没想过是她,一个嫁人的女人,没有一点法力,早就与家族不想干了。
    我看着子弹迅速的穿过她的头,在她的额头留下一点红,却在她身后开了花;我看着自己的身体倒下,四周变得黑乎乎的,风一阵阵的吹,炑十墓说的鬼域并没有出现,我来到地府。
    我后悔不已,嚎啕大哭,眼泪却流不出来,我变成鬼了。
    崔珏说她没有来地府报道,否则他会安排我们见面的,日夜游神答应我说他们会注意她的,若是在人间遇到,便将她带回阴间来。
    我希望她能转世投胎,忘记前尘,重新开始,并不再到方家来,但只怕她留念人间,转而到鬼域去。
    来地府已经一个月了,刚来的时候,我把之前允诺过的事情都完成了,喝酒的喝酒,游逛的游逛,有时还帮忙开导奈何桥上徘徊的鬼,观看上刀山下火海炸油锅的场景,一个月无所事事的过去了,该玩该做的事都完成了,人变得十分空虚。
    鬼无法睡觉,白天黑夜都一样,走很快就失去时间概念,日子像无生命物质般,从死亡那刻起就定死了,时间停止了,再也没有往前走。
    我想念以前的生活,想念每一个有温度有感情的人,尤其想念冷热温度,阳光与风,地府永远是不变的阴冷,黄昏的太阳挂在天上,不带一丝温度的照射大地,一切都是阴邪的冷,连风都冷飕飕的穿身而过,如今这灵魂,抵挡不住任何的物质。
    我喜欢坐在屋子前面,看着院子里的桃花,钟馗把他的家借我暂住,一座巨大的府邸,只有几个小鬼当差,家门口种了不少柳树与桃花,风一吹,桃花不落,柳树不摇,给人深深的打击。
    只有当钟馗回来时,院子里才有一两丝动静,鬼与人不同,如今我终于体会到蚩古说的话,鬼的世界,比人类的世界残酷多了,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偶尔我也去逗逗孟婆,她是我所听过的神话传说中唯一一个熟悉且终日从不离开岗位的人,不管她嫌弃还是赶骂我离开,她都不会离开她的陶缸追打我,因此我总是尽可能的去挑逗她。
    我想念我以前的生活。
    于是我找到崔珏,对他说:“我想投胎。”
    他翻了翻生死薄,又打量着我,慢慢的把生死薄合上,说:“你阳寿未尽。”
    “我都已经死了!”我生气地说,这种对话已经不知上演多少次了,只要我一遇到他,总得问他一问。
    “你阳寿未尽。”他依旧顽固地说。
    “我知道你们的把戏。”我说,炑十墓曾经跟我讲过,我知道他们的手段。
    他叹了口气,说:“你想多了。”
    “你要不给我添上一笔,送我走吧。”我央求道。
    “有违天理的事我绝不做。”他生气地说。
    “你现在做的就是有违天理的事!”我也生气了,瞪着他说:“我早就已经死了,你却不让我投胎,要不你就放我回去!”
    “你想回去随时可以回去。”他盯着我说,他正要赶往大殿,步履匆匆却被我拦了下来。
    我与他一同走,边走边说:“我想回去。”
    他盯着我,说:“你想回去自然能回去。”
    “我当然想回去。”我生气地说,他说的是什么话,我若是不想回去又怎么会跟他扯这么多。
    “你最好早点回去。”他说。
    “你得告诉我怎么回去啊!”我气得跺脚。
    崔珏皱了皱眉头,脸有愠色,显然被我惹烦了,他说:“你想回去自然就能回去。”
    好了,又回到原来的话了,我泄了气,变得沮丧,颓废的跟在他后面,不一会就让他溜了。
    我只好自己一个人转悠,不一会竟遇上转轮王,真是难得,十殿阎王忙于公务,很难出行,我赶紧跑过去,大声叫道:“大老爷!”
    “又是你。”他威严地说,转轮王是个严肃的人,不苟言笑,威震八方,比秦广王更具有魄力。
    我吓得不敢动,直到他对我暼来一眼,说:“过来。”
    我才敢跑过去,他又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走不了。”我伤心地说。
    “胡说。”他喊一声,丹田十足,把四周的阴兵都吓傻了。
    我也吓了一跳,他又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走不了。”我小声地说,他的力量非常强大,如果我跟他靠得太近,身体会不自觉的发抖。
    我悄悄的往后退一步,却遭他一瞪,吓得不敢动,他又说:“你想去那就去那,没人拦你,为何不走。”
    “我想投胎。”我说。
    “你阳寿未尽。”他盯着我,目光如火般要将人灼烧。
    “我已经死了。”这句话我不知说过多少遍了。“我亲眼看到的。”我又补充了一句。
    “罢了。”他从我身边走过,冷冷的丢下这句话。
    他就这样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我不服又无法作为,生气又沮丧,懊悔又失落,眼泪却就不出来,所有的情感慢慢的转化为愤怒,我气极了,竟然动手拔出一棵树。
    我抱着闹到底的心跑到第一殿,找到我的老朋友秦广王,开口就说:“我要投胎!”
    他正在翻阅文件,威武地坐在案前,头也不抬地说:“你阳寿未尽。”
    “我看到了。”我看着他,执着又缓慢地说:“刀插进我心脏,穿过我身体,我看到它拔出来时,方庸哭得跟个孩子一样。”此话一出,我吃了一惊,也吓了一跳。
    他执笔的手猛地抖了下,停住不动,过了会他将笔放下,责问我道:“你曾见过自己死时场景?”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说,“好像做梦一样。”
    “鬼是不会做梦的。”他说。
    那就是真的了,我凄凉地笑了下,问:“我已经死了,总可以让我投胎了吧。”
    “你阳寿未尽。”他说:“崔判官应有与你说。”
    “他说了。”我说:“我不懂,我明明已经死了。”
    “让他带你去阳间走一趟吧。”他叹息道,又拿起笔来。
    我知道我该走了,这是无声的逐客令,我得识相点。也许变成鬼后人会变笨,他们说的话我一概不懂,什么我想回去就能回去,如今我已经死了,我该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我在地府晃悠,努力的思考他们话里的意思,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秦广王让崔珏带我去阳间,我内心非常的抗拒,于是我不愿自己去找他,如果有缘在路上相会,再来细谈。
    我不愿到阳间去,说到这一点就要触动我深藏不露的感情了,我不愿与别人说,把感情埋在心里,埋进骨髓中,封存起来,封死在心里。
    我的尸体也许已经腐烂了,我情愿她已经腐烂了,在森林的烂泥里化为养份,滋润下一代的成长,结晶随着我的死亡也无人再得知晓它们的位置,纵使他们有机会能找到,也会错过亚当复活的时间,地府有机会把力量引到幽都来,世界也不会因此而毁灭。
    如果我的尸体腐烂了,我也能转世投胎了,我无法再次接受自己的身份,我感到劳累,不想也不愿再承担那份责任,不能信任自己身边的人对我而言是痛苦至极的事情,与被放逐无异。
    我想念我的朋友,但不想见他们,他们的脸上会带怎么的表情凝视我,我都不想知道,我不想看到他们同情的目光说着违心的话。
    父母可以了结一桩心愿,不必再担心我会被家族处死,家族的人也可以放下心,不必再在乎我何时失去控制而打开杀戒,也许他们还会怨恨我杀了闲闲呢。
    有一天我们的历史上会记载这一场差点爆发的战争,但不会记载我这个人,对于后代也是一件好事,抹去这个人的踪迹,有利于家族的发展。
    我悲观自私的想,成为鬼以后,思想很容易陷入自我循环的死局,我满怀期待,竟然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也不愿意去阳间走一趟。
    我害怕看到崔珏,偏偏越害怕的事情越会不期而遇,崔珏竟然自己主动来找我了,我在阴间的小路行走,他就在前面等我,他看到我了。
    两边的花草轻轻的动,崔珏走了过来,开口就说:“大人让我带你去阳间。”
    “我不去。”我说。“我要投胎。”
    “你阳寿未尽。”他叹了口气。
    又是这种对话,我说都说腻了,我盯着他,摇摇头,说:“你干嘛非要我去,我在阴间呆得挺好的。”
    “是大人的命令。”他冷冷地说。
    “要是没有大人的命令,我能不去吗?”我问。
    “不能。”他坚决地说:“你只有去阳间,才知道我说的话的意思。”
    “你不就是说我阳寿未尽吗!我听得懂是什么意思。”我生气地说。
    “除此之外……”他看着我,突然就把说到一半的话收了回去,改口道:“你必须到阳间走一趟。”
    “为什么啊!”我伤心地问。
    “这样你才知道自己没死。”他温和地说。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世代术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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