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晓行夜宿,饥食渴饮,这一路的奔波之苦自不用细说,当红霞满天,天地相接处呈现一片如火烧也似的云层沉滞到地平线下之后,众人来到一处孤冷的镇甸,踏入镇甸方圆数里的近郊后,顾老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周遭笼罩起一层浑浑噩噩化不开的浓雾让人觉得瞬间如堕入了鬼蜮般无二,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腐败的味道,有点像压在箱底放了两年的臭咸鱼之后的重见天日,顾老二清楚,里面夹杂着死亡的味道,倏忽间他胸腹之下的所有器官似乎被一股无形的重力压缩了一般,连一进一出的呼气与吸气也变得困难重重。偶尔在路上遇到的三三两两的虚无人形,顾老二不确定那些人算不算得上是人,他们如大海上有形无质的幽灵船,呈现出各种奇特的姿态,有蹦蹦跳跳的,有佝偻着夸张身形的,最不可思议的,他见到一个家伙提着自己的脑袋,依然不紧不慢的朝同一个方向前进,当一个似乎提着自己半截手臂的家伙朝顾老二的方向瞧过来时,顾老二浑身瞬间冷汗涔涔,他似乎从对方浑浊,不带一点生机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末日,等衣衫紧贴皮肤,如落入冰窖一般的顾老二惊惧惶惑的回过神来时,让他心胆俱裂的虚无早已深深的沉入了周围的浓雾中,似乎浓雾之下有一股涡轮似的巨大吸引力,将虚无统统吸了进去。
除了座下的马儿时不时努力的咝咝喘息声,顾老二感觉周围一切显得那么真实,也那么不真实,真假难辨。穿过这片浓雾时,所有人保持死寂一般的沉默,深怕黑暗中伸出一只无形之手,将自己拉入周围那无尽的深渊。
好不容易心惊胆战的冲出那片浓雾,一间像棺材一样的客栈突兀的出现在眼前,除了用来进出的一扇奇特的门,周围没有任何的窗户,门前的廊檐上挂着唯一的一盏灯火如豆的气死风灯,伴随着也不知从那里来的风,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没一点规律的摇曳不止。
客栈中间唯一的一颗巨大榕树让原本紧张的顾老二立马安定下来,因为周围半人高的木桩上早已系满了恣意在石槽中享受草料的各色骡马牲口,只是地上到处散落着臭不可闻的屎蛋子,令人闻之欲吐。只是顾老二呼吸着这股恶臭,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宛如再世为人一般。
虬髯大汉一直保持着一股与身俱来的淡定,对眼前恶劣的就餐环境安之若素,令从人将坐下的马匹同样系在那些木桩上之后,便领着众人大步迈了进去。
进去一看,里面早已挤下了两拨人,一拨人甚是扎眼,身穿戎装,脚踏硬靴的军人打扮,一排排长槊,快刀,利剑整整齐齐的放在邻近这些人随时可以抓取的一爿武器架上,当角落一个寂寥,和众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背影落入顾老二眼中时,瞧科着有几分眼熟的他早已吓得内心怦怦直跳,顾老二凄惶的连忙将头低了下去,深怕被对方认出来似的。
这些好杯中之物的军人们觥筹交错,喧闹不已,只是进门之前为什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那棺材客栈诡异的入口似乎将里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顾老二的心再次开始震颤起来。
“老二,总算等到你了。”顾老二紧绷的那根弦最终断了,在昏厥过去之前,他记得那是老八的声音,唯一的一个不详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他和被自己捅死的老八一样,最终也来到了地狱。
等顾老二再次醒来时,他手脚上锁着黑沉沉,冷冰冰的铁链,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他浑身皮肤皆焦,臭味难闻,似乎有人在他身上动了‘杏花雨’的大刑,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事前他没一点知觉?此时痛得他浑身乱抖,就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失去了。正在顾老二胡思乱想之际,觉得迎面一阵阵凉风习习,尘沙簌簌,落在黑魆魆密室头顶唯一与外界还有联系的窗棂之上。对此凄凄惨惨的光景,猛见头顶似有人形,若近若远,咿咿唔唔声音。
“老二,你我兄弟一场,我好不容易用冥币从鬼差那里打通关节买来定痛丸药一服,你和着这杯水酒一并服下,受刑完之后能减少一些痛楚。”
“老八,你告诉我,我们这到底是在哪里?”
“我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你觉得我们是在哪里?”
“为什么我能听见你说话,却看不到你的人?为什么受刑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偏偏事后却痛得如此锥心刺骨。”
“听说过灵魂鞭笞吗?来到这里肉体便消失了,只有灵魂是永存的。刚来时我也不习惯,等各种花样都尝试一遍,你会就习惯了,生前作了多少的恶,这里会如数奉还给本体的灵魂。也怪你,我来了这么久,也不晓得给我烧点元宝,纸钱,这里的东西可比上面贵多了,光你那颗定痛丸药,我几乎花掉了我在这里全部的家当。不过我在这里原本就是第十七等人,最下一层也就到底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什么是十八等人?”
“比如你这样的,日日身受各种酷刑后,在十八层地狱之间循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我比你好一丢丢,十八天之中有一天能在一旁看着你受刑。”
“为何你在十七层,我却要在十八层。”
“阎王爷说我原本阳寿未尽,只是错已铸成,还阳是不可能了,但我可以提出一个条件,让自己升一个等级,少受一层的酷刑,当然也是有条件的。”老八突然沉默了一会,阴阳怪气的再道:“这就是你现在到这里的原因。”
“入你大...”老二最终咬牙忍住了,耳中传来老八渐渐远去的桀桀怪笑,前面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颗赤色的药丸,旁边还有一碗看不出什么颜色,也闻不出什么味道的酒水,老二将信将疑的将药丸和着酒水一股脑的入腹。说来也怪,原本就空空的腹中,很快升腾起一股特别的气劲,立马散发到奇经八脉,周身的炙疼立马稍缓,原名蔫蔫的顾老二缓了过来,也不知多少日粒米未进,这碗空心酒不知不觉间令他面赤心跳,二目朦胧,登时醺醺然起来,很快有些前仰后合。顾老二暗付:好烈的酒,劲道比阳间的就是大。
想起当下的踽踽凉凉,顾老二心里满不是滋味,老八死了都拉自己来垫背,自己的出路又在何方?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出现了幻觉,忽听鬼语啾啾,出来了两个小鬼,手执追命索牌,说:“阎罗天子升殿,立召顾老二的生魂,随屈死的怨鬼前往对质。”
话音刚落,顾老二身不由己被铁链上传来的奇大力道一飞冲天如牲口般从头顶的窗棂拖拽出了无边的黑暗。顾老二此刻恍恍惚惚,不因不由跟着,弯弯曲曲来到一座殿上。只见黑凄凄,阴惨惨,也辨不出东南西北。忽听小鬼说道:“跪下。”顾老二心下凄然,连忙跪倒。
“人有人途,鬼有鬼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命里来时,报应不爽。”闻声望去,周围灯火忽明忽暗,看不分明,上面坐着的似乎正是包公。两旁衙役罗列,真不亚如森罗殿一般。顾老二听完,一股热流顺着勾股之间汩汩流出,他现在毫不怀疑自己来到了地狱。
“顾老二,你生前作恶之事,册籍业已注明。今天是“盂兰会”,按照以往的惯例,加上你曾经和袍哥会的交情,按照袍哥会的帮规,今日你将深受三刀六洞之苦,你服不服?”话音刚落,两个小鬼,抬上来一张八仙桌,上面画着一个和顾老二身材差不多的模糊人形,人形口,胸,雀雀位置各插着一把锋利的尖刀。
(袍哥的帮规有“六规”、“十戒”、“红十字”、“黑十款”、“三十六条禁”、“七十二条例”等。
“六规”是:孝敬父母,不准逆伦反常;行端坐正,不准跷脚架马;不准奸盗邪淫,越礼犯教;不准见利忘义,丢人卖客;不准吃盘戴帽,纳福受喜;不准以下犯上,红面弑兄。
“十戒”是:不准跷脚把腿架,不准前后把衣扎,不准吃酒乱说话,不准胡言乱开花,不准栽瓜和逗把,不准打条想办法,不准烟、赌、娼、玩耍,不准抛室不顾家,不准故意作虚假,不准休妻把妾纳。
“黑十款”是:忤逆不孝挖坑跳,红面弑兄犯律条,弟淫兄嫂遭惨报,勾引敌人罪难抛,通风报信有关照,三刀六眼谁恕饶,平素不听拜兄教,四十红棍皮肉焦,言语不慎名黜掉,亏欠粮饷自承挑。
除了严厉的惩罚措施,袍哥会组织还会通过每年很多次的集会,来强化内部成员的自我意识,加强组织建设。袍哥组织一年中的集会、会议主要有“四大会”、“三小会”。
四大会,即袍哥组织每年举行的四次大集会。农历正月举行的大会叫“开香堂”,是袍哥一年四大会期中最重要、最隆重的会议。主要内容是参圣、接纳新会员、安排堂口内人事升任调动,同时邀请其他堂口的代表参加,会后设酒宴。每年农历五月十三日举行的叫“单刀圣会”,是为纪念关羽单刀赴会之事而举行,各堂口也可酌情在五月中旬选定一日举行。中元会,又称“盂兰会”,一般在农历七月初一至十五日间举行,中元会是为悼念死亡的袍哥兄弟而举行的。包括诸多仪式,如有点神灯、焚香烛、献祭礼、放鞭炮、烧袱包等。每年最后的大会叫“团年会”,即吃团年饭,时间一般为每年农历腊月初一到二十日间的任意一天。会上要对这一年的工作进行总结,当家钱粮(当家三爷)报告财务收支情况,红旗管事(管事五爷)报告人事情况,包括公布新进人数名单、死亡人数名单、来年执事人名单及功过奖惩情况等,最后请社长(大爷)总结全年事宜,安排来年事务。
三小会的规模相对于四大会来说比较小,先是新年团拜会,只有少数相关的人参加,集会内容包括袍哥兄弟请公片、宝扎、红片以及开印、送片等。活动的费用帮会不承担,而是由请片人、开印人承担。再就是茶会,因袍哥的堂口多设在茶馆内,茶馆成为袍哥的活动中心,每天安排值班人在茶馆内轮流值班,以处理堂口日常事务。然后就是月会,每月聚集值事人或有关人员开会一次,商讨堂口内外事务。)
顾老二猛然间灵光乍现,暗付:既然老八能将自己拉下水,自己也就可以将苟奎喜拉下水。
“阎王老爷,我这里有重要情报...”顾老二被这么一吓,将袍哥会苟奎喜借瘟疫为名贩卖女的那一档子破事全招了。
只不过三刀六洞依然按袍哥会的帮规缓了几日执行,当顾老二说的一一对上之后。关于灵魂鞭笞,顾老二死之前还一直信以为真,可惜尝试之后,却真的见了阎王,死的不能再死了。发生在他身上的这场猫鼠游戏才算真正终结,只是真相他却没机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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