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下,干涸的河道,龟裂的大地,几棵凋零的大树零零散散的伫立在荒野之中,一只老鸹停驻枯枝上,啄食着不知从何处衔来的腐肉。
呼啸的寒风吹过,卷起漫天的尘土,老鸹长唳一声,铺开翅膀,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消失在沙尘中。
目之所及,尽是荒凉萧瑟之景。
一女子独行于驿道,白色的长裙在风中轻轻摆动。
女子的头上戴着一顶栩栩如生莲花冠,长发梳拢于脑后,手持一只玉制的净瓶,瓶中插着一根青翠的杨柳枝,正是自灵山而来的观音。
观音走在驿道上,忽听见脚下一声响动,观音垂眸,看见一根人的臂骨,有大半掩没在黄土中,只有小半截暴露在外,方才她这一下,竟然将这臂骨踩断了。
观音蹲下将泥土刨开,土下白骨累累,她细看了一会,又将泥土合上,口中念念有词:“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
观音起身,踏出大道,踩着枯枝烂木而去。
行不多时,便见前方大路边搭着一间棚子,棚子下面摆着两张方桌,三两张长凳,棚子外插着一个旗子,上书一个大大的“茶”字。
一老头靠在棚子边,肩上搭着条白布巾,驮着背,两只眼睛朝着左右看来看去。
那老头看见观音,脸上流露出一丝喜色,忙迎上前,说道:“姑娘,旅途劳累,不如小老儿这茶肆中饮两杯茶水,歇歇脚。”
观音回头望了望,也不言语,便径直往那茶肆去了,进到棚子里,也不嫌脏,坦然往长凳上一坐。
老头忙跟进去,拿起肩上那黑漆麻糊的布巾胡乱抹了抹桌子,又不知从哪翻出一个破瓷碗和茶壶。
老头想把碗放到桌上,又往里从水缸中舀了瓢水灌进茶壶里,回过头咧着嘴给观音添茶。
老头放下茶壶,又出了棚子,伸长了脖子四下望着,生怕漏了个客人。
“姑娘从哪里来啊?”
“西边。”
“一个人?”
“一个人。”
“来这做什么?有家就赶紧回家去!现在这世道可不太平,走在路上,说没说没嘞!”
老头闲着无聊,与观音攀谈了几句,竟有些感慨起来。
他转过头,又走到棚子,看着桌上破碗里满满的水,问道:“姑娘,茶怎么不喝?”
“我不渴。”
老头眉头一皱,压低了声音道:“还是喝点吧,往前可再没个什么茶水摊子了。”
观音起身,看着老头道:“老人家,我该走了。”
说罢,走出了棚子。
“姑娘,你还是回头吧!”老头扯着嗓子喊道。
观音止步,将净瓶中柳枝取出来,对着身后的茶肆,轻轻甩出了几颗水珠。
霎时,一阵阴风无名而起,又转瞬散去,观音再往那茶棚看时,哪里还有什么老头,棚子里更是落满了灰尘,蛛网密布。
地上落着一只碎成两半的破碗和断了嘴的茶壶,一具白骨头朝下,脚朝上的栽在棚子的水缸里,两只脚搭在缸沿。
观音单手掐诀,引四面之风过于耳畔,风声凄厉,如野鬼哭嚎不绝。
他伸出一根手指,往自己眉心轻轻一点,在看这荒野上,哪里还是原先的荒凉景色,到处站满了人,每个人的眼睛都是漆黑一片,没有眼珠子。
这些人便好似行尸走肉,毫无思想,漫无目的四下游荡。
“人国化鬼域,好大的手笔。”
观音将柳枝重新插于净瓶中,合上双目,默念了几句经文,再睁开眼睛时,竟出现在一条热闹的街巷上。
街道两边摆满了小摊,吆喝声,吵闹声,行人如织,车如流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突然,一个老头从人群里钻出来,走到她面前,满脸堆笑道:“姑娘,逛了这么久,想必累了吧,不如到小老儿这茶肆中饮两杯茶水,歇歇脚。”
观音定眼一看,发现此人的模样与方才的老者一般无二,却也仍多言,跟着这老头去了。
老头把观音领着坐下,又准备钻进人群里拉客。
“老人家。”观音喊住他。
老头回头问道:“何事?”
“茶呢?”
“茶?茶不就在桌上吗!”
老头指了指桌子。
桌上摆着一个瓷碗,里面盛着清水。
观音抬手,在茶碗上方一挥,再往碗里看时,茶水变得殷红无比,如血一般。
观音抓着碗沿拿起来,问道:“老人家,你这茶水怎么是红色的?”
老头走上前,也抬手往茶碗上一挥,茶又变成了清水。
“什么红色,姑娘,你肯定是眼睛花了!”
老头冲着观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发黄的大门牙。
正在此时,街口突然冲出来一个疯疯颠颠的家伙,披头散发,一名明黄色沾满了污垢,眼睛往周围扫来扫去。
他张开双臂,咆哮道:“出来!你们都给孤出来,你们都是孤的百姓、是孤的子民,孤让你们出来!
孤要杀了你们,来人啊!将军!将军!孤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哈哈哈哈哈!”
他大手一挥,仰天痴痴的大笑起来。
观音指着那人,向老头问道:“他是谁?”
老头不屑道:“他啊!一个疯子子,整天以为自己是大王,他也不想想,就他那副熊样,他是大王,我还是神仙呢!”
观音看着街上的行人问道:“那这些人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哎!见多了,就见怪不怪了!不说了,不说了!”
老头摆摆手,冲进人群里,寻不到了。
观音从茶肆出来,走向那疯子。
疯子看见观音,猛地冲过来抱住观音,一会扯扯她的袖子、一会又捏捏她的脸,傻笑道:“活的!哈哈!活的!”
观音摸了摸疯子的头,手执佛号,唇角轻扬,作微笑状。
“尔可愿皈依我佛?”
此语一出,原本的闹市瞬间安静了下来,街上的人全部扭过头去,愣愣的盯着观音,脸上纷纷露出狂喜之色,一个个扔下手中的活计,哭喊着扑向观音。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
霎时间,有人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有人身体瘪下去,变成一具皮包骨头;有人身子“嘭”的炸开,变成一滩肉泥;还有人身上血肉脱落,化作一堆白骨……
一群没有嘴巴的孩子围住观音,眼神空洞看着她,一个劲的喊着,“饿……饿……饿……”
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倒在血泊中,死死抓住观音的脚踝,尖叫道:“杀了我,杀了我!”
观音低头去看她,却见这女子只有一个上半身,而下半身在远处的一个泥塘里,沾满了泥水,污秽不堪。
观音闭目,念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其脚下朵朵金莲绽放,身后显如来宝相,金光闪耀,一切虚妄尽皆消散。
“众生疾苦。”
观音垂眸低叹,眼角有一行清泪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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