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贤后

    
    太上皇抬起手，指着顾盼。
    顾盼的声音悠悠的，“我记得，我有一次和姑母下棋，我无意间说过一句话，‘纳兰家族嫡系都是人中龙凤，太后娘娘亦是如此。’太上皇想知道姑母当时的反应吗？”
    太上皇看着顾盼。
    顾盼轻声说道，“姑母当时脸色忽的转青，继而转黑，她一挥手，将棋盘全部扫落在地。那黑白旗子散落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然后阴晴不定说了一句话，‘不许提纳兰家族。哀家也不是纳兰家的人。’”
    太上皇的手颤巍巍的落下，他终于低落下去。
    “丫头，你恨孤吧！和你姑母一样，所以此时才这般故意气恼孤。”
    顾盼摇头，“爱的越深，伤的越深，恨得越深，除此之外，弱者也会心生怨恨。很可惜，这两样我都没有，自然不恨皇祖父。”
    其实不必顾盼说，太上皇也知道欣文心底的仇恨噬心刺骨。
    也许人到了大限之际，总会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
    睡梦中，他梦到红苑，梦到青煜欣文两兄妹，梦到死在自己手中的兄弟。
    每一夜，都会在深夜惊醒，再难入眠。
    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皇帝从枕边拿出了一个信封，“顾丫头，这封信你选个使者送去北国。”
    顾盼双手接过来。
    “若有回信，你记得拿给孤。”
    顾盼拿着信躬身退了出去。顾盼来到御书房。
    纳兰衍远远的就听见她的脚步声，似乎带着愤愤不平的声音。
    “你倒是比我还忙。让你给我研个墨，一去就是半日。”
    顾盼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将那信封往纳兰衍面前一放。
    “你的皇祖父让你找个使者送去北国。”
    纳兰衍拿起那信封，“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不过我刚刚没忍住怼了他几句，想来你要找几个御医过去瞧瞧才是。不大好呢。若是被我气死了，我的罪名大了。”
    纳兰衍沉声道，“御医会诊后，都说活不过冬。”
    顾盼撇撇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纳兰衍倒了一杯茶水，递到顾盼面前，“润润嗓子。”
    然后将信封放在一旁，“明日朕让人送去北国。”
    顾盼扎着眼睛问，“你不看看信件里写的是什么？”
    纳兰衍斜了她一眼，“你看过？”
    顾盼哼了一声，“不用看，我也知道里边写的什么。”
    顾盼的声音恍惚起来，“可是太迟了，欣文姑母肯定不会看的，也绝不会原谅他的。”
    纳兰衍一挑眉目，“这信件还不曾送出去，你就知晓姑母不会看？”
    顾盼撑着头，“如果是我，我就将信件撕成两半，然后打还回来。反正绝不会看。”
    纳兰衍忍不住笑道，“那我们便看看，姑母可否如同你说的这般。”
    信件送到陈太后手中，已是半月之后。
    使者到了北国。
    陈太后不肯传召。
    直拖了七八日，才召见了使者。
    使者呈上书信。
    陈太后眼皮也不抬，“这是何物。”
    使者说道，“此乃太上皇的亲笔书，皇上特命亲手交于贵国太后手中。”
    陈太后听到太上皇三个字，脸色已经僵了。
    她起身，拔过赫连将军腰间的配剑。
    使者动也不敢动。
    陈太后已经手起剑落，那信封已经从中间被劈成两半。
    “送还过去吧。”陈太后冷声说道。
    那使者吓得发抖，忙强作镇定的出了宫殿。
    赫连将军看着使者，“你不看看信中是什么？”
    “写的是什么重要吗？”
    陈太后一字一句说道，“死去的人终究还是过不过来，不是吗？”
    “你这样斩断信件，就是为了告诉他，你绝不原谅，恨了半生，你还要这般恨下去吗？”
    陈太后没有说话。
    “太后娘娘，臣戎马半生，自从败与南国，这身子骨便大不如从前，只怕是守护不了您多久了。我总记得，当时在南国第一次见到欣文公主的情景，红衣似火，容颜绝伦，我当时便想，这公主若是笑一笑，不知该多美。如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我也从不曾见你笑过，有时候，我在想，我当时从江中将你救起来，不知是对是错。”
    陈太后神色复杂，“赫连，”
    “太后娘娘什么也不必说，臣在一日，定会保全太后一日。”赫连将军单膝下跪。朗声说道。
    信使将信件呈到纳兰衍面前，已经到了八月初。
    谁也想不到，风云一世的太上皇弥留之际，惦念竟然是长女的一封回信。
    “人总是这样，年轻只是恣意妄为，犯下错误，弥留之际，却渴望着被原谅，世间哪有这样好的事情。”顾盼说道，“来人，将此信送去给太上皇。”
    纳兰衍并未阻止，只是看着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们果然做不得那圣人，终究只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
    发生了那么多事。
    碍于血脉，碍于朝堂，他能做的只能是逼迫皇帝写下一张罪己诏。
    不能真正的血债血偿。
    然而原谅是不可能的。
    有时候，并不是原谅了那个人。
    而只是放过了那段岁月，也是放过了自己。
    顾盼莞尔一笑，“做个凡夫俗子不好么？”
    纳兰衍一把勾住了她的纤腰，“有盼儿相伴，怎么都好。”
    信件被送到太上皇手中。
    太上皇看着那被整齐斩断的信件，耳边浮现的是，欣文决绝的声音。
    “不必，日日对着你，我只觉得恶心。”
    “自此拜别，世间再无欣文公主，我从今往后改母姓陈氏，与纳兰家族再无瓜葛，从此山高路长，再也不见。”
    不愧是他的嫡女，这性子果真与他一模一样。
    其实他早就知晓，这封信送去北国，会得来怎样的结果，不过还是想要试一试。
    太上皇半倚在踏上。
    久久不能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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