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安六年。
赫连将军病重。
北国大乱。
消息传到南国。
纳兰衍看着那封从边关传来的奏折。久久不能释怀。
他的眉头紧锁,这一天再一次到来。
他当初息战,是想给姑母留下一个栖息地。
如今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这是一封请战的奏折。
当初前朝覆灭,南北两国对立多年,如今已经到了统一的时候了。
孙将军请旨,也是想要救陈太后一命。
纳兰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在奏折上批了一个准字。
“爹爹,爹爹,”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纳兰衍抬眼过去,眉目瞬间舒展,“是姿儿啊!”
“我和哥哥一起弄坏了娘亲的那副画。娘亲这会子正发火了,我跑的快,哥哥可惨了。”纳兰姿奶声奶气的说道。
纳兰衍一猜就猜到,是弄坏了他从前给顾盼画过的一幅雪下赏梅图。
他拿过手轻轻的敲了纳兰姿一下,“那是该罚。不如就罚姿儿在这陪爹爹。”
纳兰姿摇头,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担忧。“不行,哥哥这会子正在受罚呢。”
纳兰衍铺开了一张宣纸,抱了纳兰姿在腿上,“哥哥是男孩子,让他被罚也好,这样娘亲才能消气,我们这会子过去,娘亲迁怒我们,岂不是自身难保。”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却见纳兰衍提笔画了起来。
落笔毫不迟疑,一炷香时间过去。
纸上出现了一个美人。
梅花树下,一个女子悄然而立。一生狐毛披风随风飘扬。
眉目之间,一颦一笑退了生涩之意,带着一丝妩媚多姿的明媚。
比身后的梅花还要好看。
纳兰姿咯咯笑道,“难怪爹爹不着急,原来是替娘亲另画一副。只是同样都是赏梅图,这样的装扮我却从不曾见娘亲穿过,好美。”
纳兰衍晾了晾画,干了之后,便卷了起来,“走吧,我们去瞧瞧,看看你哥哥这会子被罚的如何了。”
两人踏进寝殿。
只听得一个软萌的声音问道,“娘亲,还要罚多久。”
“你妹妹跑了,你得把她的一份一起罚了。”顾盼说道,“站好了。”
两人看去,只见顾盼歪在软榻上吃着水果,纳兰辉正在墙角马步,蹲的东倒西歪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纳兰衍牵着纳兰姿走进去。
“娘亲,我回来了,不要罚哥哥了。”
纳兰姿献宝似的将画递到顾盼面前,“爹爹替我们赔罪的。”
顾盼接过画一看,脸上飞出一抹红晕,这是在边关两人一起雪地赏梅的情景。
转眼之间,已经过去几年了。
纳兰衍挥了挥手,“你们带太子和小公主去皇太后那里玩。”
纳兰衍坐在了顾盼面前。
桌上摆着的从前纳兰衍画过的一幅画。
此时画的一角有些破损,想来是两个孩子的杰作,已经被补好了。
纳兰衍看着两幅画,含笑问道,“这副你可满意?”
两幅都是赏梅图,被毁坏的那副是在乾清宫。
而这一副是初为人妇,带着羞涩和妩媚,还有久别重逢的欢喜,那一种明媚,比毁坏的那一幅果然更甚。
顾盼笑道,“罢了,就原谅那两个小鬼了。”
纳兰衍握住了她的手,“赫连将军病重,北国大乱,姑母只怕是凶多吉少,孙将军请旨攻下北国,我已经同意了。”
顾盼心里一滞。
前世,她死的早,并不知晓南北两国之战最后如何。
不过想来,一统山河是每一个君王毕生所向。
这样的一个机会,就算不为了陈太后,纳兰衍亦不可能放过。
她的眼前浮现那个富贵的女子,精致美艳的妆容之下,是一副死了一半的灵魂,或许,“姑母早就料到了这样的一个结果。只是,”
顾盼的眼底浮起一丝雾气。
同为女子,有着半年相处的感情,她从心底是心疼陈皇后的。
还有赫连将军,那般磊落的性子,对于陈太后那种守护,顾盼想来也是动容不已。
“我想亲自出征。”
“我陪你。”
“好。”
北国大乱,纳兰衍率军攻下皇宫之时,正是第一场雪飘落的季节。
顾盼在一座废弃的宫中找到陈太后之时,陈太后已经饮了鸠酒。
陈太后抬头看着顾盼,“没想到,还能见你一面。”
顾盼的眼中微红,“不是我,是他,孙将军来了。”
顾盼退后一步。
孙将军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铠甲,沉重无比。他早该想到,以她刚烈的性子,绝不会再活着了。
“我带你离开。”孙将军蹲下去。
陈太后摇了摇头,“这里给了我半生安宁,我虽没有感情,却也只能死在这里。”
陈太后的声音断断续续,“我知道你会来,还是想撑着见你一面。赫连守护了半辈子,如今病重,你们让他安然离世吧,这是我欠他的。”
“好。”孙将军的声音带着哽咽,眼圈都红了。
“欣文。”
陈太后摇了摇头,“别唤欣文,你唤我的名字。唤一声吧。”这声音带着哀求,就像儿时,她总是用这样的语气与他撒娇。
她是嫡长女,一向尊贵矜持,只有对着他,就会露出这样的小女儿姿态。
他自然每次都会答应。这一次也不例外,“好。”
“湘儿。”他的泪水落在她的手心,滚烫滚烫的。
这是她自幼的闺名,自从母亲兄长,外祖一家离世,便再无人这样唤过她。
陈太后看向窗外,雪花如同鹅毛一般,她的声音越发的低微,“还能听到你这样唤我一次,真好,听说,你的儿子如今已经继承了孙家的香火,也被重用,真好。”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心底再没有仇恨,只记得最初的心。
“我不怪你了。”陈太后说道。
“湘儿,阿沁并非是我的儿子,我一生未娶。”他终于开口说道。
陈太后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底的一丝光亮,却渐渐的燃了起来。
半生的凄苦,最后的一刻,孙将军终于摒弃了礼教,他哽咽道,“先父在世,替我定下来一个妻子。我们感情极好,我怎么能再娶他人。”
他是将门之后,一生刚硬,心里的情义到了嘴边,也只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对她而言,已是极为欢喜。
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陈太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唇边是一抹笑容。
这笑容绝美。
录安七年十月,北国灭。
两国统一,纳兰衍改国号昱。
镇北侯推掉了所有的封赏,只是上了一道奏折,为了亡妻陈氏,请旨追封侯夫人。
纳兰衍看着那请旨文书,沉默片刻。
顾盼扫了一眼。“封号就定长忆二字。”
纳兰衍看向了顾盼。
两人相视一眼。
纳兰衍已经提笔落字。
长忆侯夫人。
或许对那个女子而言,无论是当年公主身份,亦或是后来一言九鼎的太后之尊,也远不及这样一个小小的侯夫人叫她欢喜。
长相思,长相忆。
愿他们下一世能相守一生,前缘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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