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直让大叔担心,真是抱歉了。”等女孩儿走后我先对大叔说了抱歉。
大叔收拾着饭摊,拿出了"打烊"的牌子:“没关系的,是我太激进了。我想劝你看开点想劝你别老想着志诚的事情。可是啊,我要怎么劝你呢?连我都没有办法走出去的悲伤,却强求你去忘掉,我想告诉你的那些大道理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可是啊,我一看见你一想到他,眼睛里就泛着难过和自责,我也就开始瞎担心了,总害怕你再做出什么伤害你自己的事情。我老想说,你对志诚的事情太爱钻牛角尖了。”
听了大叔的话,我有些无奈地笑了出来:“但是我这辈子也只对他一个人钻过牛角尖啊。他的事情不解决,我心里是永远过不去那道坎儿的。”
“那解决了之后呢?”大叔反问我,“你就会不在自责,开始接受新的人,开始好好过你自己生活了么?”
对于大叔的咄咄逼人我什么也没有回答,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大叔说的没错,如果一直沉浸在过去,即使真的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我也不一定能坦然过去过新的生活。
还在我犹豫着自己的心情看过的时候,大叔的责备却脱口而出:“但也就这一件事情就好了你的命啊。”他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便又刻意停了下来,等着我反驳,见我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老是活在过去不好,真的不好。过去就像是泥沼,等你想明白了,想要挣扎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是大叔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了,酸甜苦辣都尝过了,活够本儿了,看透了也就不在乎了。可是孩子,你不一样啊,你年纪轻轻的不要走我的老路,你还有可长的路得走呢,出不来了就真的完蛋了,你不能毁了你自己的未来。”
我知道大叔是把他这段时间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答应他。我只能转过身,装作忙着去收拾后厨而无暇与他对话。
我听见大叔在我背后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叔在为我担心难过,我索性走出了后厨,此时我手上还拿着没有擦干的盘子,可是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大叔,就算是我确实没有从志诚的死亡中走出去过,但是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大叔总觉得我是放不开过去,但其实我并不是放不开,而是不敢面对。大叔,当过去等于恐惧的时候,逃开有的时候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忘掉也不是。因为那些经历过的绝望与恐惧早已镌刻进了骨髓里,此生与人相依不弃,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办法摆脱,没有人有办法隔绝自己的过去。事实上,终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再次面对我们想要彻底逃离遗忘的过去。志诚的死是我内心最大的伤痛,我没有办法摆脱,暂时也没有办法面对,但是我想当有一天小米、大叔、博简还有冯队帮我找到了志诚死亡的真相,那时候我不得不再次面对我一直想要逃离的伤痛。可是那时候没有关系的,虽然我一样会难过,也许还会在听到真相的时候崩溃,但是没有关系的,我想那时候我已经做足了准备,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去揭开真相。只有在知道真相,去努力接受志诚再也回不到我身边的事实的时候,我才能做到改变,改变一想到他就哭哭啼啼的软弱的样子,为他找到正义,为我自己找到未来的路。我不逃离不代表我沦陷在永无止境的悲伤里。我不想像以前一样逃避现实,帮他找出真相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大叔听着听着,红着眼两点了点头,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带着欣慰的语气说:“这一年你真的让我放心了不少。主要不做傻事就是好孩子。”
经历了饭摊的这次谈话,我和大叔这几天尴尬的氛围真的缓和了好多,又开始像平常一样说说笑笑的。尤其是大叔,他在看我的时候,眼神里也多了一份坦然和欣慰。小米和博简也替我们松了一口气,说是饭摊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不过自那之后小米倒是没怎么再来饭摊路面,做了好才叫她过来吃的时候才知道她最近在配合其他调查组调查网络罪案,每天忙的连觉都睡不了几个小时。大叔曾去给她和冯队送过我们刚卤好的猪蹄,说小米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别扭,但是已经能很好地和同事们打交道了,聪明的脑瓜也深得同事的喜欢。看着大叔欣慰又骄傲的样子,我真的替小米觉得高兴。那个蜷缩在我沙发上哭了一整晚的孩子终于带着勇气,闯开了那道被过去所束缚的大门,迎来了她新的生活。
这样忙忙碌碌地也来到了小雪的节气。虽然名字叫做小雪但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下雪的迹象。除了天寒地冻,出门不戴手套手会冻的通红以外,小雪这天的天气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看着屋外明媚的阳光,我不由得感叹雪花藏在了节气里,就像是爱人只留在回忆里。因为是开始天寒地冻的节气,对于大叔吵着要吃南方裹着花生黑芝麻和红糖的叫作"碌碌烧"的热糍粑,市场里没有,为了能让大叔高兴一些(事实上是被大叔的描述勾出了馋虫的我),特别去市场上的回族大叔那里买了豆馅切糕代替。虽然没有花生,但是洒在糯米膏体上的白芝麻和夹在糯米糕中间的豆沙也营造出了又甜又香的美好味道。
但是与大叔馋糍粑不同,在小雪这天我开始怀念起了腊肉和鱼干的味道。以前奶奶家还是平房的时候,每到快进入小雪节气的时候,大伯就会开始准备晒鱼干。而老家的人则会在不久后差人来送今年的腊肉,说是村子里杀了猪,虽然吃不到当天的炖肉,但是腊好的肉也是要分给我们沾沾喜气的。所以奶奶家的鱼干总是会在小雪来临前就晾晒好了,鱼干晒好了老家的亲戚也就带着腊肉过来了。
所以在小雪前,奶奶家也是会忙活上好一阵子的。大叔听我说这些的时候,着实羡慕了一番:“你们家的亲戚关系真好。”
“嗯,我家里人都喜欢热闹。串门什么的,就算不是过节也是常发生的。奶奶说自己一个人在家闷的慌,找点事情做也是好的。所以小的时候有记忆开始,就记得奶奶家的小院子里一到冬天就会挂上一排鱼干,那时候奶奶每天都会数鱼干,就怕被猫叼了去。刚开始晒鱼干的时候家里的大人们也会跟着帮忙,我虽然爱吃鱼,但是小的时候不太喜欢生鱼的腥味,所以大人们就会在拾掇鱼的时候,给姐姐钱让姐姐带我出去玩。所以我对于鱼干的记忆也只能停留在院子里铁丝线上那一排整整齐齐的鱼干。”
大叔坐在饭厅里边抽着烟边眯着眼笑着听着我说小时候的事情。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我总觉得特别的放松,想来应该是那时候的无忧无虑的时光太过让人羡慕的缘故吧?怀念却回不去才会让人永远珍藏在心里,成为悲伤时拿出来温暖自己的烛光。
“所以小时候的冬天,真的是吃了不少腊肉和鱼干做的菜呢。”
大叔掐灭了烟,突然拍了一下手:“那我们今天也烧腊肉来吃吧。”
在菜市场和大叔一起买了腊肉,肉铺老板看着我们感叹着我们还真守节气的规矩。
“那是,老人们不是都说嘛,冬腊肉风腌,蓄以御冬。小雪了,也该买点腊肉烧着吃了。今天和我们一样买腊肉的人多吧?”大叔笑着和老板一起把腊肉堆到了车上。
老板则不以为然地笑笑:“你当时过去呢?现在又不是咱小时候,家里没冰箱,怕肉坏了,就腊起来存着。今天来我这里买腊肉的就你们一家,和附近一家公司的食堂。蓄以御冬可都是老黄历了。”
“也是啊。要不是这孩子今天说了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小雪吃腊肉的习俗了。”大叔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好可惜啊。估计再过上十几年,小雪吃腊肉的习俗也就真的被人们忘干净了吧。”大叔走出菜市场的时候不住地摇着头小声地念叨着。
我走在他旁边,看着他惋惜的表情,觉得也该说些什么:“这倒不见得。以前大叔不是给我讲过云南那边各种各样的腊肉么既然是当地出名的特产,那腊肉就不会消失啊。至于其他的,这腊肉要哪天吃,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是不是小雪,只要想吃的东西轻易就能吃到,其实也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呢。”
“很轻易的话就不会觉得珍惜了吧?”大叔感叹着。
“只是腊肉啊,没必要这么伤感吧。”我笑着拍了拍大叔,心里有些担心他最近的情绪有些太过敏感了。
大叔也不好意思地随着我笑了起来:“确实有点矫情了。不过禾智,腊肉的话,你家里面怎么吃啊?”
“炒着吃啊。用青椒炒的时候居多”,小的时候还挺好吃的,但是长大了,在公司里面午餐食堂总是做这道菜,几乎每星期都要吃上一两次,也就没那么喜欢了。我不挑食,青椒也挺喜欢吃的。不过总吃的话就会觉得有点儿吃腻了。大叔呢,我看大叔买了好多茶树菇,要用茶树菇来炒么?”
大叔点点头:“茶树菇能中和腊肉的味道,话说回来我也不是特别爱吃青椒。”
“但是大叔倒是挺喜欢吃蘑菇炒的东西的。”回想起来饭摊这一年,大叔总会做很多有关蘑菇的饭菜。就算是夏天办着烧烤摊的时候,大叔也习惯性的会去买蘑菇来烤着吃。
“因为口感比较像肉啊,而且你不爱也非常喜欢吃吗?”大叔理所当然地咧着嘴朝我笑了。
大叔说茶树菇可以很好地中和腊肉的味道,但事实上不挑食的我却有些不习惯茶树菇的味道,与香菇在晒干的过程中会浓缩本身的味道不同,茶树菇在晒干的过程中几乎渐渐消失了本身的味道,变得和其它蘑菇没有什么区别。
大叔在我旁边用开水将茶树菇煮熟,茶树菇特殊的细软样子让它只在开水里滚了几滚之后就可以捞出来了。灶台的另一边,我已经用油爆蒜香,顺便加了蚝油和辣酱。腊肉和茶树菇一起下锅,与新鲜的肉炒出来的香味不同,腊肉在翻炒的时候发出的香味总会让人联想到过年时候的热闹。因为腊肉和茶树菇的颜色不算明亮,大叔又帮我切了一些芹菜段,翠绿的颜色倒确实在锅里增加了一抹亮色,看着也觉得心情明亮。
在锅里最后焖了一会儿后,整盘菜算是可以出锅了。大叔尝了尝觉得如果能加一些剁椒味道可能会更好。
虽然得到了大叔的称赞,但是晚上食客们的反应却很平淡。大叔安慰自己说是因为冬天冷了没有什么人来吃饭,我在旁边忍不住地吐槽:“昨天比今天还冷呢,但是昨天打烊之后,锅里几乎都没剩下什么,我还是另起灶炒了鸡蛋西红柿呢。哪里像今天,素菜没剩下多少,肉菜倒是剩了半锅,您就承认大家不喜欢吧。”
“我不的。”大叔转身不再搭理我。
我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可能是太辣了。”大叔还不忘最只能挣扎一下,维护今天的"错误"决定。
我不拆穿,配合着大叔点了点头:“是有点辣。”说话的时候,我瞥见大叔好不容易微微翘了嘴角。快吃完的时候,我听见大门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很轻,让我差点误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应该是哪个公司里面加班的可怜小孩,估计是饿的不行了,又回不了家,来咱们这里碰运气的。快去开门,这天儿这么冷,冻着了可不行。”大叔一边絮叨着,一遍自己往门口挪去。
只不过进来吃饭的不是大叔预想中的20多岁的年轻人,而是看上去和大叔差不多大的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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