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望镜的辅助,远猎号还在几百米开外,望台上的梅可就看到了地面众人的挥手示意。
在小团长的授意下,红亮的“紧急”信号中夹杂着“有伤员”的信号,接连不断地朝天空发送了三遍,简单的绳降显然已经无法满足救援的需求了。然而山坡被撞击破坏得一塌糊涂,地面坑坑洼洼的,同样不适合飞空艇降落。轮班的驾驶员有些慌张,他操纵着舵轮在同伴们头顶盘旋了半周寻找落点,最终也只得勉强停在一片坡度稍大的山间平地上。
地表不甚稳定,船身朝谷底的方向倾斜着,高大的气舱还在微微晃动,然而沙蝎众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舷梯刚刚放下,船员们就迫不及待的冲下了猎船,迎上了对面赶来的团长一行人。
“右肋下大面积开放性外伤,左腿胫骨骨折,失血严重……”卢修一边快速汇报着伤情,一边把身体横在担架前,替麦格尼尼抵挡着被螺旋桨吹起的风沙,“动作轻一点!”
“猎人先祖保佑……”一众船员托着重伤者的背脊,小心地调整了一番位置,为首者探了探体温,将蒙在麦格尼尼身上的猎装内衬掀开一角。在场的沙蝎众尽皆承蒙龙人村长和整个雪林村照顾了数日,见到他满身绷带的模样,年轻人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昏迷多久了?”
“二十分钟左右,早些时候醒转过一次,应该是体力不支了。”特选猎人补充道,“已经做过了紧急处理,不过雪山上条件有限……”
“前辈已经很幸运了。”领头的搬运者挥着手,示意同伴们让出通往舱门的道路。这场天气异常来得正是时候,山坡上若是像往常一样寒冷,就可能成为压垮重伤者的最后一根稻草:“用药情况呢?”
“不久前用过曼陀罗和常规的回复剂,药性应该还未消散。”贾晓面色严肃,凑到提问者的耳边,“还有,前辈自述曾服下过不止一种龙人族秘药,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具体的效用和剂量……”
龙人族的医学自成一派,不少药剂都和人类常用的种类药性相冲,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医师队伍的救疗难度。见带头的船员面露难色,重剑猎人眼珠一转,突然一拍脑袋:“地窖!村长前辈的药剂大都存放在地窖里,储藏清单就挂在药箱上。村子的地底如果被破坏得不太严重的话,应该还能从里面找到些资料。”
“要绕路去雪林村吗?”沙蝎船员朝队后的秦水谣请示道。
“那附近已经没有怪物活动了,绳降下去搜寻一番,应该用不了多久。”小团长点点头,“在此之前,优先给麦格前辈安排舱室,尽快让救援艾露接手,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伤情稳定——封尘?”
“已经转告指挥舱了!”龙语者做了个一切安好的手势。回应他的驾驶员是轮班者,沙如墨几人早在靠近山头之前就回舱休息了。山峰附近的古龙种气息太过浓重,沙蝎的核心成员不得不养精蓄锐,接下来猎船冲出风障时少不得还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
“远猎号五分钟之内起航,大家动作快些!”小团长呼喊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被头顶轰鸣不已的螺旋桨盖住。她张开双臂,护送着担架登上摇摇晃晃的舷梯。
自打小猎团循着踪迹和黑星双子合流以后,卢修就再也没离开过麦格尼尼一步,此刻仍是不依不饶地跟在担架后,紧张兮兮地朝船员嘱咐着:“记得转告医师队伍,伤者是个龙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要轻易尝试激进的疗法……”
“好了!卢修,再唠叨下去你就要帮倒忙了!”贾晓挺身拦住心急如焚的特选猎人,拉开他拽着船员衣襟的手,示意手足无措的沙蝎队员先行上船,“那些艾露族,他们比你更知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就算我们不相信庄暮,也该相信医师的职业素养吧?”
特选猎人摘下头盔,焦躁地使劲抓了抓头发,他的额头上挂满了涔涔的汗珠,却不是疲累所致:“猎神在上,你也看到那块水晶了……”
“的确吓了一跳。”重剑猎人吞咽了一下口水,点头道,“但谢天谢地,既然已经摘除了,就和普通的伤势没什么两样了吧?多亏了两个教官,麦格前辈已经暂时无虞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龙人的恢复能力。”
两个年轻人投目朝队尾的黑星双子望过去,正有两组船工围在顶级猎人身边。救援者们抬着两副担架,其中一副较小的明显是给艾露族准备的。如今两个强者还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等人面前,担架更像是一种冒犯了,船员们一时尴尬得不知该如何自处。
“我们没事,快去忙吧。”罗平阳却不以为意。他轻摇摇头,正欲抬手将孩子们打发走,却又倏地改成了招手:“等等,船上还有备用的战锤吗?有空的话拿一柄来,之前的那柄丢在山顶上了——不用急着应付我们,把平民安顿好才是最要紧的。”
“教官!”老猎人话音刚落,余光里便看见一柄斜抛而至的战锤。罗平阳伸手接住,却是从封尘的方向飞来的。龙语者抬步走近:“给你预备好了,抱歉只有一种制式,合不合用也只能先凑合一下了,要怪的话就怪宁远商会吧。还有这个——联络指挥舱的时候顺便让人找了找,没想到货仓里还有这样的库存。”
一截灰扑扑的义肢递到罗平阳面前,金属杆外勾连着各色减震用的机括,末端的万向节上套着一只明显宽大的脚掌,似乎是沙地一类松软地面专用的。六星猎人点点头让开人群,就地掀开裤脚更换起来,原先的辅具在战斗时磨损严重,脚板上的纹路早已是光溜溜的了,被罗平阳随意地丢在一边。
“教官们不和我们一起上船吗?”目示着麦格尼尼被船员们簇拥着隐没进舱道的深处,秦水谣扭头疑道。
“你们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我和阿阳时刻照顾着。”安菲尼斯摆摆手,又不放心地道,“回程的路上注意警戒,死神之眸的猎船随时可能现身。”
“那你们呢?”随着老艾露的手势,熊不二解下自己的背囊,将满包的补给品渡让给两个顶阶猎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雪山上有事情等着我们处理,看来在新的援助赶来之前,我们还要辛苦一段时间了。”安菲尼斯将药剂分门别类地塞进自己的腰带上,口中随意地应付道。他抬起头,却发现小猎团全员不知何时都围拢了过来。老艾露勉强一笑,松口道:“不要一个个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吧,非要帮忙的话,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远猎号可以在这里以北十五公里的范围内警戒。有需要我和小罗会发信号的,不过记得先把麦格村长安顿好,满意了吗?赶快上船吧,这一带可还不安全。”
同伴们这才一个个勉为其难地转身离开,只有封尘脚下还一动不动,龙语者端详着安菲尼斯的神情,数息后问道:“麦格叔叔被顺利收容回来,你们也在古龙种手下安然脱身,这已经是我们出发前预想过的最好的结果了,教官怎么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呵……”安菲尼斯的目光一阵躲闪,半晌才低声说:“抱歉,我们犯了个错误,放跑了一个死神之眸的家伙……”
“谁?莫林?”暗影猎人浑身的汗毛瞬间栗起,“你们遇见他了?”
“不是他。”罗平阳将固定义肢的缚带系紧,“另外一个,委托报告上记录过的白色猎装、身负太刀的面具男。”
封漫云走在队伍末尾,闻言停下来,三两步凑回到黑星双子身边:“是在翡翠之塔扇动偷猎者暴乱的家伙吗?他就在雪山上?”
“大概……是同一个人吧。”安菲尼斯模棱两可道,“我和小罗在追踪恐暴龙的时候遇见了他,那家伙对伊比路玖似乎也有兴趣。我们动了点手段才把他制伏,本打算一路押送回来,却没想到半途中遭遇了古龙种苏醒,还有麦格尼尼……”
远猎号降落之前,小猎团遭逢黑星双子已经过去了十余分钟,交换情报期间两个顶阶猎人却对此只字未提,至此才吞吞吐吐地讲出来。想到这里,龙语者不由得暗暗蹙起了眉头:“是怎么逃掉的?”
“我一直以为那家伙的太刀里藏着什么机关,甚至或许是古龙材料打造的,没想到真正的猫腻藏在他的身上——龙人血脉,浓度还高得吓人,被摆了一道。”罗平阳懊恼道,“一时大意,再加上还有平民需要照顾,只能放任他离开了。”
雪林村和雪山上两线作战,分别见到了死神之眸的重要人物,却双双宣告作战失败,这种得而复失的挫败感比一无所获更让人抓狂。听闻此言,在两个导师的面前,封尘的一句“该死”终究还是硬生生憋回了腹中。
坏消息入耳,反倒让封漫云提起了精神。白衣猎人一个激灵,眼神随即亮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有远猎号在的话,说不定还追得回来。”
“堪堪一个钟头了。”安菲尼斯瞪了后辈一眼,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龙人村长的伤势更加要紧”。
“没用的,逃走的是人类,不是怪物。”封尘叹息一声,“偷猎者遮掩踪迹的手段比怪物高明得多,从猎船上走马观花根本无济于事。”
罗平阳抄起重锤,放在手中掂了掂,撇撇嘴背回身上:“所以我和老师才打算步行去碰碰运气。那家伙在我们手上时透露过一些情报,我们对他的目的地略有眉目,幸运的话应该还能找到些踪迹……”
“他透露过情报?”封尘心中先是一喜,紧接着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两位教官……看押了他多久?”
感觉到封尘语气的变化,安菲尼斯不舒服地捋了捋胡须:“你是在审问我们吗?”
“不,只是……黑星双子在猎场上什么都可能做得到,唯一做不到的就是‘大意’。”封尘一边说着,脚下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望着导师的眼睛,试探着问道:“原因恐怕不止如此,教官……你们不会是认得他吧?”龙语者双眼微微一闭,再睁开时,声音已经在聆听者的颅腔中产生了细微的回响。年轻人加重了一遍语气,不过这一次已经不再是疑问的语调了:“你们认得他。”
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即便是六星猎人的心绪在龙腔面前也无所遁形。被学生突然窥破了心思,罗平阳的脸色瞬间涨红,他想要解释什么,却只听安菲尼斯率先开口道:“我从没想过刻意隐瞒大家——是过去的队友,在拿到这枚徽章之前,我们曾一起狩猎过很长一段时间。”
“就像莫林一样吗?”封尘的呼吸粗重起来。舷梯顶端,秦水谣的催促一声急似一声,黑星双子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
“没错,同一个猎人小队。”
“该死……”话音方落,封尘便用掌根狠狠锤了一下额头,眉心处登时留下大片深深的红晕。旁侧的封漫云双眼一眯,看着两位前辈的神情俨然也变得不同了。
“教官,你知道吗,只差一点……我就要死在雪林村的头顶上了。”龙语者接连深呼吸了几次,情绪却再难像方才一样稳定下去,“我们竭尽全力,却还是没能碰到莫林一根毫毛……小猎团不够强,哪怕算上所有人的力量也远远不够。这场委托里如果有谁能有所斩获的话,就只能是大名鼎鼎的黑星双子了。”
“安菲教官,在野狐村的时候你曾经说过什么?‘赎罪’不是吗?为了除掉这个为乱大陆的祸患,你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封尘眼底的血丝蔓延上来,仿佛赤瞳发动的前兆。他的声音如同一只干渴的幼狮,眼中分不清是怒意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这就是所谓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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