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会见室。
铁栏窗隔着,两边分别坐着肖女士和李佳明。
李佳明还有些惊愕,“为什么是你,小希她……”
肖女士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问:“怎么?你以为我会再让你靠近我的女儿?”
李佳明神情一僵,说不出话来。
肖女士也懒得去看李佳明的装模作样,冷淡地问:“废话少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如果不是李佳明一直囔着要见许夏希,肖女士根本不会来。
现在自然不愿意跟李佳明废话。
李佳明一向知道他的小师妹冷淡,但是却是头一回直面如此冷酷刺人的肖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忍不住受伤地喊了声,“小颖……”
肖女士根本不搭理他,直接起身,“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的话,那我先走了。”
还真就转身要走。
李佳明慌了,忙喊:“等等!我真的有事想要拜托你,不管我再如何穷凶极恶,但小颖是无辜的,现在我进来这里,你难道忍心看着她那么小一个孩子孤苦无依吗?”
肖女士的脚步顿了顿,沉着脸回头看李佳明。
李佳明立即就感觉到希望,赶紧又说:“我不敢奢求你你如何对她好,只请你看在我们怎么说也同窗了那么多的份上,给她一个归宿,让她安然度过下辈子,我哪怕死在监狱里,我也没有遗憾了。”
李佳明说到心痛的时候,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
这副潸然泪下的模样并没有让肖女士心软,但她也没办法真的完全无动于衷。
面上仍是一片冰冷,放任不管甚至落井下石的心思已经渐渐消弭。
肖女士难得在心中犹豫了一会,才缓慢开口:“李馨现在的精神状况没有办法一个人生活,我会为她挑选一家最好的疗养院,给她最好的治疗。如果她足够坚强,或许有一天她能够痊愈。”
毕竟,那孩子才不到十七岁;但如果李馨一直不好,那疗养院将会是她最后的归宿。
李佳明心中忍痛,却也明白,这是肖女士能够给李馨最好的待遇,甚至还愿意帮助李馨治疗,他也不好再要求更多了。
只是……
李佳明小心翼翼地开口:“谢谢你还愿意善待馨馨,她平日里就孤僻得很,身边也没什么朋友,跟其他人都不亲近,唯独喜欢小希……”
他见肖女士脸上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道:“所以你看能不能让小希偶尔去看看馨馨,就陪她说一会儿话也好,让她不用那么寂寞,那我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肖女士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还露出些许笑容,只是笑意并没有抵达眼底,“你不想留遗憾?”
李佳明连忙点头,还不停卖惨,“我知道我这回逃不掉了,情况再好可能都要好几年才能出来,我唯一担心的就是馨馨。
你和我都为人父母,应该也能够理解我这种担忧,只要馨馨过得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李佳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哪怕他再如何十恶不赦,这一点都是没办法否认的。
他自觉能够以此打动肖女士,却不想,肖女士闻言嗤地一声笑了。
“可是,我偏要你,遗憾终生。”
李佳明瞪圆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肖女士。
肖女士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轻轻说道:“怎么?你以为你算计小希那笔账我不会跟你算了?”
“那不关馨馨的事情。”李佳明慌乱地解释,声音里几乎带着哀求,“你不能那么残忍地对她。”
肖女士笑着打破李佳明的幻想:“事实上,我会那样对她,就是因为你。”
最后五个字,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并且丝毫没有掩饰她对李佳明的恶意。
“李佳明,你既然也说我们同窗那么久应该很了解,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我就是要你痛不欲生一辈子。”
肖女士的声音冰冷,宛如审判一般说道:“我会给李馨最好的生活,但她这辈子注定了孤独一生,作为你伤害小希的代价。”
说完这番话后,肖女士没有再去看李佳明如何的惶恐失措,直接带着郑萱离开了看守所。
车上,郑萱一边握着方向盘,时不时从倒后镜里偷偷观察肖女士。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早已经暴露了她的情绪。
只是肖女士一开始没搭理她,等车子平稳行驶到中途,肖女士才放下手中的材料,头也不抬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郑萱露出了被抓包的心虚与羞赧,但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疑问,小心翼翼地问出来,“肖院,您刚才跟李教授说的,是认真的吗?”
肖女士神色不变地反问:“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郑萱想了想,好像还真没见过肖女士开玩笑,还是在这种严肃的环境下。
但郑萱更加纠结了,犹犹豫豫地说:“这会不会不太好啊?李馨她只是个无辜的小孩子,把她牵扯进来对她会不会太不公平了点?”
尤其是李馨还是整件事的受害者,为此却要她承担李佳明造的孽,也实在太残忍了一点……
肖女士挑眉,斜睨了郑萱一眼,淡淡问:“怎么?我看起来像上帝?”
“啥?”郑萱呆了呆,没听懂。
肖女士神色冷淡,“那公平与否跟我有什么关系。”
郑萱语塞,同时也明白过来,李佳明这回是真的惹到肖女士了!
现在肖女士正在气头上,即便郑萱依然觉得有些不妥,也不敢再劝,只是默默想着什么时候跟许夏希提一句,或许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谁料肖女士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警告:“今天我见过李佳明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可以向小希说,知道吗?”
郑萱:“……”她感觉自己的心思在肖女士面前一览无余,尴尬又心虚,喏喏答应下来。
不敢再有多余的心思了。
只是私下里把这件事跟自己的闺蜜说了,顺带表达了自己的郁闷与不解。
谁知闺蜜听了她的抱怨直接翻了个大白眼,冷淡地说:“我看你领导的做法完全没有问题。”
郑萱皱眉,似要反驳,闺蜜已经嗤笑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难不成你还想着以德报怨,有病吧这事……”
“话是这么说,但是做错事的人是李佳明,也没必要祸及无辜的李馨吧!她还只是个孩子。”郑萱一直对此表现出耿耿于怀。
闺蜜戳了戳郑萱的脑子,恨其不争地骂道:“你脑子是摆设吗?我就问你,以肖女士和李佳明的恶劣关系,她对李馨不闻不问,由对方自生自灭,有没有什么不妥?”
“没、没有,肖院本来也没有义务要照顾李馨。”郑萱老老实实回答。
“那怎么她好心给仇人的孩子安排下半生,还给人找医生看病,反而还被指责为‘祸及无辜’了?”闺蜜尖锐地问出这一点。
郑萱噎了一下,渐渐回过味来。
似乎还真是这样。
闺蜜见她终于有点想明白了,这叹道:“我看你就是当白莲花当上瘾了,不然正常人哪里会像你这样想啊!”
郑萱干笑两声,也不好反驳,“我这不是一时想岔了吗?再说了,肖院后来还特意叮嘱不让我告诉小希,所以我才一不小心钻牛角尖了。”
“人家那是肖女士的女儿,能一样吗?幸好你先和我说了,要是你一个想不开去告诉了许夏希,那你就真的不用干了。”
郑萱摆摆手,“那哪能啊!肖院都下了命令,就算我再想不明白我也不可能去小希面前乱说话的。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郑萱回过神来,对肖女士也是真正的心悦诚服了。
————
等许夏希被批准出院,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
她也真正践行了她的诺言,不再过问李佳明的案子,甚至连向毅阳的事情也不问了。
一方面她不想再让肖女士和傅厉宸担心, 另一方面她也清楚,当李佳明被揪出来后,向毅阳的身份就会从主犯变成从犯,再加上向玲和麦惠芬就在李佳明手上,认定向毅阳是胁从犯都不是大问题。
这样一来,向毅阳的罪责就会轻很多,许夏希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出院的时候,京市正好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日期是12月22日。
这还是她强硬要求要出院的。
时间恰好是向毅阳的案子公开开庭审。
傅厉宸和肖女士都担心许夏希这个时候要求出院是为了去旁听向毅阳的案子,又不敢正面反对,而是提了一大堆要求限制。
许夏希也乖乖听话,照单全收。
只是在最后提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要求,“明天,我能去海边吗?”
“不行!”
“不行!”
傅厉宸合肖女士再次异口同声地反对,直接盖住了许夏希的期待。
许夏希垂下眼眸,安静无言。
既没有抗议也没有强烈地要求。
许夏希大多数时候都很乖很听话,但是当她执拗地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哪怕不言不语都足够让习惯于在她面前发号施令的两人束手无策。
肖女士实在不想许夏希在这种大冬天跑海边去吹风,非要出去玩难道就不能等身体好些,再挑个暖一点的时候吗?
她无奈地看向傅厉宸,希望男人能够说动夏希。
然而男人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对上肖女士的目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明天,冬至。
肖女士呼吸一滞,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天太忙,她差点忘了,明天是许鼎殉职的日子。
已经十九年了。
许夏希这时候要求去海边,显然是为了祭奠许鼎。
肖女士便再也没办法表示反对,只说:“我去收拾东西。”
2019年12月23日,冬至。
京市盛海,风很大,还夹杂着雪花,纷纷落下,几乎把金黄的沙滩覆盖上一层雪白,是另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里是京市著名的旅游景点,但是一般人都不会选这么冷的天来这里吹冷风。
许夏希非要选择冬至日来海边也只是因为许鼎的家乡有在海边祭奠先人的习俗。
偌大的沙滩上,几乎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许夏希站在海边吹了一阵冷风,忽然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肖女士心觉异样,但傅厉宸已经答应下来,“好,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夏希看了厉宸一眼,无声地点点头,然后就沿着海边的沙滩一路往前走,留下一串雪白的脚印。
不一会儿,又被纷纷落下的雪花遮住了。
肖女士担心地说:“小希今天有点不对劲。”
“怎么?”
“平时她都是清明的时候和我一起去公墓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要求来海边。”肖女士皱眉说道。
虽然说不出什么问题,但这种反常还是让肖女士心中不安。
傅厉宸也跟着蹙起眉,忽然想到某件事,问:“许鼎的事情,她知道多少?”
“啊?”肖女士愣了一下才明白傅厉宸在担忧什么,但马上又摇头,“阿鼎牺牲的时候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我只告诉她,她父亲是因公殉职的,其他我都没说。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傅厉宸不置与否,目光追逐着许夏希。
许夏希这时候已经停止了前进的脚步,正一个人面朝大海,眺目远望。
肖女士又问:“先前你说阿鼎的事会给我一个交待。”
傅厉宸沉默片刻,才慢慢开口,却是提了另一件事:“聂部长的小公子聂野,您认识吗?”
肖女士皱眉,语气中颇有嫌弃意味,“听说是个纨绔,提他做什么?”
“他也在调查当年的案子。”
肖女士有些意外,“他?为什么?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傅厉宸摇摇头,不知是不清楚还是不能说的意思,又道:“他说向毅阳现在的情况,还是有希望被判处缓刑。”
“那又怎么样?”肖女士被傅厉宸这一话三绕的说话方式给绕晕了,也不明白傅厉宸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关心向毅阳。
傅厉宸只说:“如果向毅阳被判缓刑,那他就不能留在京市,而需要回他的户籍地接受社区矫正。
他的家乡,在昌城。”
肖女士的呼吸一顿,随即猛地抬头看向傅厉宸。
当年许鼎牺牲的地方就是昌城。
她很快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叮嘱傅厉宸,“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夏希。”
傅厉宸静默几秒,目光再次转向许夏希,声音轻而缓。
“怕是,来不及了。”
许夏希神情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大海,但她的内心远没有面上的平静,一个心仿佛也跟着海浪翻涌。
她顿下身子,捧起一抔金黄的沙粒,然后看着它们在自己指缝间一点点的流逝。
“父亲,您曾说过,我们都身处这片沙粒海,需要用眼睛、用耳朵、用心去分辨每一颗沙粒的细微区别,最终将他们放回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位置,这便是我们要追寻的真相。
如今,我已经找到了那颗关键的沙粒,请您再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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