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天地山川以外,地府还有三样事物悠久到说不清来由:生死簿、清虚大帝以及三途河上的船夫,他们仿佛自天地初开起就在地府存在着。
生死簿不用多说,自盘古初开起,它就冷眼旁观一切世情,又冷冰冰地以寿数形式将得失呈现给世人。
关于清虚大帝的来由,有许多不同的说法。其中一种说他是曾经的人间帝王——舜,主管五岳大帝,拥有赦免亡魂罪孽地特权,乃地府之尊。还有一种被人间众圣护采信的说法是,清虚大帝乃仙族之人,受仙族至尊派遣统御地府……
而最神秘的,当属三途河上的干尸船夫。他既无来处亦无去处,每日守在忘川上送生魂入地府,送鬼差至人间。
莫说判官见到干尸要行大礼、称前辈,便是阎罗王见了这具干尸也是一般行径,只是不知道清虚大帝与这干尸见面是种什么样的情况……
天罡仙不知这具干尸的来由,见他修为深不可测,于是沉声试探道:“阁下可是清虚大帝?”
“清虚大帝?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干尸满脸尽是迷惑,叹息道:“老头子这一觉睡了太久,把世间的事情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叫老头子清虚大帝也好,浊实大帝也罢,反正老头子就是老头子,不会因为一个名字就改变了。”
“前辈说笑了!”朱袍判官赶忙道:“虽然前辈与大帝一般,都是冥府至高无上的尊者,但却万万不能共用一个名号,否则地府定然大乱。”
干尸沉吟良久,才道:“你既不同意老头子叫清虚大帝,那以后就唤老头子为浊实大帝。”
‘浊实大帝’这名号听起来就像是在讽刺‘清虚大帝’一般,以至于判官听到这名号,心中各种念头纷呈:这位前辈到底是睡懵了,还是跟清虚大帝有所不合?
“这……”朱袍判官犹豫再三,终于咬牙道:“这名字恐怕有影射清虚大帝之嫌,劳烦前辈再想个名号吧。”
干尸呵呵一笑,道:“你这小家伙当真是麻烦!也罢,浊实大帝这名号不甚雅致,换掉也不可惜。老头子做了几千年的孤魂野鬼,今后尔等便以‘鬼伶仃’来称呼我吧。”
判官闻言满脸尽是欢喜之色,只要这位‘鬼伶仃’不和清虚大帝起冲突,整个冥府就天下太平。想到此节,他肃立拱手道:“普明宫罚恶司判官厉归真拜见鬼伶仃前辈!”
一众鬼差赶忙跟着下拜,皆将那干尸称作鬼伶仃。
鬼伶仃得意地笑了笑,似对自己起的名字非常满意。他道:“起来吧,该干嘛干嘛去,不嫌这码头挤得慌么?”
“前辈……”判官厉归真赶忙道:“这些入侵地府的生人该当如何处置?”
“处置?”鬼伶仃一脸迷惑,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道:“他们远来是客,处置个什么?你把他们带去玄冥宫,让阎罗王接待不就完事了?哦,顺带让那两个小子来陪我喝酒。哎,那两小子叫什么来着?瞧我老人家这记性……嘿,厉小子,跟你打听两个人。玄冥宫有两个判官,是俩双生兄弟,长得乱七八糟的,跟两块黑炭头似的,你可知他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判官厉归真惊讶得张大了嘴,他万万想不通为何入侵的生人转眼间就变成了需要阎罗王接待的贵客,更想不通鬼伶仃为何会提起这样的问题来。不过‘前辈’的疑问他不敢不答,只得期期艾艾地道:“前辈莫非指的是神荼郁垒两位前辈?他们退隐多时,早就不做判官了。”
“就是他俩!”鬼伶仃大喜,道:“没想到老头子睡了一觉,昔日的毛头小子都成了前辈了,也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老头子。”
厉归真无奈地应承了一声,神荼郁垒退隐多年,知晓二人下落的,唯有他们共同的徒弟钟馗。那钟馗新死不过几十年,就做了玄冥宫罚恶司判官,稳稳地压了他这普明宫罚恶司判官一头,故而厉归真一直视钟馗为仇雠……
人间的五位圣护以及蜀山派三人一直冷眼旁观地府众人谈话,各自心里都在琢磨着眼前这位‘鬼伶仃’究竟是何身份。若说他正是清虚大帝,那他绝对不可能说出‘浊实大帝’这种自辱的名号;但若说他不是清虚大帝,为何却声名不显?更奇怪的是,这样的一个地府高手,为何将义剑仙囚禁在船上?以鬼伶仃的修为,在地府当中杀掉一个没有传承神器又只能发挥出三成本事的圣护实在不是难事。
义剑仙的状况更是糟糕,身上虽无外伤,但其元神似乎已被从肉体中抽离……元神若长期得不到滋养,定有溃散的风险。
见众鬼差已陆续登船,天罡仙换上一副笑脸,道:“我观阁下似乎不识得义剑,却为何要留他在船上‘做客’?”
“原来你们不是来地府做客的?”鬼伶仃一脸恍然大悟地表情,指着身旁跪坐的义剑仙道:“为他而来么?可这小子我确实不认得,更加不知道他是如何上了我的船……对了,昨日老头子梦见有人要跟我手谈一局,不会正是这小子吧?你们看他的模样,不正是与人对弈的样子么?”
“对弈?”天机仙冷笑道:“却不知棋盘何在?道爷颇善弈棋,不妨让道爷来品评一二。”
“不错!”自被鬼伶仃护船的灵力震飞之后就一言不发的问剑也冷冷道:“不见棋枰,焉能让人相信阁下正与我师兄对弈?”
鬼伶仃不答二人疑问,阖上双眼紧皱眉头,似在回想昨日之梦境。良久,他睁开眼道:“吾辈对弈,怎能如执黑白子那般简陋?当然得以大地做棋盘,山川河岳为经纬,再拿诸天星斗当棋子……”
不待众人回应,鬼伶仃又发出瘆人地笑声,道:“老头子可算是记起了,昨日也有两个毛头小子要强行登船,其中有一个本事还算不错,可惜耐性却不够,被老头子打发了两三次之后,他调头就回了人间。这位名叫义剑的小子么,本事虽不及另一个高明,韧性却又强多了。老头子打发了他七八次,也不见他有丝毫退缩。最后他使出了一招怪模怪样地剑法,却让老头子眼前一亮,于是就有了这盘棋局。若他能胜得了老头子,以后自由出入地府自不必说,要是他悟性足够,修为大进也不是难事。”
“如此说来,阁下还是一番好意了?”求剑看着师兄不死不活地模样,心中焦急,言语间讽刺意味甚隆。
“自老头子做鬼以来,好像还真未起过歹意!”鬼伶仃有些回味地道:“依稀记得以前做人的时候倒是经常杀生,如今嘛,老都老了,只好老实本分了。”
执令仙闻言笑道:“如此便好,阁下既无害人的歹意,不妨放义剑还阳吧。”
鬼伶仃怫然不悦,道:“棋局方才开始,哪能就此终结?”
天机仙冷冷道:“阁下既知义剑坚韧,却为何不知我等做为他的同修,也是一般的坚韧?若阁下放他还阳,那便是皆大欢喜;若阁下铁了心要强留他在此,我等说不得要堵了这条黄泉路,中断两界转轮。”
义剑仙跪坐在鬼伶仃身旁,几乎形同被鬼伶仃挟持的人质。五圣护投鼠忌器,实在是没有把握强攻鬼伶仃却不波及义剑仙躯体的把握。但堵住黄泉路却是可行的,如若鬼伶仃下船与众圣护交手,他们定能拖住鬼伶仃片刻,足够问剑与求剑将义剑仙抢夺回来。
“怪哉!”鬼伶仃奇道:“中断了两界转轮,受罪的还不是人间么?你们这些活人,怎么就能想出以伤害人间为代价,来威胁一个地府孤寡老头子的荒诞办法?莫不是老头子当真睡懵了,没听清你的话?”
天机仙闻言一窒,诚如鬼伶仃所言,两界转轮一旦被中断,人间所受苦楚远超地府。
“算啦!”鬼伶仃叹息一声,道:“算老头子怕你了。咱们各退一步,你们将这小子的肉身带回去好生看顾,等他跟老头子下完了棋,老头子自会放他回去。”
“义剑元神何在?”天机仙冷冷地问道。
鬼伶仃抬起干枯的手臂一指自己的脑袋,道:“他远来是客,老夫让他执黑子先行。哪知他踟躇了一日,方才才落子天雷穹。那天雷穹在地府正中,等同于棋盘中的天元一位,也不知他使的是什么怪招。你们且少待,等老头子飞星光就居,然后再与诸位商谈。”
光就居靠近望乡台,已近地府边界地带,是地府当中除了鬼门关以外唯一一处与人间的通道。但那通道过于狭窄,连光线都不怎么能透得过,遂因此而得名‘靠近光的地方’。
鬼伶仃飞星光就居,实不知他是不是另有所指。
“老头,你闲扯了这半天,莫不是不愿放我师父还阳?”业途灵初时还耐心地听着众人言语交锋,但哪知几人谈着谈着,就开始说一些他听不明白的东西。譬如为何堵了地府的大门,最终受损的却是人间;譬如什么天元飞星之流;再譬如,为何五位圣护不与鬼伶仃动手。
“嘿,小子,你年纪轻轻,为何这般没耐性?”鬼伶仃心不在焉地道:“等到了老头子这般死得不能再死的年纪再急不迟!”
业途灵正色道:“事关家师性命,由不得小爷不急!”
鬼伶仃闻言笑道:“令师性命无忧!老头子的识海之中,灵气可比人间浓郁得多。令师是个有趣的人,老头子孤苦了几千年,好不容易寻到个对胃口的人,且让他跟老头子好好的对弈一局。不过……若你能拿出能让老头子更感兴趣的东西,放他出来也是不妨的。”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