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依旧遥遥,石阶两侧却逐渐荒凉起来,偶尔还能看到荒坟零星,墓碑潦倒跌落在泥泞草芥中,更让人心头发毛。
却在这时,电闪之下,无双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一僧侣模样的老者,正如她一般,三步一叩首,缓缓往山巅而去。
那老僧身上酱黄色僧衣被雨水打湿服帖在干瘦微有些佝偻的躯干上,却让人心中立时安宁。
无双心头不由得蓦地一松,忙加快了脚步向前,与那老僧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依着他的频率,继续机械的重复着这一路的动作。
雷声渐渐的微弱了下来,雨也好似小了许多。
山巅遥遥可以望到时,天上的那一轮月冲出了云层,缓缓的照亮了山涧。
无双一路望着那身披僧袍的老僧,心头所有恐惧都消弭无踪,待到天光渐亮,日出东方,山巅神树,已经近在眼前了。
无双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跌坐在石阶上闭目小憩,不过数分钟,她睁开眼,那黄衣老僧却已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了。
无双忙起身四顾,山顶平阔,唯有那合抱粗的神树静静屹立在山巅俯瞰着世上众生。
除却无双自己,哪里还有老僧的身影呢
若不是那一路都清晰看到老僧在自己身前不远处,无双几乎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或者是极度的疲累和恐惧之下,才会出现了这样安慰自己的幻觉。
遍寻不到老僧的身影,无双只得颓然的再次坐了下来。
稍作休整,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无双拿出湿巾,擦了擦自己面上的污泥和血渍,这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往山巅神树走去。
厉无双,你可要想好了,如果神树真的灵验了,如果你真的忘了他
无双缓缓的闭上了眼。
那十个月的婴孩咯咯笑着往那少年身边扑去,似是知道他定然会接着她,所以丁点惧怕都没有。
她坐在他的书桌上,他处理着繁杂的公事,她就抓着他的手臂咿咿呀呀和他说个不住,因着长牙而不停的流出口水,将他衣袖都弄的湿透了。
时间一晃,到了她十岁那年,他依着和父亲的约定再次来到帝都。
她极喜欢他这个生的好看无双的哥哥,日日都爱围着他转,他带来滇南蜜酒,她一气喝了两盏,终是不胜酒力,醉了一天一夜。
他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将那价值连城的美酒尽数砸了,自此也彻底戒了酒。
她十八岁,青梅竹马的少年心中有了别人的影子,她一个人去买醉,差点被人带走糟践,他救了她,却也欺负了她。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孩子死去,像是心头已经生出了病症一般,久久不能痊愈。
她抗拒他,甚至有些厌恨他,觉得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他回到从前了。
可她最终却又爱上了他。
什么天长地久,都是骗她的而已。
可她却相信了,甚至决定要把自己的心也交付出去。
滇南永远不会落雪,就如帝都的冬日,永远都不会如春一般。
从此以后,她忘了他,她也忘了那一场雪,和那场雪中,那个抱着她的人,对她说的那些话。
无双终是跪了下来,双手合拢,她心头渐渐一片平静,犹如深潭一般,再不起半点涟漪。
她虔诚祝祷,求神树,让她把滇南的一切全都忘掉,让她再也不要记着那个人了。
无双睁开眼,仰脸看着高耸入云的神树,风吹过树梢,枝叶沙沙的响。
神树上系着的无数红色丝带在风里飞扬,苍老却遒劲的枝干伸向天空,神树像是真的有灵一般,悲悯的望着她,无双眼中的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离开滇南之时,无双就开始昏昏沉沉的发起高烧,一直到回到帝都,她昏睡了足足四天,这四天里,静微衣不解带的守着她,她的高烧时时反复,梦境中昏昏沉沉的说着胡话,最初常常是那一个人的名字,可到了后来,随着她病情稳定下来,这样的梦呓也就越来越少了。
再到最后,她再不曾唤出憾生的那个名字,一次,都不曾。
滇南传来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憾生与杜知素已经定下婚约,与楚训相认,徐慕舟和秦九川被憾生的下属重兵围着,总统府也不能不顾二人安危,因此双方就这样胶着僵持了下来。
整个金三角俨然已经脱离了总统府的控制,完全为憾生所掌控。
他若是撕掉最后一层遮羞布,回到楚氏,金三角不免要沦为楚氏的囊中之物。
这于a国,于总统府,于厉家,于他厉慎珩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厉慎珩坐镇帝都,霍沛东江沉寒陈景然等人都赶去了滇南。
只是憾生在金三角经营多年,整个金三角早已被他掌控的滴水不漏,几人想尽办法,也未能见到徐慕舟和秦九川一面,虽然知晓二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到底心中也担忧不已。
到得金三角的第五日,几人总算见到了憾生。
江沉寒昔年与宓儿在金三角长住,夫妻二人更是得过憾生的诺大恩惠。
算起来,江沉寒与憾生算是交情极深的。
因此,憾生倒也给了江沉寒面子,见了三人一面。
只是他态度绝然,言说总统府疑心他在先,让徐慕舟和秦九川游说他回帝都去要杀了他,他才不得已要回楚氏。
江沉寒几人极力辩解,憾生充耳不闻,态度坚决。
无奈三人又提出见徐慕舟和秦九川一面,想确认他们的安全。
憾生亦是拒绝了,只最后退让了一步,让他们通过视频确认二人无恙,只是暂时失去人身自由而已。
事情到这一地步,总统府与金三角是再无和解的可能了。
江沉寒离开之前,望着那年近三十,早已褪去昔年青涩稚气的英俊男人,他眉宇沉沉,周身威仪已经隐隐毕现,也不由得心中感慨一声,他们这些人,终究是渐渐老去了。
此时的新的世界,新的一场血雨腥风,他们竟然已经不再是其中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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