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任务凶多吉少,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态的。
回到蒋府后,她便把穆家那四个小子打发回了穆悯生那里,免得受她牵累。
入夜后,她一个人坐在空大的床上,不自觉想起了蒋衡,她要去杀明帝,而蒋衡自是要保明帝的,明帝还欠他们蒋家一个公道。
她只期望蒋衡不要出现在皇宫里,若是对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她又好想再见一见他,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若是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又该怎么办。
她翻过身,缩进了床内。
三日转眼而过,殷羽穿了一身利落的衣衫,将长发挽起,用束发带绑紧,插了只银簪,坐上马车只身入宫。
沿途她撩起马车的帘子,便见诛夜阁的人已经分散埋伏在了长安街的街上。
殷羽进宫时明帝正在御花园散步,身边还有安平,她走进时,身子猛然一顿,袭风也在,只不过此时带着半截银色面具。
殷羽藏在袖中的手捏了捏,让自己冷静下来,平静地走了过去,“参见父皇。”
明帝笑着应了,“起来吧,平儿今日怎么进宫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殷羽浅笑道,“回父皇,并没有什么事,儿臣有几日不见父皇,有些担心父皇的身体,便入宫来探望您。”
明帝点了点头,“朕的身体已经无碍,你有心了。”
安宁撇了撇嘴,不悦都写在了脸上。
明帝指了袭风道,“这个是你宁儿妹妹府上的琴师,颇有才华,今日带过来给朕听一听,你来得巧,便一同坐下来欣赏吧。”
“谢父皇”
入座之时,殷羽抬眼看了看袭风,警惕他此处凶险,袭风却只扬起了一抹极淡的笑,便垂下眸子调试琴弦去了。
殷羽坐在榻上,身子紧绷起来。
数个弹指后,清澈空灵的琴音流淌出来,飘入耳中,殷羽便发现这琴音有古怪。这不是简单的琴声,而是带着催眠之效能乱人心智的琴声。
从前她们一起执行任务,便是袭风在侧弹奏琴声干扰敌人的心智,她执剑冲入合围击杀目标。她对这琴声太熟悉了,只需要几个音符便能辨别。
为了不让她被这琴音干扰,袭风曾经教过她运气的要诀,只要按照此法调理内息运气,便不会被这琴音影响。
如今袭风出现在这里,是阁主的安排,还是他自己过来的?若是阁主的安排,三天前,墨缄应当已经同她说了,所以,极有可能是袭风自己要来的。
一曲弹罢,安宁早已如痴如醉,明帝也有些沉浸其中,袭风紧随其后又弹奏了一曲。
第二首曲子奏完之后,明帝的神志已经开始有些涣散,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袭风看向殷羽,后者立即领会。
殷羽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明帝面前,“父皇,久坐对身体不好,儿臣陪您去去走一走可好?”
殷羽扶着明帝一路去了御书房的位置,转身对随侍的宦官道,“你们在外面候着,我有要事向父皇禀报。”
说完看向袭风,示意他在外面警戒。
殷羽扶着明帝坐在龙椅上,俯在明帝耳边道,“父皇,把当年巫蛊案的真相写出来吧,忏悔自己的错误。”
被琴声控制的人,若是遇到强大的精神刺激,便会恢复神志。
巫蛊案是他人生的转折,明帝一听到这三个字便猛地睁大了眼睛,渐渐恢复清醒。
殷羽眼神犀利,自然注意到他这一变化,心中一凛,快速抽出发间的银簪,抵在了明帝的脖子上,冷声道,“把巫蛊案的真相写出来,拟一份退位诏书。”
明帝惊愕地看向殷羽,“平儿,你这是做什么?”
殷羽冷笑,“我可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按我说的做,否则就杀了你。”
明帝明白过来,质问道,“你不是平儿,你是谁?大蜀后人?”
殷羽冷声喝道,“少废话,动手。”
明帝从龙案上提起笔,思虑片刻道,“巫蛊案的真相就是过去公知天下那般,那就是真相。”
“杜海棠若听见你这般说,定要将你碎尸。”
明帝身子一颤,“什么?海棠她还活着?她在何处?”
殷羽稍一用力,银簪便将明帝的脖子划开了一个小口子,“你再废话,下一次我可不一定能控制好力度,按我说的做。”
明帝吃痛,面色沉了下去,将笔沾了墨,正要在锦帛上落笔,御书房外便传来了动静。
殷羽心中一紧,听这动静,人数至少两千。
殷羽将银簪刺入明帝的脖颈,明帝痛得喊出声来,殷羽喝道,“写出巫蛊案的真相,纵使外面人山人海,我也一定会先要了你的狗命。”
殷羽的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打斗的声音。
殷羽心中担忧袭风,已经顾不上巫蛊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猛地将银簪刺入明帝的脖颈中寸余,命令道,“我说你写,你就写巫蛊案是你一手伪造,大蜀并未有图谋大齐的野心。而巫蛊案不过是你制造出来攻打大蜀的借口,多年来你内心万分愧疚,今昭告天下,愿以死谢罪。”
明帝痛得身子颤抖,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才不得已握着笔开始歪歪扭扭地按照殷羽所言书写。
明帝方一写完,殷羽示意他盖上大齐玉玺,这一次,明帝犹豫了,这道圣旨若是盖上了玉玺,就真的成了定局,再无回环的余地。
殷羽见明帝迟疑,按着银簪又没入他脖子几分,冷喝道,“要么盖印,要么死。”
明帝胳膊颤颤巍巍地拿出传国玉玺,正要盖印,袭风便跌跌撞撞地被撞了进来,身上中了两箭,一箭在肩膀,一箭在大腿,胸口还有剑伤,没走几歩便一个踉跄,长剑撑地,单膝跪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在他的脚下拖了一地。
殷羽心头一跳,惊呼出声,“袭风,你怎么样了?”
袭风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丝,温和一笑,“我撑得住”
话音还未落,蒋衡便提着剑走了进来,示意所有禁军在御书房外警戒。
蒋衡看到她在此处,将银簪没入明帝的脖子,当即面如寒霜,厉声道,“住手,你不可以杀他。谁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
殷羽面色紧绷,“为什么我不可以,只要他不按照我说的做,我便杀了他。”说完冷眼看向明帝,“盖印。”
蒋衡缓缓走过去,“不可以,因为他是你父亲。”
殷羽冷笑出来,“呵,蒋衡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假的,我不是你的魏安平,我是绝杀刺客殷羽。”
蒋衡还要走近,却被穆袭风拿剑拦了下来,两人走过几招,中箭的穆袭风不敌,被蒋衡从御书房内一脚踢飞出去。
蒋衡一声令下,“抓起来。”
穆袭风便被禁军控制住。
蒋衡慢慢靠近龙案,有条不紊地对殷羽说道,“你怎么不明白,你和俞皇后长相八分相似,你真实的性格和平儿一样,你的饮食喜好和平儿一样,你的年龄和平儿一样,你被墨缄带回去的时间和平儿失踪的时间吻合,你对于九岁以前的事没有分毫记忆,这天下间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蒋衡从不说谎,在他说出这些时,殷羽的心一点一点地提了起来,但她不敢去想,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不是,我不可能是。
蒋衡见她面色紧绷,接着道,“母亲曾同我说过,巫术镇魂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甚至改变性格,你三个月之前中过一次镇魂,你难道就不怀疑你九岁那年中过巫术镇魂?”
殷羽闻言心猛地沉了下去,身子僵硬,握着簪子的手攥得死死的,以便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她却发现只要自己一想到这件事便觉得遍体生寒,心乱如麻。
她若是魏安平,那她的人生简直是太荒谬,太可笑了。
堂堂大齐公主被蜀人养大,历尽痛苦折磨被培养成一个绝杀刺客,目的就是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一切真的是太荒谬太可悲了,若是如此,她做错多少事,错了整整十年,她过去的十年便会变得没有丝毫意义。
从前她在大齐皇陵时,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是魏安平,恢复殷羽的记忆后,她便不敢去深想,那其中的是非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殷羽被蒋衡的言语激得乱了心神,痛苦地嘶喊道,“蒋衡你别过来,你若过来我一定杀了他,一定。”
她的性子他最了解,蒋衡清冷地看着她,温声道,“你不会。”
随即猛地挥剑向前刺去,殷羽本能地向后闪,蒋衡借机一手将明帝拉向一侧,与此同时另一手将剑伸到了殷羽的脖颈前。
明帝被撞晕过去,殷羽冷眼看着蒋衡,“动手吧。”
殷羽痛苦地合上了双眼,蒋衡却将剑放了下来,收回剑鞘,一把将她抱入怀里,舒了一口气,后怕的沉吟道,“你方才真是吓死我了,你这个笨蛋。”
被他这样紧紧的抱着,殷羽双眼呆滞地看着远处的虚空,哑声道,“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魏安平,是不是?”
蒋衡松开她,见她这副近乎崩溃的模样,心就好似被踩踏了千万遍似的疼,双手抚上她的脸颊,眼神疼惜地说道,“你是,你一直都是,我不告诉你,便是怕有今日,怕你承受不住。”
殷羽猛地挣开蒋衡,发疯似的笑了起来,“你骗我,我不可能是魏安平,我从小长在大蜀的暮迟山,由蜀人养大,我怎么可能是大齐公主魏安平,你骗我,你骗我”
说到最后她抱着针刺一般疼痛难忍的头部,口中只剩宣泄痛苦的声嘶力竭的呐喊,她一点一点地向后退,跑到御书房门后狭小阴暗的角落里,颤抖着缩成了一团。
蒋衡正要追过去拉住她,方才被撞晕的明帝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缩在门后的殷羽道,“宗宪,快,杀了她,她要刺杀朕。”
蒋衡单膝跪在明帝身前,“陛下,她真的是安平殿下,不过是被人蛊惑才做出这等荒唐事,求陛下饶她一命。”
明帝捂着脖子骂道,“不可能,朕的平儿向里秉性温善,此女狠辣恶毒,怎么可能是平儿,我看受蛊惑的人是你,知而不报,朕以后再跟你算账。”
蒋衡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身子笔挺,“求陛下饶殿下不死。”
明帝骂道,“你说她是平儿,你怎么证明她是平儿?她对从前的事一概不记得,朕早就该对她生疑。”
蒋衡依旧跪地不起,“陛下,若殿下想起往事,证明她真的是安平殿下,陛下可愿饶她一命?”
禁军唯蒋衡是从,全都被他勒令守在御书房外,如今他咄咄相逼,若是不同意他的话恐会生变,明帝只好点头应道,“好,朕答应你,只要你能让她想起往事,证明她是受人蛊惑,朕便饶她不死。”
蒋衡却依旧跪地不起,“臣惶恐,求陛下赐臣一道圣旨。”
明帝气得面如猪肝,“君无戏言,你难道怀疑朕要反悔不成。”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唯有圣旨在,才可令百官信服。”
明帝气得随手拿起茶杯砸到了蒋衡的身上,提笔写下圣旨,盖印,将圣旨扔到蒋衡身上。
蒋衡将圣旨收入袖中,跪首,“谢陛下。”
明帝气得指着殷羽道,“一切没查清楚之前,先把她关进天牢去。”
殷羽头脑受了刺激,致使癔症发作,此时正缩在御书房门后的阴暗角落里,抱着头痛苦地撞墙。
蒋衡心中钝痛,就像被挖空了一般,缓缓走到殷羽身前,伸手将她从狭窄的小角落里拉了出来,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说着说着,看着她撞得鲜血直流的额头,便不自觉湿了眼眶。
这是他藏在心头多年的丫头,是在没有人愿意靠近他时,把所有的珍贵都愿意同他分享的人是会趁她不注意,强硬地把糖人塞到他嘴里,逼他吃下去的娇纵殿下,如今怎么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她曾说她要当他的老大,让他做她的小弟,让他永远跟在她身后。
他做到了,可她为什么就失踪了,他上天入地一寸一寸地找,怎么就不见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有护好你
蒋衡将殷羽打横抱起,她抱着头,就像一直受伤的小兽埋头缩在他的怀里。
守在殿外的三千禁军等了许久都没见里面出来人,直到蒋衡抱着脸上染满鲜血的殷羽走了出来,双眼通红。
三千禁军看着蒋衡全都傻了眼,他们没看错吧,蒋大人竟然哭了。
这个一贯面如寒霜,冷似玄冰的严苛将军,此刻正双瞳赤红,清泪两行。
所有人全都吓得垂下头去,不敢再抬头。
蒋衡抱着殷羽,步履坚定地把她送到太医院,让太医给她处理好伤口,这才抱着她,将她亲手送进了刑部天牢。
他在这里陪着她,陪着他一起入天牢,他答应过她,会一直站在她身后,他答应她的定不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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