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良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朝堂问罪

    
    太和大殿,明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文武百官陈列两侧,随着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步步逼近,众臣的目光逐一向那声音的来源投射而去,目光之中带着无尽的鄙夷和痛恨,好似那缓缓而来的是毁天灭地的妖魔恶鬼,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殷羽脖颈上的枷锁已经解除,手臂上却依旧绑着十几斤重的铁索。
    世人皆知殷羽武功高强,刑部的官吏唯恐殷羽挣脱便用了最重的铁索来约束她,而如今,莫说是捆上这十几斤的铁索,便是一根麻绳,殷羽也没有力气挣脱了。
    殷羽在众人怨毒的目光中,一步步朝她那高高在上的父皇走去。
    这是她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见他,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见他。
    看着那张记忆深处威严无限的容颜,那些泛黄的记忆好似汹涌而来的浪潮瞬间席卷了她。
    她幼时性子娇纵不是没有缘由的,父皇、母后、皇兄、外祖父、外祖母、俞家几位舅舅舅母,好几个表哥……所有人都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恨不得摘下来挂在她床头。
    所有人都对她笑脸相迎,所以在她四岁那年,她第一次见蒋衡,觉着这个面红齿白、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冷淡的哥哥很不一样。
    她想和他一起玩,想看他笑的样子,所以她便把手中舍不得吃的小猪糖人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然后笑得露出八颗小白牙,奶声奶气却又毋庸置疑地说,“哥哥,我喜欢你,这个送给你。”
    喜欢你,所以给你我最珍贵的东西,不容拒绝,这就是幼时那个单纯又霸道的她。
    她软磨硬泡了整整一年,那个冷面的哥哥才愿意接纳她,愿意跟她玩幼稚的扮演游戏。她还曾霸道地命令他,让他这辈子都要做她一个人的手下,她是老大,她罩着他。
    她六岁那年喜欢桂花香,更喜吃桂花糕,父皇便因为她一句话,让宫人将靠近清平宫的那一半御花园全都种上了桂树。每到花期,满园皆是桂花飘香。
    她天性贪玩,不爱读书习字,六岁时还不会写几个字,皇兄像她这般大时已经会默写千字文,母后时常拿这事凶她,父皇却总说没关系,闲暇时便手把手教她写字,她记得她第一个会写的字是‘容’,直到后来才知道因为那是母后名中的一个字。
    所有人都知道父皇很爱母后,父皇为数不多的妃子都羡慕母后,但不知为何父皇在时母后都皱着的眉头。母后待父皇总是毕恭毕敬,她也是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恭敬,而是疏离。
    随着她的长大,母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她九岁那年,母后的病越发严重,很多时候母后甚至都没法下床,母后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便总是坐在临窗的暖炕上为她做衣服,说是留个念想。
    那一年,父皇请来了很多神医,每一个郎中最后都会说一句,“心病还得心药医。”她那时年少无知,问遍了周围所有人,却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能救母后的‘心药’
    父皇身边的公公说民间有冲喜的说法,可以让久病的人病情好转。
    父皇同意了这建议,为母后举办生辰宴,并说要在生辰宴上给她和蒋二哥哥赐婚为母后冲喜。
    她那时不知道赐婚是什么意思,她的贴身宫女苏桃说赐婚以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她一想到可以永远和蒋二哥哥在一起便笑得合不拢嘴。
    开宴之前,她让蒋二哥哥陪她玩捉迷藏,她蒙着眼睛错把沈霄行当成了蒋二哥哥,欢喜得抱着她的脖子跳到了他的身上,却被他一把从身上推了下来,她落地时扭了脚,痛得眼泪哗啦哗啦地掉。
    蒋二哥哥把沈霄行扔到了水里,为她出了这口恶气,她那时便觉得蒋二哥哥一定会在她身边保护她一辈子。
    蒋二哥哥将受伤的她送回清平宫,之后便被蒋侯爷叫了回去,说是就要赐婚了,待在一处不合礼数。
    苏桃明明说赐婚就可以永远在一起,苏桃这个大骗子,她为此还和苏桃吵了一架,决定再也不和苏桃做好朋友了。
    她把苏桃哄出了寝殿,没多久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她觉得困倦,就此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清醒过来时,一夕之间换了天地。她已经中了巫术镇魂,前尘尽忘,成了大齐遗孤殷羽。
    殷羽从回忆中收回心神,望着那高高在上,面无表情,眼中全是忌惮冷漠的父皇,她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在大齐皇宫的那九年,无疑是极为圆满幸福的,父皇对她也总是宠爱有加,十年未见,她做了那些事,父皇对她失望了吧。
    殷羽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害怕,她不敢再看父皇的眼神,那样忌惮冷漠的眼神就像是刀子,刺得她心口疼。
    她走到大殿正中,垂下头,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回禀陛下,罪犯殷羽已经带到。”
    明帝点了点头,一挥衣袖,“罪犯已经带到,众爱卿有什么冤屈和罪证都呈上来吧。”
    十年未见,父皇的嗓音变得更浑厚威武了,她不敢抬头,听着这冷硬的声音,感觉心在滴血。
    很快便有大臣上前,“陛下,三年前,绝杀殷羽刺杀我朝前执金吾卢正,卢大人为人清正,刚正不阿,却惨死于这妖女之手。”
    那是她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奉沈家之命刺杀卢正,她下不了手,放他一条生路,用一具砸烂的假尸代替他,让他永远不要出现在人前。她不知道的是,袭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终究背着她把人杀了。
    又有大臣上前,“启禀陛下,三年前,殷羽虐杀我朝三品顾命大臣何金池,这事当时万嫣楼所有在场的歌姬和看客都有目共睹。”
    这人确实是她杀的,何金池曾经是西蜀人,西蜀未灭国之前,他曾是西蜀的守城之将,白拾父亲的部下,大齐攻蜀时临阵倒戈,杀了白拾全家作为投名状,白拾诈死才死里逃生。所以,她杀何金池是为了任务,但冒着被抓的危险,当着大齐众人面让他生不如死,则更多的是为了白拾。
    接着又有大臣说道,“启禀陛下,三年前,殷羽灭了礼部侍郎陈龙满门,刺杀之后还留下血书,‘绝杀殷羽,剑过无人。’”
    这人名她没听说过,就连这事她都没听过,只知道那一年她莫名巧妙在江湖上名声鹊起,一日甚过一日,如今看来大底是从这件事开始的。
    “启禀陛下,三年前,殷羽刺杀中郎将徐鹤……”
    ……
    之后的那些人名,她听都没听过,那些事更没有做过,不知道他们所说的证据又是从何而来。
    殷羽跪在地上,神色平静地听这些人慷慨激昂地陈列那些子乌虚有的罪名。
    俞老丞相沉着脸站在一侧,晋王和俞慕白不时拿出证据来反驳,但却根本压不住群臣的声讨。
    待到群臣把殷羽的罪名数完,他们强加在殷羽身上说不清的罪名,便有二十几条人命。
    明帝冷眼打量垂头跪着的殷羽,“绝杀殷羽,你可认罪?”
    殷羽听着这透着寒气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觉得整颗心都像被这刀剑一般的声音射穿了。
    她紧抓着衣角,缓缓地抬起头,清澈的双眸带着孩子对父亲的依赖,哑然出声,“父皇,您信我吗?”
    她想说这其中绝大多数她都没做过,可就算她说,便有人信吗?这满朝文武心中对她阴毒狠辣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谁会相信一个绝杀刺客的话呢?
    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她不在乎,她只想知道幼时对她疼爱有加,她依赖敬重,当作天一样仰望的父皇,他愿意信她吗?
    她满怀希冀地看着他,只希望他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只要他相信她,他要她立即去死,她都毫无怨言。
    她要让父皇知道,平儿长大了,不会再让父皇为难。
    殷羽等了许久,却终究没有等来他的点头,等来的只有泛着寒光的逼视,还有那冰冷彻骨的声音,“朕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朕的平儿乖顺良善,绝不可能作出这些恶毒下作之事,你不是她,你只是绝杀殷羽。”
    殷羽满怀希冀的眼神一瞬间暗淡下去,跪得板正的身子似乎脱力了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晋王上前,“父皇,这其中诸多罪名证据尚有疑点,还需继续追查。”
    “陛下,无论如何此女手上都负有累累血债,再拖延下去只会寒了满朝文武的心啊。”沈卓早已知道殷羽便是那个给蒋衡送来私盐账簿的人,致使沈霄行被流放北境,如今他无论如何都是要置殷羽于死地的。
    明帝看着沈卓,脑中回响起昨夜沈卓进宫所说的话。
    “若是不处置殷羽,天下人定会耻笑陛下您偏私,不管朝臣百姓的死活,到时还会引发暴乱,危及朝廷根本。
    再者,就算此女是嫡公主殿下,但她已经被蜀人养育多年,早已和蜀人同心同德,听令蜀人刺杀我朝多名大臣,不久前前甚至意图刺杀陛下您,若不是蒋将军及时赶到,陛下您可就性命堪忧了。
    陛下您是这天下的主君,威胁您安危的任何东西都只能除去,岂有让您整日提心吊胆的道理?”
    明帝脑中又浮现殷羽进宫刺杀他时那张冰冷狠绝的脸,这些日子他每日都在做噩梦,梦见殷羽提着剑来杀他,他每一次都吓得惊醒,一身冷汗。
    纵然她是他和盈容的女儿,但她已经长坏了,如今她心思恶毒狠辣,再也不是那个善良纯真的平儿了。
    明帝冷冷地盯着殷羽,终于做了这个决定,此女,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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