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良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问罪

    
    七日后,北境传信的士兵入城。
    “陛下,沈霄行一年多之前便从流放之地逃离,找了一个人顶替他的身份。北狄那边传来消息,沈霄行和厉王勾结,已经被北狄王上毕索收押。”
    明帝闻言当即气得把案上的奏疏全都扔了下去,“糊涂,白眼狼,朕对他们沈家不好吗?朕已经给了他们沈家最大的荣耀,他们还想要什么,想要这大齐江山不成?”
    御书房内一众宫人全都跪在地上不敢站起身。
    明帝卦静坐了半晌,才冷声道,“随朕去刑部天牢。”
    即使被关入了刑部天牢,沈卓也并未真的感到性命之忧,他为明帝做了太多的脏事,几乎知晓明帝所有的秘密,明帝不敢动他。
    沈卓坐在天牢的床板上闭目养神,思索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年前那波人北狄刺客确实是他送入邺京的,而如今这些人,却根本不是他安排的。
    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当年沈霄行受不了北境蛮荒之地的苦寒和风沙,沈卓便派人过去送了些钱给牢头,将沈霄行换了出来,只是留在大齐境内毕竟人多眼杂,便把他送到了北狄境内。
    北狄境内也有汉人,常年定居于北狄,对大齐的事知之甚少,待在北狄境内基本上没有什么担忧。
    沈霄行得知厉王在北狄境内处处受到王上毕索的排挤,便想法设法和厉王结识。
    私盐案之后,明帝明显开始忌惮沈家,太子的恩宠也大不如前,反倒是八皇子魏承招善于讨明帝的欢心,越发得宠。
    朝堂上甚至有传言明帝要易储。
    紧随其后,诛夜阁的蜀人派罗泯联系上了沈卓,说是除掉明帝的机会来了,并承诺他们会制造出混乱的局面,让他们可以借机除掉明帝,明帝一倒,他就可以扶植太子上位,如此他们沈家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沈卓便让沈霄行说动厉王,借北狄之手除掉明帝,顺理成章,又可以把他们沈家摘得干干净净。
    诛夜阁来信,让他想方设法调走蒋衡。他便让厉王的人入宫进行了一次刺杀,以失败告终,蒋衡也因此被派遣到了北境。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蒋衡竟然没走,在诛夜阁派出殷羽(夜曦)之后,蒋衡突然杀出搅局,致使明帝没有死。
    后来大齐的注意力全都被如何处置殷羽的事吸引了过去,殷羽从江城偷来账本给蒋衡,才致使沈霄行被流放,他无论如何一定要致殷羽于死地。
    殷羽死后的那一段时间,蒋衡陷入消沉之中,无心顾及禁军事宜,由副统领曹森代理。
    沈卓便借机派北狄刺客又进行了几次刺杀,但却意外的都没有成功,多次刺杀每次都对明帝的行踪了如指掌,他怕明帝对他疑心,便让这些北狄刺客在殷羽出殡那日趁乱离开了邺京。
    殷羽死后,俞老丞相受了刺激,对明帝心灰意冷,便上奏告老还乡,明帝一直忌惮俞老丞相,如今他自请离开,明帝乐见其成,当即便准了。
    俞老丞相退下来之后,一国不可无相,明帝便扶植比较好掌控的郑威上位。
    郑威没有俞老丞相的政治远见,只有一点那便是重心,明帝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来不会反驳,自然也不是沈卓的对手。
    俞家渐渐退出之后,忠和沈家慢慢在朝堂上建立新的平衡,蒋衡从丧妻之痛恢复过来后,便一直冷眼旁观,调查刺客一事,寻找机会扳倒沈家。
    俞老丞相退下来之后,明帝的注意力被朝廷势力重新分配吸引过去,不再有易储的心思,沈家便也没有再继续动作。
    时隔一年多,邺京之内忽然出现北狄刺客,完全出乎沈卓的意料。他明明没有给厉王通信,也没有收到那边的消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厉王为什么在没有和他联系的情况突然派人入京。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卓坐在牢房的木板床上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方一睁开眼,便见穿着常服的明帝来了天牢。
    “臣,参见陛下。”
    明帝叹了一口气,上前扶他,“沈卿,快快起来。”
    沈卓对明帝的态度有些诧异,迟疑地站了起来,“陛下,臣冤枉啊。”
    一同前来的宦官已经将天牢之内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放了小桌和凳子,桌上摆上了酒菜。
    明帝率先坐了下来,示意沈卓也坐。
    “臣,惶恐。”
    明帝笑着骂他道,“你啊你,真是老糊涂了,这里就你我君臣二人,朕让你坐,你便坐。”
    沈卓这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明帝给他和沈卓各自斟了一杯酒,卦举杯一饮而尽,“沈卿啊,世人皆说蒋腾和俞相在朕身处潜邸之时便扶持朕,助朕一路上位。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沈卿你才是这么多年,跟随朕最久的人。”
    沈卓望着杯中酒,有些迟疑,陪着笑道,“陛下过誉,臣不敢。”
    明帝自斟自饮,有喝一杯道,“沈卿,当年,朕的生母是个卑贱的宫人,没有地位,朕虽贵为皇子,但在宫中一直被其他皇子当成奴才一样欺辱。那时候朕就想,朕有朝一日一定站在最高点,让所有人都俯首称臣,都要仰视朕。”
    “朕记得十二岁那年,朕有了第一个随从,那个人就是你。
    当时,朕身份低微,没有人愿意跟朕,朕便问你,为何会选朕。
    朕记得你当时跟朕说,‘我家里穷,一直被人欺负,殿下您日子也不好过,跟您在一起更能感同身受。’
    当时朕心里甚至有种人逢知己的满足,这么多年,朕终于不再形单影只了。
    身处皇家,生存不易,你对朕忠心耿耿,说是闯刀山火海都不为过。朕也很信任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同你倾诉。我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一直互相支持走过了十年。
    朕二十二岁那年,你说军中有个将领很是有才干,他便是百年世家蒋家的嫡子蒋腾。你说要想在朝中站住脚跟,一定要有兵权,得兵权者得天下。
    所以你便帮朕想办法结识了蒋腾,后来你又设计让朕救了他的性命,让他对朕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后来,朕在一次宫宴中初遇了盈容,她心思澄澈单纯,就像坠入凡间的天使,朕对她一见倾心。
    你又帮朕设计,帮朕慢慢赢得她的芳心。
    盈容贵为丞相嫡女,本是命定的太子妃,后来一心要嫁给朕,俞相没有办法,这才选择辅佐朕上位。
    扳倒太子之后,东宫之位空悬,先皇设下难题,谁能迎娶蜀帝心头肉海棠公主为妻,便立谁为太子。
    也是你想方设法,让朕和海棠公主巧遇,之后又打探出海棠公主喜欢绿尾虹雉,帮朕准备绿尾虹雉羽衣终于赢得了海棠公主的欢心。
    再后来,先皇晚年独宠幼小的十三皇子,意图易储,你为了帮朕坐稳太子之位,为朕献计,设计了巫蛊案。大齐伐蜀,大齐的疆土扩大了近一倍,先皇大悦,让朕薄了太子之位。
    所以你看,在朕这几十年的人生中,沈卿你为朕做了许多,若没有你,朕不会坐到如今的位置。”
    明帝说完又斟了一杯酒,举到身前,“所以,沈卿,这么多年,朕应当敬你一杯,感激你这三十余年为朕坐的一切。”
    沈卓被明帝所说的往事牵引,亦有些感慨,举起酒杯,“敬陛下。”
    君臣二人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之后,明帝接着道,“朕心中感激你,所以对你一直宠爱有加,让你位极人臣官至太尉。盈容去后,封曼双为皇后,封承勤为太子。
    你多年无子,而立之年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宵行,朕替你高兴,便赐宵行那块玉玦,他和承勤一人一块,以示天恩。你后来又得了临枝,朕把她当成女儿一样疼,让她随意出入皇宫,尊贵得像个公主。”
    明帝说到这里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声音也陡然提升了一个度。
    “朕对你,对你们沈家不好吗?
    朕给了你们沈家最大的荣耀,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朕?
    你难道要朕把这大齐江山,这皇帝宝座拱手相让,你才知足吗?”
    沈卓吓得立即跪在了地上,“陛下,臣不敢,臣曾对陛下发过誓,臣一定不会背叛陛下。”
    明帝冷眼注视着他,“沈卿,如今你敢当着朕的面再次对天起誓吗?”
    沈卓闻言面色微僵,稍有迟疑,过了一会儿才跪在地上磕头,“陛下,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明帝依旧面色冰冷地打量着他,一动不动,就像审判恶鬼的阎罗。
    沈卓有种不祥的预感,匍匐着向前,抓住明帝的衣摆,“陛下,臣对天发誓,臣对陛下绝无二心。”
    话音刚落,沈卓的眼睛便猛然睁大,身子一颤,过了一会儿便猛然吐出一大口殷红色的鲜血来,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明帝,沙哑地喊道,“陛下……”
    明帝站起身,拉出他手中的衣摆,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怨毒地打量着他,“你看,报应来得多快。”
    沈卓身子颤抖着,摸干了自己唇边的血迹,忽然扬天大笑出来,“魏显,你好狠啊,你终究不愿意放过我。”
    “我帮你入主东宫,帮你佳人在怀,帮你登基及帝,帮你坐稳江山,我做你手中的一把刀,对抗蒋俞两家,如今蒋俞两家都倒了,你不需要我了,便弃如敝履,魏显,你好狠啊。
    你说你对我沈家恩宠有加,可你为何要流放了我唯一的儿子?太子没有言行之失,你为何也要像你老子一样晚年易储?曼霜多年来为你掌管六宫,对你一片痴心,你为何一直对俞盈容和杜海棠念念不忘?
    你说你对我们沈家恩宠有加,可你给我们的都是我们应得的,你不给的,你拿走的,才是我们真正在乎的心头血肉。
    魏显,你说我不知足,可你呢?你知足吗?
    从本质上来说,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只是命好,托生在了皇家,若我为皇子,绝不会有你的君临天下。”
    沈卓痛苦地抓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魏显,有我今日,便有你明日。”
    “我不得好死,你也难得善终。”
    沈卓说完最后一句话,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溅了明帝一身,灰白色的常服被染出了朵朵殷红。
    沈卓倒在地上时,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明帝,嘴角则挂着诡异的笑容,似乎在告诉明帝。
    我会永远看着你。
    明帝向后退了初步,深吸了一口气,脊背上不自觉冒出一层冷汗。
    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从天牢里走了出来。
    “处理了吧,让他走得体面点,消息暂时不要放出去。”
    他倒要看看,他的太子,他的皇后,能做出什么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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