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段时间穆家上下所有医者精英的全力医治,夜曦的身体对于日光的适应能力已经逐渐增强,穿着衣服,打着伞已经能在室外活动如常。
夜曦不想再坐以待毙,随蒋衡一起离开穆家前往邺京。
只是夜曦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穆悯生自然是不放心她,便带着宁虞结生等四个小辈一起回了邺京,这些小的在,夜曦也不会觉得寂寞。
为了不引人怀疑,夜曦再次以蒋衡侍女的身份回到了蒋家。
蒋逸已经得知夜曦没有死,再次见到也没有明显的吃惊。
吃惊的反倒是夜曦,一年多没见,蒋逸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有以前那么跳脱胡闹了,沉稳了许多,平静站在那里时反倒像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
夜曦不解地看了看蒋衡,蒋衡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凌飞找你有事,你随他去吧,我去处理公务。”
前些日子扳倒沈卓,太尉之位空悬,明帝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便令三司暂代太尉的政权,蒋衡掌管军事调度。蒋衡的官职依旧是执金吾,却握着大齐最高军权,宫城防备和军营训练都有很多事务要处理。
夜曦点头应了。
蒋衡一走,蒋逸便蹙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夜曦,我这里有一个你的故人,我想你应该见见她。”
蒋逸向来性情跳脱,夜曦被他忽如其来的严肃惊诧到了。
故人?夜曦的第一反应是袭风,但觉得他应该不太可能出现在蒋家。
夜曦心中疑惑,便跟着蒋逸去了他的院子
方一走进院门,便见一个女子背对着她,坐在亭间的轮椅上,似乎正在望着庭中的花草出神。
夜曦望着这个熟悉的背影,诧异的感觉更甚了。
这背影轮廓看起来像是荆月,但又不像,荆月性情高傲,锐气逼人,眼前的这个背影却平静得可怕,静如死水,好似已经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蒋逸看向她,轻声道,“当年蒋家处在风口浪尖上,二哥为了保全我,骗我南下去江城。
去了江城之后,我便去了听雪阁去找雪姬姑娘,在江城逗留了一段时间。
我离家前立志要写出一本游历,不让大哥小看我,之后我便从江城为起始点,开始了周游探险的日子。
那段时间我去了南境的很多地方,其中一处便是江城南部的天梯山,那里丛林茂盛,遮天蔽日,但却也人迹罕至,向远处望去天地间只有我一人。
山林多兽,我被野猪追得满山跑崴伤了脚踝,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前有高崖,后有野兽,方圆百里都没有人,我当时已经抱着必死的心态。
天地间只剩下一声惨叫。
过了一会儿,我却发现自己没有死,睁开眼时,便见一个英气逼人的女子手中握着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而那野猪早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从前我觉得习武握剑会毁了女子的娇弱之态,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原来英气威武的女子却也别具魅力。
我当时就想被鬼迷了心窍,一时冲动便站起身抱住了她。
她可能是完全没有料到我会如此,拼了命要推开我,我脚上本就有伤,站的不稳,被她推得向后倒去,连累着她一起跌倒了断崖之下。
从断崖上摔下去之后,我摔断了左臂,她摔断了右腿,两个人倒也很和谐。”蒋逸说道这里时神色沉醉,似乎那是他经历过的最美好的往事。
夜曦也大概明白,他口中所说的女子便是前去刺杀他的荆月。
蒋逸接着道,“我为我自己的胳膊简单包扎了一番,又为她接好了断腿。
我原本想等她醒来向她感谢救命之恩,并对坠崖的事表示歉意。
可她醒来之后,却拿起了手中的剑递到了我的喉咙处,她说她要杀了我。
我不明白,她告诉我说她是荆月,大蜀荆家后人,荆家蒋家不共戴天。
坠崖之前,在我睁开眼的那一刻我便已经喜欢上了她,根本不在乎她是谁,我只是想和她多相处一段时间。
所以我便向她求饶,我说,这荒郊野岭的,她又断了腿,若是没有我给她当苦力找吃的,她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她不信我,便给我吃了她随身携带的毒药,说是日落之前我不回到她身边,我就得死得很惨。
此后,我负责外出找吃的,她在山洞里养腿伤。我们两个人靠着吃野味,喝山泉,在山崖下生活了三个月。
而她给我吃的所谓毒药,也一次都没有发作过。
直到有一天,她的腿伤好了,编了绳子,从断崖处爬了上去。
我以为她会一走了之,却没想到,她又把绳子扔了下去,把我也拉了上去。
我问她为什么不杀我,她说我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杀我也不解恨。
我便死皮赖脸地跟着她,一路跟着她回了邺京,可一入京我便和她失去了联系。
直到几日后,我在长安街上看到了她。那一日,便是诛夜阁少主命令百名绝杀入邺京,前来劫狱的日子,也是你被陛下赐死的日子。
她也在百名绝杀之列,为了救你而来,二哥让他们入宫为你作证,她不肯服软,我亲眼看着她被乱箭穿身,倒在了血泊之中。
等我冲上前去,把她从死人堆里抱出来时,她还有一息尚存。我找来最好的医者给她疗伤,可她还是昏迷不醒,而她的右腿因为之前的伤还没好彻底,又添新伤,就此残了。
她过了半年才清醒过来,诛夜阁却早已对外宣称荆月死于邺京之战。
她恨我爹毁了她一家,她恨自己成了一个残废,也恨我为什么要救她。
她这一年曾无数次想了结自己的性命,我不想她死,我想她活着,所以便让人轮流看着她,她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一言不发,好似与世隔绝一般。”
蒋逸说到这里神色痛楚,就像已经走到近乎崩溃的边缘,“夜曦,你帮我劝劝她好不好,她若恨,我把我的性命给她便是,让她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夜曦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蒋逸的肩膀,“好,我尽力,你也要保重自己。”
夜曦蹙着眉,话锋一转,接着道,“但是,荆月她本是高傲的人,她恨蒋家二十几年,在她已经身残的情况,你偏要把她留在蒋家,你觉得她会开心得起来吗?”
蒋逸痛苦地握紧了柱子,“我又何尝不知,可诛夜阁一直在派人杀她,离了蒋家,她没命了怎么办?
我要她活呀!”
夜曦望着蒋逸,半晌说不出来话来,蒋逸对荆月确实是用情至深了。
只是这段情,却注定是要虐心的。
殷羽缓缓走到庭中。
以荆月敏锐的听觉,早能察觉到有人出现,她却一直没有回头,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庭中的花草,好似灵魂腾空的躯壳。
夜曦走过去,席地坐到了她的身前,抬眼仰望着她道,“好久不见。”
荆月木然的眼神终于出现了变化,默了一会儿忽然苦笑出来,“我终于死了吗?”
夜曦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不,我们都还活着。我活着,你也活着。”
荆月眼神中闪过一丝嘲讽,“你有意思吗?”
“你见过能出现在白天的鬼魂吗?”话毕拉过荆月的手,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荆月吃痛,快速把手抽了回来,“什么毛病?”
夜曦兀自笑了,“看吧,我们都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值得幸运的事了,不是吗?”
荆月又恢复了平静,“并不觉得。”
夜曦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恨透了蒋家,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年帅兵征战西蜀的是蒋腾,不是蒋逸,蒋逸什么都没有做过,你折磨他有意思吗?你这么做,跟你认为的那些伤害无辜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荆月移开视线,“我没有折磨他,我只是想求死而已。”
夜曦起身摘了一朵庭中的鲜花递到了荆月的鼻尖,“你闻,这花多香。来这人间一趟,人活着的意义不只是为了仇恨,也是为了领略世间的千奇百象。”
夜曦把花放在荆月的手中,接着道,“人生在世,如负重前行,身上的包袱背得太重,便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你过去二十年一心想要灭了蒋家报仇,而如今你没有办法向蒋逸复仇,这便是你痛苦的原因。
背负满门的血债,把自己活得像一个傀儡,你可想过,你荆家满门只剩你一个,他们希望你如此吗?你如今又一心求死,他们泉下有知又会心安吗?
所以,你不是在为家人复仇,你只是在向家人证明你自己的能力,你根本不是在为他们着想,你自始至终都在自私地一意孤行。”
荆月猛然回首,满面怒意,“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夜曦直视她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也许你没有想过,可你确实这么做了。”
荆月瞪着夜曦,咬紧唇角,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夜曦起身,缓缓地推着荆月的轮椅到了阳光下,蹲在了她的身前,仰望着她,“荆月,蒋逸强行把你留在蒋府,不是为了羞辱你,而是因为诛夜阁的杀手一直在寻找机会除掉你。”
荆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可能,我们荆家为大蜀付出了那么多,他们绝不会杀了我。”
夜曦叹了一口气,“杜海棠,墨缄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无用的弃子,扔掉便是。他们一直在追杀你,是因为你身体内没有巫蛊,所以他们没法控制你,他们不会信任何人。”
荆月比夜曦在暮迟山的时间更久,自然明白夜曦的话,她身子微颤神色木然地直视前方,脸上皆是灰败之色。
夜曦把她颤抖的手握在手里,柔声道,“你向来都是桀骜不驯的人,他们要杀你,为什么让他们如愿呢。你不是更应该好好活着吗?”
夜曦在她的手上拍了拍,不再说什么,起身离去,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思考。
随即又找来蒋逸,和他说了她的意思,可以把荆月暗中送到圣垂山区的穆家,离开蒋家既可以让她舒心,又可以让穆家人给她治疗腿疾,看看能不能恢复。
蒋逸起初有些不舍得,但是为了荆月,考虑再三还是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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