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良人

    
    守在海棠阁外的宦官和禁军一直等到天亮都没见明帝出来，终于开始着急了，众人冲进去时，便见明帝一动不动地躺在绿意盎然的海棠树下，身子已经僵硬。
    侍卫总管刘德海见了震惊得大喊出声，快步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出声来，“陛下……”
    一众禁军见势也纷纷跪地，垂首默哀。
    晋王闻讯赶到时，看着满是鲜血的明帝，愣在了那里，许久之后才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他的父皇，宾天了。
    即使他曾经怨恨他，不管他曾经做了什么错事，他终究都是他的父亲，看着他的尸身横在眼前，他又怎会无动于衷。
    晋王看着明帝惨白的面容，悲从心来，两行清泪瞬间滑了下来。
    父皇，一路走好。
    身死之后，一身冤孽都还清了，来生莫要再如此糊涂。
    晋王派出禁军满城搜查刺客，可昨夜墨缄早已带着杜海棠的尸身连夜离开邺京，哪里还能再找到踪迹。
    ……
    夜曦和蒋衡几乎是日夜兼程，从西境赶回来时已经是第六日。
    夜曦身子摇晃地从马上下来，一路狂奔入宫，跑到太极殿前，看见明帝的棺椁，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她终究是来迟了。
    她看着肃穆的棺椁，回想之前对他的冷淡疏离，甚至不肯再叫他一声父皇，回想她行刺武王之前，他离开御书房时颓靡的背影，心中瞬间被酸楚席卷，掩面而泣。
    她恨他的所作所为，可就算他再怎么错，她终究是他的父亲啊，她对他是不是太狠心了。
    蒋衡赶来后亦跪在了棺椁前，将她拥在了怀里。
    ……
    明帝生前没有再立太子，放眼整个皇室，最适合即位的自然是晋王，有蒋衡拥护，也没有人敢有异议。
    过了头七，晋王抬牌位，明帝入皇陵，和结发之妻俞皇后合葬。
    随后便是晋王登基及帝，定国号为景和，大刀阔斧整顿朝纲，清除朝中积弊，除奸佞，重纯臣，不出一年朝堂风气焕然一新。
    朝中稳定之后，景帝为蒋家平反，召回蒋荣，委以重用。
    蒋腾对朝廷之事心灰意冷，不愿再入朝为官，选择去寻找失踪已久的夫人穆悯卿。
    当时蒋衡向明帝请旨释放穆悯卿，让她来劝阻罗成堂罢手，穆悯卿确实来了西境，之后便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蒋衡的眼线遍布天下，终究也没有找到他母亲的任何消息。
    蒋腾放下所有，只为能找到他辜负了二十余年的爱人。
    一年之后，镇北大元帅宋辉请旨告老还乡，景帝恩准。
    眼下朝中局势稳定，蒋衡便请旨去镇守北境，接替宋辉元帅的班。
    景帝舍不得他和夜曦，但又不得不放行，只能赐了许多封赏，足足装了几十大车，当作是提前为他们再次大婚准备贺礼。
    随后又降旨封蒋衡为一品军侯，镇北侯，封夜曦为长公主。
    世人并不知夜曦的身份，景帝封她为长公主这事，又引起了一片轰动。
    后来，不知是从哪里传出去的，夜曦便是前朝嫡公主魏安平的事又激起了一阵热潮。
    朝中安稳之后，夫妻二人便携手去了北境，安家在了北境洛城。
    安家三个月之后，两人再次举办了大婚。
    镇北侯大婚，洛城百姓都在猜是哪家的姑娘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嫁给镇北侯这样的放眼满朝独一家的青年才俊。
    后来消息不胫而走，是景帝册封的长公主殿下，未册封前本是南疆巫族穆家的姑娘，就是那位在巫蛊之乱中能控制毒蛊的夜良人。
    世人纷纷赞叹，穆家人菩萨心肠，救苦救难，镇北侯爷保家卫国，守护北疆，，当真是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大婚当日，满城轰动，纷纷前来道贺。
    夫妻二人亦请了很多故友前来，而夜曦在暮迟山那些旧友，除了白拾跟着来了洛城，荆月在穆家养身体，其他的则失去了联系，就算想请人，都不知道该把请柬送到哪里。
    婚礼当日夜曦想起那些暮迟山旧友，便不自觉难过，尤其是想到袭风，差一点便掉了眼泪，穆家的几个小子过来看她，她这才把思绪收了回来。
    宁虞笑道，“阿姐，堂哥来了，他说要背你上花轿。”
    夜曦闻言有些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说道，“你堂哥？是……袭风？”
    宁虞笃定地说道，“是啊，就是堂哥，在房门外呢和尊长闲聊呢。”
    夜曦闻言顾不上新娘子不能露面的礼仪，直接跑了出去，便见袭风一身天青长衫站在庭院中。三年未见，人比从前消瘦了，但也比以前更有气势了，狭长的凤眼神采奕奕，比三年前他们一起入宫刺杀时精神了许多。
    穆袭风听见动静，将目光移了过来，温润一笑，眸色温柔，一如当年他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那般。
    隔了一会儿，他温声道，“阿羽，如今你是穆家的女儿，我身为兄长，来送你出嫁。”
    夜曦亦嫣然一笑，杏眼澄澈，娇颜在鲜红如血的嫁衣映衬下显得越发光彩照人，“好啊，你能来，我便欢喜。”
    两人回了堂内，又说了会儿话，三年未见，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夜曦率先问道，“袭风，当年你离开大齐天牢之后，这些年一直在哪里？”
    袭风略微思量，不疾不徐将过去消失那三年缓缓道来。
    他被墨湘婉救出了天牢，之后他又混入大齐皇宫之中，想杀了当年害死他父亲的凶手，沈皇后沈曼双。
    当年穆悯善最先发现明帝并未种蛊，明帝察觉事情败露，便授意沈曼双，让她装病选召穆悯善入宫，将穆悯善擒在后宫，秘密杀死。
    他前去杀沈皇后，可在最后一刻竟然得知她是他的亲生母亲，而安宁则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而他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一点，还一直在利用巫琴断章控制她的思维，让她依恋他，对他言听计从，以便帮他在宫中查找他父亲身死的真相。
    而所谓的真相，便是他的母亲为了荣耀抛弃了他的父亲，还在明帝授意之下，杀了他的父亲。
    他自幼年便一直自在追寻他父亲的死因，调查他的生母到底是谁。为了这个真相他追寻了太多年。
    年少时甚至不惜和穆家本家分裂，在穆家举家隐居大齐圣垂山时，率领父亲的旧部留在暮迟山，直至后来在暮迟山遇见了幼年的殷羽。
    他这十年来都在追寻这个真相，可真相摆在眼前却这般狰狞不堪，他一时间承受不了，策马狂奔，在精神恍惚之时坠入河中，被开往大夏的商船所救，等他醒来之后，已经到了大夏境内。
    支撑他多年的苦苦追寻土崩瓦解之后，他陷入意志消沉之中，在大夏得过且过，当过一段时间酒鬼，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极好的姑娘。
    那个姑娘帮了他很多，让他渐渐从意志消沉之中走出来，可后来她染了病，他留在她身边照顾了两年，直到几月前，她的病才彻底好转，他这才得空回大齐来看看。
    从穆家人口中得知夜曦这几年的曲折，忍不住叹息命运多舛，得知她要补办婚礼，特意前来参加，送她出嫁。
    她的第一次婚礼，他站在人群之中痛苦难忍。
    她的这一次婚礼，他已经云淡风轻，身为一个兄长来送她出嫁。
    多年未见，他们的感情未变，只是更纯粹，更深厚，像彼此的手足。
    夜曦听他说了这些，亦忍不住唏嘘，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袭风消失这些年，她一直心中难安，如今见他从阴霾中走出来，亦为他高兴。
    夜曦笑着望向袭风眨了眨眼，“你说的那姑娘芳名是甚？年方几何？样貌如何？脾气秉性可好？家世背景怎样？可有婚配？”
    袭风见她狡黠的样子，唇角露出了笑意，摇了摇头道，“姓白，名秋黎，年方十九，样貌娇俏，家世背景也好，秉性纯善，有点娇纵，未曾婚配。”
    夜曦啧了一声，“竟是十九岁的小姑娘，可比我小了好几岁啊，真羡慕年轻人。”
    袭风失笑，“你如今不只是二十三岁，也没比她大多少呀。”
    夜曦笑着摇了摇头，“那不一样，未满双十，那便是孩子，你比她大了足足八岁，可不能欺负人家小姑娘。”
    袭风神色沉静地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那姑娘白秋黎，眼神格外温柔，“不会，素来都是她欺负我。”
    夜曦见他陷入回忆神色温柔得样子，忍不住唇角上扬，“那你可要抓紧了，等时间长了，人家小姑娘要嫌你老气啦。”
    袭风温声道，“我这次回来，便是过来请尊长为我去提亲，纵使离开穆家这么多年，总归是穆家人，尊长是我唯一的血亲长辈了。”
    夜曦闻言点了点头，他的父亲穆悯善早在二十几年前便死在巫蛊案中，她的生母沈皇后，则在当年被废除皇后之位，沈家倒台，太子身死之后，便自缢在冷宫之中。如今他的血亲，当真是只有穆家人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