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垣蹲下身,向下面的时惜华伸出手。她将冰凉瘦削的手放入他掌间,柔弱无骨。璟垣一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将她提了上来。
时惜华奔逃了许久,水米未进,又受了惊吓,脑中晕晕乎乎的,站立不稳。璟垣扶助摇摇晃晃的她,将她一抱,离开了这里。
深坑中跃出一只黑猫,警惕地盯着远走的璟垣,缓缓跟了过去。
随从跟了上来,见璟垣突然抱了一个女子而出,颇是惊诧:“王爷,这是……”
“这是本王今日最大所获!”璟垣将时惜华先交由下属扶着,自己飞身上马,又将她轻轻一带,圈于自己身前,二人共乘一骑,直往营地策马而去。
璟垣将时惜华带回了自己的营帐,命侍女好生照顾时惜华。他已耽误一些时候,要先赶去面圣,便对时惜华温声道:“你先休息,本王稍后就回来,好吗?”
这处营帐中,侍女也有六位,且都是周身绫罗绸缎,端庄富贵。这里的物件摆设也颇是奢华,金银交辉。时惜华回过神来,拧起了眉:“王……王爷?”
“你无需惊慌,本王不会吃了你。”璟垣长得白净,一双大大的眼黑白分明,眉毛上扬且乌黑,一笑,便如山间清泉般清冽,实在不像帝王家的人。
“朕等你许久,你却在此处会佳人。”营帐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一席明黄色戎装的英气男子进入了帐内,与璟垣相视一笑。满屋的侍女侍卫,哗啦啦跪了一地。
时惜华偷偷看着他,却不敢直视,心里某个角落,不见天日的种子蓦然发芽,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他方才,称呼自己为朕。他便是本朝最尊贵显赫之人,天下百姓的王,即墨璟煜。
璟煜似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瞥去,便看到了蜷缩在榻上的时惜华。
“什么佳人,不过是只小野猫罢了。”璟垣笑道,说罢,便朝时惜华使了个眼色。时惜华会意,略是张皇地从榻上下来,跪在璟煜面前。
“民女,时惜华。拜见圣上。”她把头埋得低低的,说话间也不敢喘气儿。
璟煜的声音不怒而威,他淡淡道:“抬起头来。”
时惜华慢慢抬起头,与璟煜目光交汇时,忽然觉得眼眶一热。他的两鬓,竟已生出两抹无法隐藏的斑白,与黑发梳在一起,极是分明。短短一段时间,璟煜面容并无变化,眉宇间却已多了一分难掩的沧桑。
璟煜平静的眼眸,仿佛兴起了波浪,狂喜之色一闪而过:“阿浥?”
他身旁的璟垣听闻这个名字,浑身一僵。而后,璟煜脸上的神色又消了下去,方才仿佛只是一抹石子不小心落入湖中,微漾后又恢复了宁静。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失望,落寞。
时惜华极是疑惑地看着他面色的转变,璟煜低头,似是自言自语:“朕看错了。你的眼睛很像朕的一位故人。”
璟垣打断道:“天色尚早,皇兄可要再与臣弟比试比试,再猎一头雄鹿如何?”
“朕还有要务处理,你便陪着你的野猫吧。”璟煜拍了拍璟垣的肩膀,转身走了。璟垣立即单膝跪下行礼,直至璟煜走后才起身,也顺道将身边的时惜华扶了起来。
时惜华还盯着璟煜离开的背影,问道:“王爷,谁是阿浥?”
“不准提这个名字。”璟垣命令道,吓得时惜华立刻回过头来看着他。
璟垣放缓了语调:“你不知情,不怪你。这个名字是忌讳,不可再提。后日狩猎便结束了,你是从哪儿来的,家住何方?等你修养好后,本王派人送你回去。”
时惜华忍下眼中的泪水,嘴角挂着苦涩的笑意:“回王爷,我没有家。”
“如此甚好!”璟煜喜道,看到时惜华面无表情的脸,他又清了清嗓子,收了笑意正色道:“本王是说,如此,你便跟本王回府吧。本王看你风尘仆仆甚是疲劳,先不打扰你了,你便好好歇养,缺什么吃的用的,都吩咐这些婢女即可。”
时惜华发现,她的黑猫也不知何时不见了。眼下,真真正正独身漂泊,顿生凄凉。恍然间,她又想起了村子里那些曾伤害过她的丑恶嘴脸,心中闪过复仇的念头。而此时,她极是疲惫地道:“多谢王爷。”
翌日,璟垣一早便被圣上身边的人请走了,中午前又面带难色地回来了。
时惜华见状,上前道:“王爷,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璟垣第一次见时惜华干干净净的装扮,因着没有带女眷出来,她只能穿着侍女的服饰。粉色的衣装,简单的发髻配一支木簪,分外简单灵动,俱见少女的灵动清澈。她仅是个山间
璟垣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然后道:“昨日皇兄猎的那只雄鹿,很是喜欢,想带回御花园养着。可那畜生野性不除,极是抗拒,根本不让人接近,还懂得绝食以死相逼,着实让人头疼。”说罢,又揉了揉太阳穴。
既是他喜欢,她便要想法子成全。时惜华道:“不如,让我试试?”
“你怎可与那畜生打交道?万一伤着了可怎么好?”璟垣话语间是关心,语气则是狐疑。脸几个壮硕的男子都无法办到的事,她这样一个瘦小的弱女子怎能做到?
时惜华自信一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极是可爱:“王爷放心,午后出发前,它必然会乖乖听话一起走的。”
璟垣还是放心不下,便让几个侍卫帮忙看着,保护时惜华不被雄鹿伤着。
时惜华怕弄坏身上的衣服,便向侍女要了一身简单的粗布白衣,便和几个侍卫一同去了关押那雄鹿的地方。
午后未时,一切都已收拾整理完毕,只等圣上旨意便可返回。临行前,璟煜身边的人特别来问,雄鹿是否已装入运送车内。
璟垣正为难着,便看到派去跟着时惜华驯兽的侍卫来禀道:“王爷放心,惜华姑娘已将事办妥。她还说,请王爷先上车,不必等她,她会亲自押送雄鹿。”
璟煜心中依然不太放得下,然回城的号角吹响,璟煜又邀他同乘,便先走了。
乘在马车内,他还是不放心看不到她,几次三番地先开帘子,向后张望。
璟煜调侃道:“朕从未见你这般上心一个女子。”
璟垣放下帘子,回身道:“皇兄不是也觉得她特别,还说她……”说及此,璟煜的脸色忽然一变,仿佛被人触及到了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璟垣忙道:“臣弟失言,请皇兄降罪。”
璟煜一挥手,道:“罢了,你们又何罪之有。有罪的,是朕。是朕害了她。昨日初见那个女子,有一瞬,朕觉得那双眼睛很像她,几乎一模一样。可再细看,便一点都无相似之处了。”
璟垣闻言,便放下心来。不仅是璟煜未怪罪于他,而是璟煜没有与他争她之心。如此,他便无所顾虑了。
马车外,有一些躁动。
璟垣又掀开帘子往后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侧身坐在一只壮硕的雄鹿上,只嘴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恍若落入森间的精灵仙子。
璟煜见他看得痴了,也微微拨开帘子往后瞥了一眼,便又合上了。他道:“你不如下车,骑马与她并行。”
“皇兄此主意甚妙。”璟垣爽朗一笑,打开马车门,从车上纵身跳了下去,又跃上了他自己的马,双腿一夹马腹,便往时惜华处而去。
璟垣赞叹道:“没想到,你竟有这般好本事!”
时惜华脸色微微泛红,浅笑道:“不怕王爷笑话,民女之前便是以驯兽为生的,跟这些动物打交道,颇有些心得,但实在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你这样善良的好女孩,本王一定会善待你的。”
时惜华凝视着他,看着他的眼神,她便知道跟着他回王府,将会发生什么。可如此,她便能借着他的势,为自己报仇了。她弯起一抹笑意:“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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