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心记

    
    正午。混沌1101室。
    何玉临对这个密不透风，暗不见天的房间产生无限恐惧。
    贝尔·林在位期间，偶尔提及1101的大首领会把室灯开得亮如白昼，何玉临只作闲听，因为在他心里，这个位置上的人，若非喜欢极度的光亮，便一定是纯粹的黑暗。
    虽然自己的生命因路平安的继位而获救，但房间里长期类似午夜昏黄，若隐若现却又能看清一切的光调，如同路平安这个人一般，令他一步步踩进捉摸不透的不安。
    开门的一瞬间，极力维持平稳情态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没像卡通片里受惊的小老鼠一般揉一揉眼睛去确认。
    因为丘灵正以一副安逸的姿态，枕在路平安的膝头上沉睡。
    “......路先生......”何玉临的声音不受控的僵涩。
    “嘘......”路平安将食指放在唇边，用俯视的眼睑让何玉临注意下丘灵。
    他将丘灵的上半身挪到沙发另一端，以便与何玉临正谈。
    而丘灵居然没醒，这在何玉临心里简直是反科学的。
    何玉临不自觉的晃了晃脑袋，镇定了心神后，压低声音道：“路先生有何吩咐。”
    路平安也压低着音量，但语气却依然震慑而压抑：“首先我想知道，她为什么数日不眠。”
    在短暂的判断后，何玉临认为虚辞已不带意义，便如实将丘灵与沈家的情况简单汇报了一番。
    路平安秉神听完，许久，低沉的“嗯”了一声。
    他饱含深意的盯着何玉临：“你知道么？刚才她倒下的时候，我真怕她也醒不过来。”
    何玉临用全身的力气抑制自己的瑟瑟发抖。他听出路平安并非在表达关心丘灵，而是在指责自己办事不利，混沌成员依然处在随时被内鬼变成搁浅人的危机之中。
    何玉临谨慎的点头道：“对不起路先生。茶馆那边我已经有眉目......”
    路平安伸出一只手，无声的打断了他。
    何玉临的心提到喉间。
    路平安平静道：“不必了，这件事情，全权让幻影去办。等晚一点，你送她出去。”
    何玉临：“......是。”
    路平安轻笑一声，竟然削减了语气道：“放轻松。我不喜追责，只想解决。”
    何玉临感觉到自己头脑中原本齐密的红光警戒线，变成了一团捋不清楚的毛线球。
    路平安似看透了他，笃自叙道：“我与父辈的做事方式不会一样，既然他们将权柄交给我，希望你......”
    “啊！！！”丘灵像只被打的猫一样边叫边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截断了路平安的论调。
    两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只见丘灵看了眼手机屏幕后，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就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墙面梳理头发，嘴里还一边絮叨抱怨：“我说了好几遍让你叫醒我叫醒我！你这种人你要谁可以相信你我定好的闹铃响三次又被你摁掉了是吧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坑里有水水里有鱼......”
    何玉临长大了嘴，他的下巴险些要耷拉到自己的皮鞋上，脑子里都是弹幕：哑巴变话痨？什么画风？什么鬼？劝不劝？怎么劝？
    却只听路平安像没事人儿一般呵呵直笑：“明天的行动，今天叫醒你作什么？”
    丘灵炸起毛来：“你以为所有人只为你一个人做事么？”
    路平安打了个哈哈：“你随便。”
    丘灵看了他一眼，这才看见闷不做声的何玉临，尴尬笑道：“何先生，我们可能得先用一辆最不起眼的车，送我到高屏医院。”
    “好......好......”何玉临惊魂未定。
    路平安作了个他们可以走了的手势。
    一小时后。
    丘灵自接受了治疗的聂丹薇沉睡着的病房中走出，索然无味。
    在Rainble遇伏的楼层查看之后，她陷入思考。
    眼前同样沉睡着的Rainble，眼珠剧烈转动，像是在噩梦里正与什么可怕的事物搏斗。
    不同的是，在噩梦中的人，可以被醒着的人推醒。而在“神统”治疗过程中，只能靠自己逃出生天。
    Rainble在自己的世界里，到底正在经历着什么呢？
    丘灵正想着，感到肩膀上落下了一只手。
    她回过头，乖巧的笑了一笑：“乔老师。”
    乔逸温柔的点点头，眼中流动着令人如同暖流回环般安心的异彩：“你可算出现了。”
    丘灵问道：“有新情况么？”
    乔逸道：“最新的情况，就是在你家抓获两个小打手，你哥还没能问出什么。”
    丘灵点头：“这事我知道。”
    乔逸如同老友般默契：“你那里呢？”
    丘灵寻思道：“根据混沌的情报，与可情姐的所知，‘茶馆’是个比混沌更诡异险恶的组织。之所以叫‘茶馆’，因为一开始它真的是一间茶馆，由几个大学教授发起，模拟老舍笔下的茶馆，想经营个以质感为商业点的门店。但因其中一个教授暗中用此店进行大型非法交易，其余教授负气退股，而这个教授，或说天才罪犯，便索性将茶馆发扬光大，收容经济罪犯。为混淆视听，一些新晋成员，无论从表象还是行事，都扮成街边古惑仔的样子，女成员会被委派些更为荒谬不堪的任务。据知，丹薇姐就是茶馆派入混沌的二次反卧底，但很明显，我来不及等她醒。”
    乔逸啧啧称奇，却又笑道：“情报够透彻，但你的叙述不够。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丘灵老老实实：“从没有妄想瞒过乔老师。”
    乔逸有些矛盾，对丘灵既担忧又信任，许久奇道：“可是，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们也暂时无法一起工作，你来医院还需查探些什么？是否仍有蛛丝马迹？”
    丘灵嘿嘿一笑：“乔老师，你看我虚心低头，当然有事相求啦......而且只有你办得到。”
    乔逸有些惴惴不安：“什么事？不需与你哥哥沟通？”
    丘灵嬉皮笑脸：“跟案子无关。乔老师，我旷课多日，希望你开一张请假条给教授，证明我正与你一起进行项目研究......当然事实上的确是的，只不过身为你助手的我在清理障碍物。”
    乔逸：“你说你堂堂......”
    随即无奈的摇着头，嗤笑不止。
    晚星初现。湖边的景致极美，但丘灵对自己拥有的家却忽有一种虚渺的陌生感。
    在确知沈天离今晚不在之后，丘灵直愣愣的走进自己的小洋房。在厅间差点被本没有的物件绊倒。
    她开灯一看，却是自己这几天放在混沌的所有物件。被打包成几个小包裹，软趴趴的躺在地上。
    她脑袋里皆是问号，皱起眉头。
    齐可情从二楼走了下来，笑而不语，只安然坐在沙发上，等她先开口。
    丘灵指指地上：“谁送来的？”
    齐可情语气平和：“你觉得呢？”
    丘灵不知该说什么。
    齐可情看着她，声音沉稳而柔和：“丘灵，家之所以称为家，就是让家人有事时能回来，无论是这里，还是你哥哥的房子。”
    见丘灵没有反应，齐可情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存心逃避某些人某些事，只要你现在回来了，我们最终可以不问，但你自己不可以不面对。”
    丘灵双肩僵硬，终究选择避开了她，走上房间：“累了，我先睡了。”
    齐可情伸出手，稳稳的拉住了她：“睡？丘灵，你难道醒过吗？何玉临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我看得出他是个聪明人。这个聪明人到头来也不想纵容你，情愿把你的东西都搬回来，就是为了劝你一句：别睡了，快清醒吧！因为一个装傻的你，会影响自己所有的认知和判断，你很难再有作为。”
    丘灵低头沉默。
    齐可情无奈道：“无论你有什么心结，你不去面对，终究会伤害到你身边的人。”
    丘灵模棱两可的点点头，走上了楼梯。
    齐可情感到一种无力，但并不想放弃。
    她抬高声线：“丘灵你站住！”
    丘灵勉强转过身来，应对齐可情的教化。
    但她不过忘记了，齐可情令她多番钦佩的智慧与情商。
    只见齐可情在读取了丘灵的表情后，脸上扬起惊喜的笑，像破了冰的五月初春般动人。
    齐可情杏色眼弯弯：“其实你早就想通了，也早已比我知道得多，是不是？”
    丘灵笑了。
    齐可情隐忧道：“但你如何与天离商谈？约好在哪见面了么？”
    丘灵摇头又点头，笑道：“换做以前这是难题，但现在我有大嫂呢！”
    说罢蹦蹦跳跳的往楼上走。
    齐可情用完全不同的语气喊出同样的话：“丘灵你站住！”
    深夜。不，亦或正午。
    挂着流苏的商务茶座上的路平安看着对面的人手腕上还未来得及调整时差的金表，感受着这个世界日夜四季变换的安然与奇妙。
    看着桌上没被人动过的食物，他大叹浪费。如果每个商人都少些场面功夫，这个世界的资源分布会否合理得多？
    他忍不住用银叉拿起一块水果，刚要吃，却忽然笑了出来。
    对面那个将奢侈品毫无搭配感的堆在身上，活像一棵圣诞树的男人，开口奇道：“你笑什么？”
    路平安收敛了神色，连忙道歉：“没，没什么，想起个笑话。”
    他怎可如实吐露心中的古怪联想：如果把食物放在温暖的地方会滋生细菌，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把地球放在太阳旁边会长出我们。
    对面的富商目的性强，便也不在意：“我对你邮件里的方案很感兴趣，你可以具体说说。”
    路平安坐定了身姿，款款道：“科技日新月异，所以我们的销售方法也要与时并进，而我国因为马先生的成绩，已经习惯了在网上购物。购物网站曾经成功卖出在澳洲和欧美两地研制的私人轻型飞机。言归正传，我国财力雄厚，但缺乏......”
    半小时后，路平安的轮椅像是被自己满意的笑容驱使，稳稳的随着富商的后脚走出店外。
    咖啡厅另一个角落，沈天离与萧若言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在听了半小时不明觉厉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后，轮椅上的人居然真的让对方签下了支票本。
    格物致知，在任何地方都是真理。
    沈天离想着，依然看了看他们离开的方向，久久憋出一句：“......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