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心记

    
    案边的铜制香炉里往外透着袅袅青烟，像几只邪恶诡艳，却幸而虚无缥缈的手，要将人的心智紧紧困绑于这屋里。
    丘灵看着那义女一手托着衣袖，一手细细往棋盘上码着黑白棋子儿，举止盈盈，笑意如兰。
    丘灵看着一字一落的棋盘，渐渐形成个珍珑棋局，自己手边的黑棋明显围困下失势渐败。
    丘灵苦笑道：“你这叫对弈啊？”
    义女嫣然一笑：“此前与父亲下得残局，可惜我还未转危为安，茶馆生起频频事端，父亲再无暇陪我。听闻幻影小姐深谙此道，今日央了父亲允许，特来等候。”
    丘灵随口一道：“哦，等着引我入局。”
    两个女孩一对望，皆嘻嘻笑闹，震得棋盘微微摇晃。声响虽及动听，却也打破了帘外帘内的宁静筹谋。
    黄帘里的“王利发”不满的大喊一声：“阿灵！”
    两个女孩皆一怔，压着表情小心翼翼的回头张望，再惴惴回过头来，竟都将食指举起，眨着眼睛对对方道：“嘘......”
    就这一怔之间，丘灵见着这义女不轻易示人的慌态，不由得眉心一紧。明明此屋初见，却有如沿街长谈般的眼熟。
    她们见过么？没有，是像谁么？陶夭！是的，眉眼和脸型都极像，虽明知是两个人，但与生俱来的那种雅气不会因身份与装束而游移。由年龄而看，两人许是亲姊妹，但一楼之隔，有何渊源？
    丘灵一时从今日对陶夭的细节记忆中明白了什么，她盘思着千万种可能，最终暂认定了一样最有可能的真相。此念一动，再细看这义女，虽秀丽非常，却不比楼下那些少女的明艳粉腮，反而眼鼻间一股欲泛了青的黄气，脂粉难遮。丘灵因扑鼻的香烟咳呛了几声，落实猜想后，不由得心头一紧，恻隐的看着她。
    那义女也看着丘灵的紧张情态，疑道：“幻影小姐，父亲只是吼着我呢，您是上宾，不必在意。”
    丘灵扮作无意的抚了抚头发，正了正小髻间轻震的小仪器，也理清了逻辑，才笑道：“王老板吓我一跳。因我本名叫丘灵。”
    义女捂嘴笑道：“难怪了。我叫王天灵。”
    丘灵掩着心内的阵痛，似与己无关，她大胆笑问：“王天灵，小字陶华？”
    王天灵放下手，讶异的盯着丘灵。
    丘灵笑道：“听说过么，幻影什么都知道。”
    王天灵正了正神，才道：“我得见您真颜，还得知您真名，在本市算幸运了。”她眼珠子一转，笑道：“对您好奇应该没有猫会死，您这身本事源起何人，是令尊么，我只听说我国有一二丘姓神人......”
    “不不，你真误会了，”丘灵淡淡道：“我已忘记生父何人，丘是家母的姓，家母亡故，我孑身一人。”
    王天灵低下头：“对不起。”
    丘灵看着她，似闲话道：“然后千回百转下就进了混沌，再由你那假大哥骗了路先生，随路先生几进茶馆。却在茶馆认识个义姐，叫陶夭。”
    王天灵带着不置信的惊疑抬头看她，丘灵朝她定定的点点头，心中下了个决定，便朝棋局落下一黑子儿，话中有话：“相逢是缘。有什么困境，摊开大家讨论也好。”
    王天灵手有些颤抖，跟着落下一白子儿，才闲着神态道：“您现在的一方，便是我前些日子受困的局。遇着您之前，父亲说过，下围棋有十个巧门：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五、舍小就大......六......六是......”
    丘灵看了看她，低头笑着接道：“六、逢危须弃，七、慎勿轻速，八、动须相应，九、彼强自保，十、势孤取和。”
    王天灵：“呀，丘灵姐姐也知道。”
    丘灵笑道：“正常的人，很多时候会误以为自己忘却了一些事，而我几次死里逃生，都只是胜在记性太好。”
    发髻里的通讯器又不受控的震动起来，似在给丘灵敲着终极警钟。
    王天灵：“是......”
    丘灵道：“那你懂得如何下接下来这步棋了么？”
    王天灵摇摇头，只天真道：“父亲只说，这个珍珑变幻百端，因人而施。忧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自作聪明者反被聪明误。”
    丘灵发出“呵呵”怪笑，似嗔似怒，不知为何忽然提高了些声线道：“是，你之前那三步，是故意引我入局，令我以为你处于下风，但其实一切伪装，都只是想让我自己闯进来，让我随着你的想法去下棋，如果我未能洞悉你这点，就只会自以为占尽先机，实际上是身陷困局而不自知。但如果我看不穿这点，设局的人岂非失望。”
    王天灵不明就里，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路平安不知几时已走了过来道：“你们果然都是心思缜密，胜负难分，但这局棋，我却知道如何拆解。”
    王天灵抬头喜道：“路先生快说吧！”
    路平安神秘的玩笑道：“不行不行，观棋不语嘛。但天灵你要记住一个真理：人在局中，往往不及局外人那么头脑清醒，所以要时刻抱着抽身旁观的态度，也要适时细听局外人的冷静提示，这样无论是看一盘棋，还是看一个人，你都才能继续保持目光通透，筹谋从容。天灵，你来我的角度再看看。”
    丘灵不想去计较路平安是在叫谁，只瞪了他一眼，便坐着不动。
    王天灵已起身站在路平安刚才的位置，微微皱着眉，似深思无绪。
    丘灵本想再说什么，却感一脚踩在棉花上，身体开始摇曳，不似酒醉，但言行费力。
    路平安不动声色扶着她道：“累了吧？我们该走了。”
    丘灵点点头，帘内“王利发”的声音传出，听在晕眩的丘灵耳里有如空中楼阁：“幻影小姐，得闲请多来陪陪小女。”
    丘灵身体僵直，路平安朝帘处代答：“一定一定，三日后准时造访，晚辈告退。”
    丘灵无心再赏一路异景，也忘了她是如何跟着路平安走出那一片平房，从客散酒凉的酒吧大门出来，一阵透心寒凉的夜风，激得人清醒几分。
    她反倒站定了问路平安：“你没事吧？”
    路平安被气乐了，只得继续扶着她道：“你怎么反过来问我呢？”
    丘灵这才倒吸着冷气正色道：“那香炉有问题，但为什么你们都没事？”
    路平安谨慎道：“先不管这些，我带你去高屏医院。”
    丘灵急道：“不，先回混沌。”
    路平安道：“为什么？”
    丘灵竟浑身发抖，似自己在交战着什么不知名的鬼混，许久才撑着精神道：“本市混沌建筑经过特殊建制，能阻挡大多数信号。”
    路平安接道：“确实是。”他紧张的看着丘灵的反应：“难不成......”
    丘灵散下头发，通讯器落在地上。她费力的点点头：“我原以为只是何玉临没完没了，但刚才发现确实有一组声波......不，乔医生好像说是电波，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总之是只针对我。和Rainble描述的情形大致一样。我现在不能睡。”丘灵抬起头，坚决的看着路平安。
    路平安点点头：“好，我们先回去，我通知乔医生。”
    丘灵刚要点头，全身摇曳发颤得更为剧烈，硬声急道：“又来了......”
    “镇定点，不要停！”路平安双手紧紧捂着丘灵的耳朵。
    此举对电波自然是毫无作用，丘灵调动起全身的意志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一辆不起眼的车急驰而来，在他们身边一个急刹车，何玉临摇下车窗着急大喊：“先上车！”
    路平安忙将丘灵与自己塞进后座，何玉临一路高速奔驰，一边难以顾及看后视镜，只尖着声音道：“暂时谁也不知道他们自制的那副电波仪器射程为何，但始终越远越好。”
    直至临近近郊，丘灵的精神才渐渐恢复。
    三人皆松了一口气。
    见没有人说话，何玉临从镜内看了看路平安的面色，小心问道：“路先生，刚才我只能听见你们说话。茶馆内部，真实情况如何？”
    路平安挑眉笑道：“总结一下：求知欲让我走进去，求生欲又让我逃出来。”
    何玉临细品这这句笑谈，打了个寒颤。
    复又问道：“那茶馆的意思是？”
    路平安道：“三天之内，交出后两个阶段的，完整的治疗方案。当然不能真给他，具体如何应对，我们找乔医生商议。”
    何玉临奇道：“他们要来做什么？”
    路平安解释道：“我来转述乔医生的解说可能会有出入，具体回混沌再说。大致就是，神统改变的不是人格，而是通过助力让人格轻易发挥到极致。”
    何玉临思考片刻，才道：“那怎么行得通，奉上神统，等于帮着造就一个无所不能的王利发，然后等他踏平什么？谁傻......”
    何玉临急忙收住快嘴，胆颤着撇着路平安的反应。
    路平安好像根本不介怀，只笑骂道：“嘿你......我当然不傻！我开的价够掏空他大半个茶馆！”
    何玉临心内对路平安啧啧称奇。
    路平安信口淡然道：“若成功到账，这钱还是由你分配，你可提前想清方案。”
    何玉临颤着声：“路先生......”
    路平安：“嗯？”
    何玉临似信非信，却忽然大着胆子道：“路先生，我一直想问您......”
    路平安：“哈？”
    何玉临：“您为何惯用金钱考验人性？”
    路平安笑了，与他在后视镜对视，平声道：“蠢人才去拿金钱考验人性。对我来说，金钱最大的作用是为了保护人性不被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