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心记

    
    高屏医院饭厅。
    非正常饭点，四周不过错落着一些病人家属，有些仍未醒来的病人的家属，在乔逸的讲解与陆续醒来的活例子宽慰下，早已忧虑大减。市民所知甚少，窃将功绩都归予了沈天离，看见他在，便热切的打着招呼。
    沈天离焦头多日，脾胃欠佳，但惯性理智的他，依然自律进食维持精力。
    日式餐盘里，每一格的菜肴都被略略动了几筷子，一旁的鸡翅根上留着一个月牙儿似的浅浅牙印。
    沈天离苦笑连连，因为放在他手边的一次性餐具还未被拆封。
    他戴起蓝牙耳机，以防身周的食客认为他精神有问题，遂用平静的语气道：“你再偷吃，我就以损害他人财物罪拘留你了。”
    只听“嘻嘻”一声笑，丘灵一瞬间已隔着窄窄桌板坐于他正对面，像是幻化而来。而她不知利用了哪些视觉盲区，周遭的人竟也不觉违和，仿佛她一直都在。
    丘灵看着餐盘抱怨道：“一点味道也没有。”
    沈天离白她一眼：“愿意挑三拣四，为什么不回混沌？”
    丘灵眨眨眼睛道：“再矜贵的配菜，也没有可情姐做的好吃。”
    沈天离朝门口抬抬头：“曹操来了。”
    沈天离说着礼貌性的略略起身，好让齐可情看见他们。
    他的米色风衣因就坐而尽解了腰带，衬着姣好赏心的俊容，长身玉立，翩翩如风。周遭所有人都被比了下去。
    但外相再俏，也不过令人想多看几眼，远远及不上醒来后的齐可情一出现，令所有人一瞬间直直盯着她发怔。
    两人只不过欣然笑笑，并无前些时日里眼见Rainble醒来时的惊愕，也许因为齐可情昏睡前已是风骨卓越，少有反差。
    齐可情挨着沈天离坐了下来，对丘灵柔声笑道：“你回来了。”
    他们皆谈吐自如，因为此三人同时拥有多年的侦察经验，默契的明白茶馆定料不到他们会公然自若的在高屏医院碰面。
    沈天离吐槽道：“本以为她心里还惦记我这大哥，原来只是被你抓住了胃，早知道去年年假就去学厨。”
    丘灵慵懒的只手往桌上一趴，怪声道：“哥你省省吧，你就算留住我的胃，你也留不住我的心......”
    一对璧人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齐可情调侃道：“那路先生也没能留住你的心？”
    丘灵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似不愿再提。
    沈天离闷哼一声：“我说什么来着。”
    齐可情拧了他一下：“你说什么都尚早。赌五毛，我买大。”
    沈天离眉毛一挑：“加注吧，赌年终奖。我坚持买开小。”
    丘灵岔开话题：“可情姐，你真是名副其实的睡了一觉，但乔老师和卫姐姐，有没有说你为什么一天就醒？”
    沈天离扬起悦目的笑，似比他自己得到勋章更为得意：“综合总结他们的解释，大概就是可情的情商与意志力超于常人，经不经此一疗程皆可，不过寻着个神统根底。”
    丘灵“哦”了一声。
    齐可情淡淡一笑，劝慰道：“别说我了。趁茶馆还没有下一步表示，丘灵要不要好好睡一觉？”
    丘灵知道她希望自己找乔逸接受神统治疗，认真道：“我知道也许神统能让我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但我不想。在了结这桩事之前，我只想任性的做我自己。我不能改变。”
    齐可情又拧了一下沈天离，无奈笑道：“看，看，和你一模一样。你带头的坏榜样。”
    沈天离：“怎么又是我背锅......”
    齐可情看着丘灵的倦颜，有些心疼道：“不治疗，至少回家睡一个普通的觉。”
    丘灵伸了个懒腰，坐直身体：“还不行。我刚从茶馆回来，要向负责此案的沈主任录口供。”
    说着便朝沈天离摊出一只手：“线人费，谢谢。”
    沈天离白她一眼：“没有。已经被当成行动经费，被Rainble那小子花完了。”
    丘灵没有伸回手，只嬉皮笑脸：“那报销一杯提神咖啡。”
    沈天离轻轻拍开她：“自己去买。”眼睛却没看着本桌。
    丘灵：“哼。”
    还没“哼”完，眼前已另伸出一只手，精致清冷的袖口闪着玉润的柔光，而手指间举着一张商界为数不多的黑金卡，敲到好处的轻轻伸在丘灵眼前。
    丘灵垂下眼，一扫笑意冷冷道：“听见沈主任说什么？想买什么自己去买，需要跑堂找王老板。”
    路平安毫无愠意，只指指自己的轮椅笑道：“现在整层楼当我是伤残人士哦，不知道明天微博会不会说幻影缺乏同情心。”
    沈天离冷眼至此，忽然看着他怼道：“我倒一直情愿你真是伤残人士。毕竟双足瘫痪，总好过颈部以上瘫痪。”
    众人要反应片刻，才明白这不过是“脑残”的另一种骂法。
    齐可情瞪着眼睛，用力碰着沈天离的大腿，意在责备他太过无礼越界失了分寸。
    沈天离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小幅度的回应了一个含笑的眼神。
    齐可情瞬间似明白了什么，也含着笑沉默下来。
    果然，丘灵渐渐对沈天离施以怒目，忽然讥讽的淡笑道：“自可情姐他们三人早醒之后，我才明白哥哥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治疗。原来是真理智，庸人自知，怕自己在神统里迷路，醒不过来。”
    说罢便取过路平安的黑卡，不悲不喜道：“谢谢BOSS。”便走向饮料窗。
    沈天离与齐可情小计得逞，对视一笑。
    路平安看懂了，忍着笑正经道：“沈主任，我们刚从裕泰茶楼出来，她与你说了么？”
    沈天离道：“还没顾上。”
    路平安寻思一阵，看着丘灵的背影道：“我看我还是先走了。”
    沈天离道：“怎么？”
    路平安一笑：“五个月前，丘灵为混淆我属下视听，在咖啡馆与C国的况部长刻意龃龉。眼下怕要故技重施，我这不没穿咖啡色衣服么。”
    沈天离哈哈大笑：“好，再见不送。”
    待路平安轮椅驶远，齐可情嫣然一笑：“你终于改观了？”
    沈天离神色难解：“一半。”
    黎明前最暗时分，沈天离耀眼的跑车融在黑夜中稳驰，人与车便也显得没那么夺目。
    丘灵极乐意让副驾驶的位置成为齐可情专座，她独自坐在后座翻着手机。微光照亮她半张脸，却意外的不显诡异。
    沈天离借光看着后视镜：“一条又一条，谁的话这么多？”
    丘灵将双脚一并搭上座椅，似十分疲倦：“路平安咯。脑子有病，自己将人骂走，不先道歉就想约见，如果真是茶馆有消息，混沌的人早就会告诉我。去的话无聊的很，但我现在的身份毕竟还在混沌，想不去的话，怎么推辞好呢......”
    沈天离听她絮絮叨叨的矫情，诙谐却又一本正经道：“说感冒咯，发烧咯，中毒住院咯，或者被车撞喽！来，我帮你，你去车头那边。”
    丘灵瞪他一眼，别过头去：“切......”
    齐可情转过头看她，带着暖暖的浅笑：“忠言始终逆耳。我不太认识路先生，我只看见自从他出现之后，你的话多了，也爱笑多了。你喜欢卫小姐的书，那你记得那一百步的故事么？理在他这方，他仍愿意及时哄回你，为你走了九十九步，剩下这一步，该不该随着你自己的心走？乔医生让我们寻找神统，无非是为了让每个人变得更好，既然因为他，你已经......欸丘灵......”
    齐可情的劝解被自己中断，只因后车座的丘灵凭空就这么消失在她眼前。
    齐可情由心一笑：“真好......真好。”
    沈天离连连摇头：“我算明白了，就是你们惯的！”
    混沌1101室。
    路平安一键揭开一处厚重的帘幕，露出一道不常见的落地窗。这镶着双面镜的防弹窗，从外往里看不过一片镜面，与混沌的半山建筑露眼部分银色墙面融为一体，极为隐蔽。天幕无可扭转的黑，像要趁暗吞噬每一颗空洞的人心。
    他看着静默空荡的房间，一切好像都变得陌生。
    两小时前，丘灵走不了多远，却也难走得多快。
    因为除却路平安隔着十来步清浅的脚步声，机警的两人也都听得另有声响时不时跟随在他们附近，而路平安愿意单独出行时，混沌的人从来受命莫随。
    路平安一时已不愿刻意疏离，忍不住焦急的唤了一声：“丘灵......”
    但丘灵本已在黑夜中轮廓难辨的远影，却随着一道迎面的异香豁然消失。
    第六感让他察觉，不远处的声响仿佛也变得有些迷茫。
    他执意不掩饰自己的无奈与泄气，直至回到混沌。
    窗外不过是正面天工砌断般的山脉，离近无景，压抑而萧索。
    路平安叹息一声。
    直到他忽觉腰间微微一紧，毫无前兆的，一个单薄而柔软的身躯贴靠在他背脊。
    路平安似被两只小手从窗外的空洞中揪回，瞬间心下一软。
    他柔声笑道：“计划有变？”
    丘灵抱着他不放：“没变没变，就是行动失败，怎么也生不起气来，特回分部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