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心记

    
    五年前。高屏医院大厅。
    沈天离升任本市特别调查组主任，本不必管辖普通民事与刑事冲突，但高中同学、儿科圣手黄医生有难，他在旁观忍受了一周后，终于亲身来到了这无耻又难堪的医闹现场。
    女婴放置了一周的尸体，隔着襁褓散发出阵阵瘆人的恶臭。据黄医生一周前的愤懑哭诉：十天前的一个半夜，一对夫妇抱着三个月大的女婴进了医院，女婴被厚重的被褥包裹着，黄医生接过一看，发现婴儿右手残缺，没有手指，浑身通红，已烧至昏迷。
    黄医生强制淡定问那对父母孩子发烧持续多久了？父母竟然说已经快一周，期间用土方治疗无果。
    黄医生差点没气到吐血，连忙进行治疗，然而女婴的情况比他想象中更加严重，抢救两天两夜后，孩子终于还是去世了。
    酒桌上，黄医生捶足顿胸的对沈天离说，要是提前一天，孩子一定能救得回，就差一天！
    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麻烦，女婴的父母抱着尸体在高屏医院大哭大闹，说孩子死于医院，须得赔偿。
    院方虽同情，但悲剧的归根结底是这对父母未及时将孩子送医。
    医院不可能无故赔偿，孩子的父母就一直在医院闹，一周以来，孩子的尸体就放在大厅。
    沈天离在来到医院的那一刻，院方已然出于大局考虑，决定给钱了事。
    但就在交接的关口，从妇产科下班的陶医生路经大厅，突然看着婴儿，然后指着那对父母对沈天离喊道：“这孩子是我接生的！抓住他们！”
    沈天离眼疾手快，两人无处逃遁。
    几日后，本市警方便顺藤摸瓜，瓦解了暗居本市许久的一人口贩卖组织。
    原以为欢天喜地的结局，直至陶医生遭到人口贩卖组织余党报复，她未成年的妹妹陶华不知所踪。
    警方连日犯愁，却被陶夭医生告知，陶华已然脱困。
    但令人费解的是，妇产科名医陶夭医生，同时递出辞呈，从此便了无音讯。
    正午。高屏医院安全通道。
    沈天离与陶夭同时从费解的回忆中抬起头。
    沈天离理着思绪问道：“上午相见不相识。但小华为什么又会变成王天灵？她从余党手中逃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陶夭苦涩的笑了笑：“连我自己都所知甚少，即便知道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相。小华被他们控制在黑市，王利发花了一笔不小的钱救出她，与此同时，那伙人贩子人间蒸发。当王利发联系我的时候，我是真的感恩戴德，谁知道我们不过是从一个普通的囚牢逃脱，却走入了另一个地狱。王利发收小华作养女，以控制我在茶馆外为他做事。”
    沈天离在风衣口袋中的拳头不禁紧紧攥起。
    陶夭叹了一声：“早知如此，我宁愿小华被拐卖到天涯海角，普通的人贩子罢了，凭她的机智，终究容易逃脱些，就算逃不出，至少还能健健康康的存活下来。”
    沈天离百般心塞，许久挤得出一句：“对不起......”
    陶夭悲戚却也奇道：“你为什么要道歉？我当时也没报警，也没告诉你任何事。”
    沈天离苦叹一声：“丘灵有没有告诉你，这个王利发的真实身份？”
    陶夭疑道：“没有。她只是通知我在这里等你，告诉你这些。”
    沈天离苦笑道：“我看也是。”
    陶夭自嘲道：“是的，事隔五年，我的本意并不想再见到你。既然不幸见到，也只能提醒自己不再去想。”
    沈天离又道：“对不起......”
    陶夭揶揄道：“你对多少女人用过这句口头禅？”
    沈天离囧得不敢抬头，心间却浮现齐可情的笑容，声音变定定道：“以后再不会。我保证。”
    陶夭见状而明，带着浓重的醋意与哀思，勉强笑道：“恭喜你。是何方女神？”
    混沌306室。
    何玉临将近日略显平头整脸的手抄佛经摆到一边，拿起比苍蝇还小的监听仪器，连线上了混沌室内的高端设备。
    他有些不安道：“从茶馆内回收的一手信息，对话来自茶馆中层人员，细思极恐。”
    丘灵与路平安朝他点了点头。
    何玉临摁下了音频播放键，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逐渐变得稳定。
    悦耳的鸟雀声后，一个男声开始说话：“哎？这不是胡大老板嘛！出来遛弯儿啊？最近生意还可以吧？”
    另一道男声回应道：“哎呦喂，老梁！唉，甭提了，今年不好做啊，你呢？”
    第一个被称作老梁的人道：“我当然也一样，能好到哪儿去？现在鸽子不好抓啊，都是家养的。”
    “胡大老板”叹息道：“可不是嘛！我都买野的，成本越来越高啊！”
    老梁道：“哥们儿我最近想转行，想把手头的小云雀都低价甩卖掉，你怎么看？”
    胡大老板来了兴致：“哦？家的野的？”
    老梁：“家的。成色都好，捉它们可费了劲儿了！”
    胡大老板：“什么？家的？安不安全？不会飞回去吧？”
    老梁：“呵呵，怎么飞？翅膀都给剪了，驯了大半年，安逸得很呐！”
    胡大老板：“能叫唤不？”
    老梁：“当然能！这批你如果带走，我包你稳赚不赔！”
    胡大老板：“哈哈哈！成！你给什么价？”
    老梁估计是打了个手势，惹得胡大老板有些不悦：“贵了。”
    老梁赔着笑道：“怎么贵了？翅膀我都给你剪好了，兄弟你还不清楚咱这行？最麻烦的就是剪翅膀，没剪好就是死，剪完还得养一阵子才能出去叼食儿，我还能坑你？”
    胡大老板：“吃得多不多？”
    老梁：“不多不多。给把谷子就完事儿，叼来的食儿也从来不敢偷吃。”
    胡大老板：“成，那你挑个日子先给我送几个来吧，小心着点儿哈！”
    录音播放结束。
    何玉临看着两人：“你们听懂了么？”
    路平安点点头：“可有同时发给Rainble？”
    何玉临：“有。”
    丘灵因多年随沈天离等人共事，听多了此类黑话儿常识，亦大概明了。她身体剧烈的颤栗，却又因不知名的羞愧而停止颤抖。
    路平安摁着她道：“丘灵，这一切都与你和沈主任没有半点关系。你要时时认清楚这一点，我们才能拯救这些人。”
    丘灵点点头，转口对何玉临笑道：“昨天对不起。”
    何玉临挠着头：“没事儿。道歉就没必要了，作为补偿，告诉我昨天被车碾过的那个人，为什么等警方赶到时就不见了？”
    丘灵打了个哈哈道：“我的小伎俩障眼法而已。放心，他活得好好的。”
    见两人并没换话题，只是都饶有兴致的紧盯着她，心知无法糊弄，便道：“这个渣男，在王天灵第一次被人贩子抓到前，是她的追求者，平平无奇，唯一特长是隐身术。”
    何玉临：“什么？”
    丘灵换了个坐姿，笑道：“只是一种比喻。此人最擅长关键时刻玩消失。琐事不提，在王天灵被人贩子拦截那天，他就在场，但抛下王天灵自己遁了，我们大费周章也找不到他，后来陶夭说王天灵脱困，我们也没再理会。大概一年前，因生计回到本市，厚着脸皮游走西街，归在陶夭的台球馆里，陶夭早已放弃人生，一直想让他真正‘消失’，我却说，让他活着。这次不但用上了他，还给了他一笔钱。”
    何玉临：“......这怎么个说法？”
    路平安寻思了一阵，笑得难以自持：“最毒妇人心！”
    何玉临苦思一阵，明白过来，笑道：“对！他这么喜欢玩消失，就让他拿着这一笔始终会用完的钱，永远见不得光，永远只能隐身。”
    丘灵：“只是不知道茶馆能不能报销这一笔。不过你猜王老板会补偿我多少钱？五？十？”
    路平安郑重其事道：“丘灵，此行凶吉未知。唯一要注意的一点，就算王利发接受你，你也不要收他任何财款，记住，一块钱都不要收。”
    何玉临头脑本不亚于路平安，他点头道：“肯续天伦，反而太假遭疑。”
    丘灵笑道：“行！有你们做谋臣，我很放心。一切照计划行事。”
    路平安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丘灵：“那我带一个支票本和一个大手袋没冲突吧？”
    路平安：“......”
    黄昏。沈天离住宅。
    难得的人间烟火使沈天离的家充满诱人的香气，如同灶台间美艳可人的齐可情一般，令人由心安然而温暖。
    只是沈天离顾不得窃喜，仍不知所以的盯着路平安：“你......你真的没事么？”
    路平安喝了口茶水，费力的举起一只手：“让我再缓一缓。”
    丘灵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窝在沙发一角：“唉~”
    路平安愤愤不平：“你还唉！”
    为了避开茶馆的诸多眼线，丘灵第一次带着另一个人一齐施展绝技，自离沈天离的小区三天街处，便“行踪飘忽”的四处瞬移，直至进门。
    沈天离心里虽有些酸酸的，却即时表示同情道：“看来《天龙八部》里，毫无武学底子的王语嫣，每次被段誉用凌波微步带跑后，脸不红气不喘，这是个硬伤啊！”
    丘灵白了他一眼：“吃饭吧慕容复先生，我饿了！”
    四人面对满桌佳肴皆不动，不同的是齐可情与路平安面面相觑，看着丘灵和沈天离又对视又凝神对着那只被切得极美观的三黄鸡，嘴里还念念叨叨：“1...2...”
    “唉干什么呢！”“这......不知道啊！”
    齐可情与路平安陆续怪道着，一边同时一人夹了一只鸡中翅，放进丘灵碗里。
    丘灵笑不可支的指着沈天离：“哈哈哈哈！承让承让！”
    沈天离一拍脑门：“神了个经！这也行！”
    齐可情满脸惊异：“你们到底干什么？”
    沈天离搂过她，大笑道：“我和丘灵小的时候，经常没有大人在家，我们几乎每次都要抢鸡翅。我这个妹妹，曾经试过为了抢另一只鸡翅，在我椅子上涂满502！”
    齐可情概知沈家原状，迷惑道：“不能让兰嫂直接做一盘鸡翅么？”
    丘灵：“不，可能从他手上抢来的东西，才特别好吃。”
    沈天离佯装着恨然道：“长大以后，就不止抢吃的了。”
    丘灵“切......”的一声，对路平安道：“你最公道，你说......诶你看什么呢？”
    路平安：“看桌子。”
    沈天离奇道：“又不是什么名贵家具。”
    路平安笑了笑，道：“我觉得......洗碗机还是不够方便，应该像自动麻将机一样，集成到桌子里，吃完饭把碗盘往中间一推，自动洗涤，洗完整整齐齐一键摆放好！”
    齐可情赞道：“好主意！我明天就试着出图纸！”
    窗外天空中渐满的一轮明月，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散发出柔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