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跃进对自己任职问题的态度让马运昌惊奇,他面朝华翔,这样夸赞起来:“你看,卢部长确实是个人才,他还在贵山的时候,我就看得出来,尤其让我佩服的,是接到调走的通知以后,表现是那样的冷静,态度是那样的客观,这样的品格真是少有,过去这两年,发展得更加成熟老练了。这让我升化了对一个人的认识。意识观念上的进步除了环境客观影响之外,内在的本质长成也相当重要。不像我们有的人,表面看去他是在埋头苦干,骨子里顽固地生长着那种品质,和我们的想法,安排计划格格不入,我们老华主任见得多了,这样的人,处处都存在,像我们老华主任,身边从来就不缺。”
华翔的表情随着马运昌的话音而变化,开始还以为是说他,一片青黑色,最后指出他身边不缺,不是说他,就又阴转明朗,还原回来,迎合道:“是的是的,说太对了,身边的确不缺这样的人,你指东他打西,你要他抓狗,他偏要去捉鸡。我是没有这个权利,有的话,早就一脚踢开他了。”
卢跃进说:“你是办公室主任,没权用人?你这话是说给马县长听的哟。他没把这个权利放给你?”
马运昌道:“可不是?他副手三个,没哪一个是他自己物色来的,他自己物色来的那个被否定了,一直记在心头,走哪里都要讲。但他为什么这样讲,因为他心里很明白,事实摆在那里,不是我不给他权力,是别人要架空他他没办法。”
华翔接着数落:“你看,贺国荣,张敬民安排的,孟迎新,孟庆修,他老叔推荐的,明安兴,龚祥兴从劳动局要来的。”
马运昌道:“明安兴专职搞考烤烟办,只属于挂任副主任,不占编制,可以不论。”
华翔道:“那个贺国荣,我手里提起来的人呢,工人转了干部,然后是什么资源普查小组长,没什么大本事,就会搞点材料,张敬民对他很器重。他以为跟对了人,其实……办公室这几个职务,虽然不是什么要害部门,没啥权力,但却有点好处,那就是跟着领导,与领导接触多,有点什么成绩容易被领导看见,可以寻求一些变化的机会。”
卢跃进道:“当长了也不行,见过的领导多了,经历的事多了,学得也就圆滑了。可是我看老华你干这个……并没有多大变化,你干了多少年?有十年了吧。”
“十五年了呢,我就是学不会圆滑,学会的话,早就改变了。这在整个贵汇专区,恐怕都是独一个了。
……三人谈西说东,很快到了深夜,第二天都要赶路,就歇息了。
第二天上午早餐聚了半个小时,要说告别的话,马运昌却突然说:“跃进呀,不如趁这个机会,找建琪专员说说,不要在贵土了,到贵山来。”
卢跃进感觉有点意外,嘴里含着馄饨,有点烫,不敢咽下去,倒抽冷气,眼睛鼓出来。马运昌接着道:“贵山有一批干部想念你呢,跃进部长耿直,原则性强,贵山现在干部心思比较乱,你来了就好了。起码……”下面的话还没有想好,华翔接上了:“卢部长来了好啊,我们这一帮年纪大一点的,就看不惯县里一些人的做法,真希望来点新鲜血液,就应该掺沙子。”
“跃进要真的来了,可不能说成是掺沙子,沙子有多大点呀,跃进部长不是沙子,而是巨石,要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华翔说:“我改口了,叫磐石,坚如磐石。”
卢跃进笑起来了,有点激动的样子:“嘿嘿,运昌县长呀,我感觉得到,你是真心地希望我回去,华主任也是,你对我一直都很好。不过……我给你们两个说句心里话吧,其实在我心目中,贵山和贵土都是一样的。”
“不要不过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要提了,现在情况大有不同了。”马运昌推开晚碗,拿纸巾抹嘴,简单给卢跃进分析了他到贵山去的可能性:“有蒋建琪的支持,这是最大的可能;你已经拥有了本科学历,而且正在读研,文化上没有谁能及了,而我都还停留在中专这个台阶上,将你的研究生与我的中专叠加在平均,就成了大本。一下子就拉高了我们的平均学历,这多好!”
卢跃进略作思考,缓缓地说:“但是这等严肃认真的事,我真不敢随便发表什么舆论,只能这样说,一切都是变数,未知数。马县长你也是内行人,计划不如变化快,今天你打听到的是这样,明天说不定就变成另外的版本。”
马运昌认真道:“我也给你说真心话,我不是恭维你,我是就我的判断力,实事求是进行点评。你有魄力,敢想敢说敢干。一个贫困县要打翻身仗,光埋头工作不行,还得有过硬的攻关本领,上上下下都能够应对自如,想起两年前,那时你要是能……”
卢跃进摇头:“不要提那两年前的事了,这两年七百多天的日子里,我一想起那件事,就很不舒服,当时是我轻敌了,忽略了有人要损我,对自己的人格力量太自信了,大意失荆州。不过不要紧,那恰好是对我意志的一次考验,是上苍一次有意识的安排。”
腰间想起铃声,掏出来翻开盖子,扯出天线,站住了接听。说了一句,赶忙捂住电话,告诉马运昌:“是大头猫打来的。”似乎内容涉及机密,就朝马运昌挥挥手表示歉意,快步走出去接听,再也没回来。
马运昌和华翔车乘火车继续南下,车厢里寂寞难耐,于是时不时又提起这个话头,华翔表现出忧虑,县里陈长勇和张敬民两个人已经争得不可开交,着加上一个卢跃进,那岂不闹翻天呀。
马运昌说:“这事你知道了就算了,却不可随便传开,我只是点他一下,看他内心是不是真的对贵山还有念头,果然被我点中了,我这心头就有底了,这三个人谁最合适呢?”
华翔说:“点他这一下不要紧,他可能就要有动作了。”
马运昌说:“以你的角度,下一步如果是你继续当办公室主任,这三个人当中,你认为谁最合适,换句话说,你最愿意配合服务谁呢?”
华翔说:“反正下一届这个主人不是我了,管他呢。”
马运昌说:“你给我耍滑头。刚才还在忧心忡忡,艺术按键又变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华翔认真道:“马县长你也是,怎么说是我耍滑头呢?这样问我,是不是检验我的政治素质,这完全是组织上的事,由不得我们个人谈论猜测的,更不能说三道四,所以县长你放心,我这点水平还是具备的,再说了我都五十多朝六十奔的人了,这个时候最怕什么天都快亮了才尿床了,多不值呀。”
过了一阵,好像离开这个话题就没啥意思,华翔又说:“马县长,话说回来,你信我,没拿我当外人,才和我说真心话,我说那些,你千万不要想着是我在打官腔,我倒是觉得,你当了书记,县长就是你的助手,你肯定最有发言权,你说了算。这是你的权利,你万万不可轻易说,由他们去,怎么办都行,那可能会出现随便一点的情况,你的搭档要是不合适的话,个人情感是一回事,全县整个事业的发展受影响,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县长你千万不要那我的话当真。”
晚上就在火车上睡卧铺,哐当哐当的轨道碰撞声,伴随着马运昌进入梦境,只见卢跃进笑吟吟地朝他走来,胸前吊了块工作牌,红底写着书记两个白字,低头看自己年前,空白一片。卢跃进坐下了,面前一张小桌子,变戏法似的,多了一个酒瓶,两个杯子,杯子里很快装满酒,卢跃进说话了:“谢谢你运昌同志,好老哥子,这个书记本来是你的,你却要让给我,我不干你还要生气,说一切要为大局着想,为贵山全县人民着想,你为什么要这样,县里面条件日臻完善,大电厂已经发电,税收源源不断进来,玻璃湖变成了明珠,客人纷至沓来,一片欣欣向荣,多好的事业,这个时候,你却往后站,见好就收,真是高风亮节。所以请你接受我最最诚挚的祝福。我一定带领全县干部群众,励精图治,苦干实干,为早日脱贫奔富尽最大的力量,也不辜负你的期望。
他听得热血沸腾,激动不已,伸手接了杯子,端到嘴边,突然一声喊,且慢!声音从侧后发出,原来是蒋建琪,他现在已经是地委书记了,板着脸孔,一双严肃的眼睛。卢跃进赶忙恭敬举高酒杯敬酒,马运昌也是,但发现自己的手虽然在伸长,却总也够不着酒杯,拿不到酒杯,怎么敬酒?蒋建琪朝他一瞪眼,张口自己喝下了,杯子一摔,转身扬长而去。
马运昌睁开眼睛,浑身燥热,心口怦怦跳,这个梦非同一般,梦境里是一回事,回到现实,事情可能不妙。白天和卢跃进交谈,谈的说他来当县长,怎么到夜间做梦,变成了来当书记?难道这是一种暗示?华翔说他可能要运作了,运作下来是这个结果的话,那……我岂不是……听他说话期期艾艾,模棱两可,表情还有点怪异,现在看,笑都那样不自然。
马运昌和华翔商量:“天亮我就下火车,改乘飞机,要先回去了,你就继续按照预定路线继续前进吧。”华翔说:“你走我也走,经费也用差不多了,常言道,在家前日好,出门一时难。这趟出来,不说走半个中国,三分之一也差不多了,基本上也算满足了。”商量定了,就找乘务员帮忙订机票。因不是预定,突然要求,事情就有点难度,乘务员通过车站服务处联系了一阵,机票还有,但要多收百分之二十手续费,多收就多收呗,反正回去报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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