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空前的大雨也让吐蕃人陷入了绝境,他们身上的皮甲受潮后变的异常湿重,绊带变形,解脱不下来,偏巧这地方水土又深厚,泥泞异常,陷在烂泥里寸步难行。()
眼见唐军纷纷撤退,初都不禁跪拜于地,叩拜于天,感谢苍天有眼,祷告未完,左右告之唐军又杀了回来。初都不信,派人再探,说唐军主将温彦召亲自出马,带动各部又折回头杀了回来。初都怒道:“岂有此理,主帅出马,唐军没人了么?”
勒马向前,果然见唐军主帅旗帜正向军粮城移来,左右军马簇拥,乱糟糟的。初都正惊疑间忽听侧后方杀声震天,一支生力军正抢杀过来,原来是被围在山顶的刘凤山趁机杀出,刘凤山自知兵少,无力与吐蕃全面接战,便直奔初都而去,一时锐不可当。
初都大叫一声,拨马便走,道路泥泞,马失前蹄,摔了个嘴啃泥,被左右救起,继续逃跑。主帅仓皇奔走,引动业已陷入绝境的吐蕃大军全线崩溃。
初都一口气跑到凤翔府才站住脚,收集残兵败卒,检点人数,损失了两万人,所幸死的大多都是新附的唐人,自家军马损失倒不是很大。
旧日听说大唐关东诸侯强悍,初都还不以为然,今日一交战才知道所传不虚,初都收敛傲气,拒城坚守,再不肯出战。
关东诸侯强在士气上,因为各镇独立领军,常年对峙交战,底层优秀将领容易出头,故而军中将领素质较高。士兵将当兵吃粮当成终身职业,兵员素质普遍较高,重赏之下,士气高昂,战斗力非同一般。
反观京西驻军,因为直属朝廷,沾染了**的官僚气息。将吏升迁重关系不重能力,底层将领出头容易上升难,到了一定阶段,便再无升迁机会。底层士卒由各镇选送,多由罪犯充数,背井离乡,待遇差,士气低落。不过因为底层将领素质较高,小团体的战斗力依然较强,在小规模战斗中容易取胜。但因中上层官僚气息严重,将吏素质普遍低下,在历次与吐蕃的大规模会战几乎是每战必败。这也是每逢吐蕃寇边,京西唐军常分散驻守据点,却不敢与吐蕃大规模会战的原因。
万幸这场从天而降的大雨,否则何止是全面崩溃,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大败过后,传来一个好消息,唐军主帅温彦召病倒了,各镇为了抢夺军功几乎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唐军因为内讧而无力继续向西追赶。
初都抓住机会,加紧部署凤翔府防务,击退冒进的几路唐军,与徐徐而来的十万大军在凤翔府下形成对峙之势。
好消息接踵而至,宣武节度使韩弘因年事已高在军中病倒,不得不回长安养病。唐军主帅温彦召一病不起,逝于凤翔城下。
初都趁唐军群龙无首,主动出击,收复了被唐军夺占的几处城外要隘,使得战局陷入僵持状态。
整个夏天,双方在凤翔城下对峙,吐蕃远道而来,凤翔为新附之地,筹集粮草困难,大唐转运粮草也十分困难,但因底子厚比吐蕃人境况稍好一些。
唐军新任主帅、原河东节度使朱邪执宜到达凤翔城下后,继续执行温彦召的策略,对凤翔城围而不打,文火慢炖。
朱邪执宜旧是沙陀人,祖居陇西,吐蕃与回鹘交战,恐沙陀人作乱,欲迁徙至远方,沙陀人叛归大唐,为灵武节度使范希朝收留,范希朝后镇河东,沙陀人随之入河东。朱邪执宜积功为河东节度使,却因管内发生兵变,不得已投奔李茂,做了檀州刺史。四千沙陀勇士被李茂编为果敢军,由朱邪执宜任兵马使。
李茂几次远征塞北,果敢军都是主力,立下战功赫赫。长庆初年,朝廷销兵,时任宰相段文昌举荐朱邪执宜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借机将其从幽州调走,以削弱李茂的实力。
由刺史升任节度使,这是好事,李茂不能耽误人家的好前程,只得放他去山南。所部果敢军也在随后的销兵中成为历史,四千沙陀勇士,大部随朱邪执宜南下襄阳,另有一部分被编入直属第五师,称之为沙陀营。
朱邪执宜做了两年半节度使,被御史弹劾,贬为封州司马。宝历初,王守澄奏其为桂管经略使,又迁安南都护。王守澄倒台后,朱邪执宜受连累便罢官,回长安闲居。与同样赋闲的温彦召常有往来,惺惺相惜。
温彦召病重期间上表李瀍,郑重地推荐了朱邪执宜。朝中能做统帅的将领不止朱邪执宜一个,但肯全心全力为朝廷出力的却不多,朱邪执宜心虑忠纯,又与吐蕃有世仇,却是最恰当的人选。温彦召的表章里还建议调刘悟、李全忠回朝,或遣回本镇,以免在军中的掣肘。
李瀍却对这个沙陀人不十分相信,仍留刘悟和李全忠在营中为副手,表面上是协助朱邪执宜,实际是予以监视。
此刻李茂正由云州回到幽州,闻听关中变动,叹道:“可惜了温彦召老将军,一腔忠勇惜无用武之地。执宜也是当世名将,可惜没有实权,又有刘悟和李全忠掣肘。李全忠此人私心极重,这场仗我看悬。”哀叹未毕,又听李瀍起用朱克融为大将,统神策军驰援凤翔。
便对郑孝章、文书丞等人说:“陛下太操切了,这是取败之道,我料长安不保。”
为应对关中激变,李茂按照原定计划建大元帅府,亲任大元帅,以郑孝章、常木仓为副帅,郑孝章镇镇后方,常木仓随军参谋军事并兼管参谋厅。
以胡南湘、李德裕为大元帅府军料院正副使,主管全军后勤、兵器及物质供应;以谢彪、夏忍为大元帅府护军院正副使主管全军人事调派、军纪军法。
以蔡文才、奚襄铃为大元帅府判事厅左右判官,处置帅府庶务。
以郑孝章为政务总管府大总管,全面协调各部局和地方行政、经济事务。文书丞、陈光道并为副大总管。
政务总管府与军事总部联合成立军政动员总署,以文书丞掌常务,负责军事动员、筹措物资。
以文书丞、王俭、祝九为幽州、辽东和燕北三地留守府留守,留守大后方。
调马雄安第十师入驻深州,协助田布警戒魏州方向。黄仁凡镇瀛莫二州。宋梦龙、李红水部屯于平州。任用张栓为王府中郎将,率部镇守幽州。马和东镇新罗。高文镇靺鞨。
调庄园、母大海、卢桢、严秦四部六万人西进河东,转道河中出关中。对李茂这一疯狂冒险行为,反对声音很大,甚至连郑孝章也表示怀疑,出兵十余万至关中,万一朱邪执宜胜了初都,李茂岂非成了谋朝篡位的逆臣贼子?
李茂却很有把握地对他的高级助手们说:“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此乃千古明训。关中这场仗撑死了做成夹生饭,取胜断无希望。将来丢了长安,还得靠我去收拾残局。”
其时幽州蓄势已满,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众人也就不再说什么。
李茂临行前对苏卿说:“我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家中就托你照管了,她们几个我都一一关照过,料也没人敢不服你,真有那刺头,你自己酌情处置便是。我把张栓从淄青调过来,由他统领亲军镇守王府,家里有什么事交给他去办。孝章和书丞那边许多庶务要忙,你少去打搅他们。”
苏卿道:“我明白,我不干政,自古妇人干政的都没好下场嘛。”又忧心忡忡道:“你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我老了,不中用了,众姐妹中你看哪个顺眼不妨带上,儿女交给我来照管。”
李茂道:“仗会越打越大,哪有心思顾这些,你们在家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又叮嘱道:“慧娘年纪大了,若是合适就把她跟豹头的婚事定下来,也好收收她的心。我怎么听说她最近老往外面跑,还说要去江南游历,是怎么回事?”
苏卿道:“还不是豹头那混小子!当了个屁大的队头,尾巴翘上天啦,人影都见不着一个。慧娘这么说不过是吓吓他,哪会真去江南,你舍得我也舍不得。”
李茂道:“这孩子像你,就一根筋,认准了什么八匹马都拉不回,你别掉以轻心,说不得她真的去了江南。我看还是要早点把婚事定下来,绝了她的胡思乱想。”
苏卿道:“也不是想定就能定的,此事还得等秦墨好了再说,听青墨那意思,还看不上咱家慧娘呢。”
李茂笑道:“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豹头又不是她亲生的,关她屁事。我跟祝九说过了,豹头的婚事由他舅舅做主。”
说过这件事,李茂站起身来往外走,苏卿慌乱地站了起来,眼圈一红,紧紧地抓住丈夫的胳膊不肯放。李茂也忽生一种惆怅,他拉着妻子的手,走到门外,在庭院中站定,四周望了望,似乎想把这座庭院里一切熟悉的东西带走。苏卿忽然惊恐地问道:“你,你莫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吧。”李茂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离开幽州的前一天,李茂去看了两个人,平山和尚和秦墨。平山和尚送了他一枚骨符,据说是开过光,能辟邪的。平山和尚从不给李茂送礼,两人的交往向来清淡如水。
李茂把骨符贴身收藏了,此去尸山血海,不知要制造多少孤魂野鬼,是要避避邪。
秦墨在庭院中等他,倒背双手,迎风而立,举目望天,做仰望星空状。
李茂道:“天天看星星,你好闲情雅致,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
秦墨道:“荧惑逆行,紫微晦暗,主江山易主,此行大吉大利。”
李茂道:“既如此随我一起走一遭如何?”
秦墨道:“我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尘缘已了,施主何苦拿人间富贵来**。”
李茂道:“假模假式,自私自利,只图自己快活,连手足兄弟都不顾了。也罢,你就窝在家里好好跟你的青墨恩爱生子吧。”
秦墨道:“多谢。”
李茂道:“我来是跟你道个别。”
秦墨问:“几时才能重逢。”
李茂道:“等你生完孩子。保重吧。”
秦墨道:“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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