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仁勇叹道:“长安太大,咱们兄弟恰如那浮在表层的油皮,看着风光,实际却掌控不了这座城。”
裴仁渠道:“这必是李茂那婆娘干的,看我怎么揪出这个人来。”
裴仁静冷笑道:“连郑训都让人绑了,你兵马虽多,捕人这活怕是做的还不如他吧。”
裴仁渠道:“那厮生性奸猾,怎肯替咱们真心卖命?”
裴仁勇道:“你们别吵了,长安就像是一片海,鱼儿藏在海里,你捞不着的。”
裴仁渠道:“这么说,就这么算了,我手上有兵,我就不信治不了她。”
裴仁静道:“可以十天为限,看看三哥的本事啦。”
裴仁勇无奈地摇了摇头,唤来郑训,令其全力配合裴仁渠,誓把李茂安插在城里的奸细揪出来。这边裴仁渠尚未回府布置,那边田萁便已得到了此讯息,她对左右道:“郑训首鼠两端,很不老实,早晚给了他一点小教训,他今日就来通风报信,不过还不够,还得继续用力敲打才行。裴仁渠要搜捕我,我就还以颜色,给他来个针尖对麦芒。”
裴仁勇建政以后,收揽各处溃军,又招募城中无赖小儿,得兵五万,屯于城外,始终不敢进城骚扰,城内治安主要依靠郑训的京兆逻卒,外加少量禁军夜巡。
裴仁勇的脑袋还算清醒,深知长安之大,非自己所能撼动。
但裴仁渠不信邪,自持有武力在手,有恃无恐,亲率大军入城,挨门挨户搜捕奸细,自是大海捞针。兵员素质良莠不齐,趁火打劫的自也不在少数。好在裴仁渠治军严厉,约束甚紧,倒也不至于捅出大篓子来。
但他能约束自己的部属,却约束不了田萁的人。田萁亲自督阵,各方豪杰齐出,化装成大秦军,跟在裴仁渠的后面纵火劫掠,搅的长安城惶惶不安。
裴仁渠大怒,下令郑训彻查,郑训不必深究也知道是谁在作梗,心中惊恐莫名,急忙入宫见裴仁勇,请撤回城中驻军,以免激起民变。
裴仁勇连夜下诏将军队撤出长安城,裴仁渠极度不满,飞马直入大明宫去讨个说法。见裴仁静也在,料是裴仁静告的刁状,脸色更是难看。
裴仁勇忙解释道:“此事与老二无干,城中每日来告你状的人不下三五十家,我怎么不知?耳朵都被他们吵聋了。”
裴仁渠道:“这是小人在背后栽赃陷害,故意把水搅浑,阻止我彻查下去。”
裴仁勇道:“这是自然,谁也不想束手待毙嘛。只是你有办法让他们收手吗?”
裴仁渠道:“恕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咱们待城里那帮人太心慈手软了,心慈手软到窝囊。咱们有兵,索性把那不服气的宰几个,杀鸡骇猴。”
裴仁静道:“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自你领军进城前,他们哪家不听话了?一个个关门闭户,安分守己过日子,是你去搅和人家的安宁。你说杀鸡骇猴,谁是你要杀的鸡,谁又是你要骇的猴?”
裴仁勇见二人又要争吵,忙打个哈哈说:“你们还记得昔日的‘甘露之变’吗,仇士良手握重兵,代天杀人,杀着杀着就不敢再杀下去了,为何,长安街上一个不起眼的老翁,他的儿孙可能就在外地为官、领军,你随便一刀下去,就得罪了一片军州,谁能担负的起?初都打下了长安,放着大明宫里那么多的好东西一个都不敢拿,他是圣人,还是傻子?他说怕怀揣重宝回不了陇西,那大明宫里这么多美艳的嫔妃宫女呢?那厮好色成性,行军途中尚且带着姬妾,为了进了长安城反倒收敛起来了,为何他不敢沾手,甚至连大明宫都不肯进?他是怕结仇啊。”
裴仁渠道:“他怕结仇,我们不怕,我们已经霸占了李家江山,这仇早就似海深了。”
裴仁静道:“咱们是跟李家结仇了,可咱犯不着跟天下人都结仇。”
裴仁勇道:“老二这话说的好,天下是李家的,咱们跟李家结仇就得罪了天下。现今李家气数已尽,天下不再是他一家的,咱们跟李家结仇,未必就得罪天下。以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容身之地?可若得罪了天下人,咱们就真的走投无路啦。”
裴仁渠愤懑地道:“不做皇帝,想做皇帝,做了皇帝却又这么窝囊,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做。”又道:“罢了,咱们就不惹天下人,不过若天下人逼的咱们没了活路,也别怪我翻脸无情,索性拿这长安百万人家给我陪葬,纵然九泉之下也不寂寞了。”
裴仁静嗤地一声冷笑:“老三,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与禽兽何异?”
裴仁渠道:“禽兽不禽兽的有什么要紧,命都没了,还管这许多。”
裴仁静道:“阿弥陀佛,大道既隐,邪魔当道,可惜啦,又要生灵涂炭。”
裴仁渠道:“人死形灭,无知无觉,我死之后,管他烈焰熏天。”
裴仁静道:“你这种人最是可恨,不知畏惧,人不畏天,与禽兽何异。”
裴仁勇连忙制止二人争执,言道:“建国称帝的是我,我是难逃一劫了,你们还有机会。我打算出城向李茂归降,条件是放你们两个去南方,你们到了南方后,能占据州县割据自雄最好,若是不能,就寻个有本事的依附起来,最好是隐姓埋名,最好是自己做主,哪怕是上山做个山大王呢。我大秦虽然灭国,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大秦虽然灭国,李唐的江山也气数尽了,将来必是天下大乱,诸侯蜂起,你们也不是没有机会。但是老三你要记住,人不能胜天,对天要心生畏惧,人不畏天,与禽兽无异。”
裴仁渠忽然怆然泪下,言道:“大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咱们就这么败了吗,我手里还有兵,我不服,我不服。”
裴仁静也激动起来,劝裴仁勇道:“还没到山穷水尽,咱们让一步,我去安抚城里,咱们继续跟李茂耗,往死里耗吧。”
裴仁勇叹道:“晚了,咱们已经得罪了长安城。李家这几年倒行逆施,得罪了不少人,故而人心思动,皇帝走了他们不走,不是给咱们面子,是给皇帝脸子。再者也是一时摸不透咱们的底,现在他们看透了咱们的底,哪还容得咱们再待下去?几户豪门联起手来向咱们发难,再引李茂入城,则大事去矣。到时候再想回头就没机会了。”
裴仁渠嘟囔道:“皇帝都做了,再去做山大王岂非让人笑话,我宁肯死了也不去落草为寇。”
裴仁静叫道:“都是你逞能,让人看穿了咱们的底,不然还能跟他继续耗下去,鹿死谁手尤为可知。”
裴仁渠大叫道:“这怎能全赖我?!”
裴仁勇厉声喝道:“行了,都少说两句。”压服二人坐下,便又缓了口口气说道:“你们听我说,若只是你我三人,死便死了,咱们一块死。可你们想想,从淄青到现在有多少人跟着咱们,他们有父母有妻儿,咱们倒了他们怎么办?我坐了大明宫龙床,睡了他的妃子,我是回不了头了,你们俩却要好好活着。”
裴仁渠惊道:“大哥,你不让俺俩睡,却自己偷偷睡,你……”
裴仁勇脸皮一红,嗫嚅道:“我也是一时没把持住,现今追悔莫及。”
裴仁静一时伤心过度,嚎啕大哭起来,裴仁渠也悲从心起,泪流满面。
裴仁勇又道:“老二多谋少断,老三敢断少谋,你俩优劣互补,谁也离不开谁,以后老三做大,老二听老三的。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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