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凌安。
23岁警校毕业,报道的第一天,我的编号是056618,这个号码,从此成为了比我的身份证还要常用、还要重要的号码。在公安部的刑警体系里,这个号码是我的唯一辨识。
那天,我领了制服,看着警徽在头顶熠熠闪光的样子,我第一感觉到了什么叫太阳底下的光辉职业。我是真的喜欢这身衣服,穿着它显瘦,能让健硕的我看起来少二十斤。只是很可惜,我穿它的机会实在寥寥可数。
还记得读警校的时候,第一节课,老师带我们去了派出所和医院的太平间,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不知道警察在你们心里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有人是看电视剧,觉得警察穿着制服、拿着枪很威风,我今天告诉你们的第一件事就是,那身警服,对刑警来说,穿的机会不多,配枪也得申请,不能随便用。你们看到派出所的那些人了吗?”
我回忆了一下,派出所里形形色色的人,有打架斗殴被抓来满头血的,有小偷流氓形容猥琐的,更有吸毒酗酒抓来糊糊涂涂不知道自己是谁的…
老师又问道:“你们看到太平间的人了吗?”
这个不用回忆,太平间没有人。只有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疮痍满目的尸体。
老师说道:“我想说,你们不是CBD里的白领,也不是大学里的教授,每天接触的人都是社会的精英、高学历高素质的人才。你们经常接触的人,要么就是罪犯,要么就是尸体,你们的职责是抓到罪犯、减少尸体。甚至你们还得混迹在罪犯里,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变得和他们一样邪恶猥琐,才能拿到证据。你们能接受吗?”
没几个人能大声喊出“能”。老师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反而笑了:“你们很诚实。这个职业需要很强很高的心理素质,你们可以考虑转专业,但是这个职业很光辉,它是一道坚实的屏障,把罪恶从阳光下驱逐出去,让老百姓在太阳下安全地生活。好好考虑考虑,想长久地做一份职业,需要的不仅是兴趣,还有勇气。”
第二节课,老师又带我们去了一个墓地,有好几个没有名字的墓碑。老师说道:“生前和死后,都是要考虑的事情。这样归宿的警察,不在少数,尤其是做了卧底和缉毒警之后。为了避免对墓地的破坏和对家人的报复,很多警察在殉职后,也只能是这样的无名墓碑。也许若干年后,没有人会知道,下面埋的是谁。你们再考虑考虑。”
两节课后,有三个人转了专业,两个转到了警察管理,一个转到了经济犯罪侦查,有一个人和我说,他不想死得那么憋屈。
我留了下来。从我跨进警校的那天,我就没打算换专业。刑侦,是和罪恶最一线的斗争。我不害怕,做个像赵黎川一样的警察,是我的理想。
工作一年后,我被派到了云南缉毒。我的名字变成了陆曾翰,还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证。赵凌安,成了档案里的名字,唯一不变的,只有056618。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经历过理想的坍塌?我有。当我知道我追随的目标赵黎川是个走私贩毒的幕后黑手、并且在美国畏罪自杀时,就是坍塌的时刻。怀疑人生,甚至怀疑人性。
可是当我从美国处理完赵黎川身后的事后,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南城是一片浑水,而那个看起来清纯简单的女人,是个凶手中的高手。
这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凶手,人格分裂、艺术杀人,这么专业的杀人方式,我即便拿出证据,也没有几个医生敢确定赵黎川是死于这幅画加重的抑郁症,即便可以认定,作案的是她的副人格,怎么判定主人格的刑事责任?我查遍了刑法的案例,没有一起这样的案子。这就意味着,她会逍遥法外。
三年,我等待了三年的机会。自从她回到南城后,我有机会就会来南城默默跟踪监视她,她活得可真惬意,好像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凭什么?我想过让她死于车祸意外,死于溺水,死于坠楼,我设想了不下几十种杀人方式,而且以我的手段,可以让警察查不出丝毫破绽。
可是我下不了手。我是个警察,我不能知法犯法,这会污染我头上的这枚警徽。一旦用我的手杀了她,我就不再是太阳底下的屏障,我就是罪恶,我就是黑暗。
矛盾和挣扎,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有一天,我在犯罪心理学的一本书上看到一个国外的案例,心理医生治疗人格分裂患者,却用错了方法,让两个人格互相憎恨,其中一个人格杀了另一个人格,导致主体的死亡。
我豁然开朗,自杀?那就不是我的问题,而是她自己的问题了。
南城的走私和一系列罪恶终于引起了部里的重视,我主动申请前来卧底。远航,辛可乔,都是我的目标。
第一次和她面对面,我竟然有点紧张,想好的套路在面对她的眼睛时总有些词不达意,只能强装冷酷。她的眼神单纯里渗透着警惕,像一只兔子,一看就没见过什么风雨。这样的一个女人,竟然是个凶手?我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可当我走出那间诊所,我又清醒过来,这世界上,不乏善于伪装的人。何况学心理学的她,把自己伪装成无辜的小白兔是最简单的事了。
我决定继续我的计划。
和一个自己想杀死的人谈恋爱,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事。每次在我忍不住想掐死她的时候,就得转回戏谑、调笑的神色,天知道我攥紧的拳头多想把她送到地狱,可我不能。
可是,当唇齿相依的时候,当她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当她眸子里闪着的都是我的影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虽然我当卧底也装模作样和几个女人交往过,可她们不同。那些女人,看人的眼睛里会有欲望,有对肉体、对金钱的欲望。
她不一样,她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一点点地送上自己,又一点点纠结着想撤回自己,在进退之间,她为难得让人心疼。其实她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在绘画分析案情的时候,她冷静、理智、聪慧得很,完全变了一个人。那个专业的样子,甚至比起当初震撼我的她的姐姐辛可怡,更让人心动。
这样一个聪明的小女人,在我面前,却会因为付雅媛吃醋,会为我受伤担心,会给我买吃的照顾我,会给我伤了一点的手跑好远去买创可贴,会情不自禁脸红。说真的,我没正儿八经恋爱过,但如果这就是恋爱的滋味,真的挺特么爽的。
我渐渐地很想看到她,想去见她。她在北京的时候,我追了过去,我给自己的理由是看看她对案子怎么样了,或者去看看她的副人格有没有出现。可是当她给我讲她姐姐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我地心疼大于了我的好奇。
我匆匆地走了。
尽管我不停地用歌、用手表、用很多和可怡相关的东西想引诱她的副人格出现,可全都失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她服药的缘故,还是她的副人格隐藏很深。但这个过程,让我心力交瘁。我越来越觉得,我演不下去了。可怡曾经说把她介绍给我,我甚至开始有念头,她为什么不早介绍,如果我和她早认识,也许她就不会分裂出副人格杀人了。
贺小敏的案子结束,她发现了我利用她给警队提供线索,这本来就是顺带的事,谁让老白他们效率低得我看不下去。她不能接受,要离开。看着她哭的伤心,我忽然有种想抱她的冲动,可我不能,我只能仓皇离开。
可是我并没有走,看着她走到海里,我有点害怕,万一她的副人格出来,不会水把自己憋死怎么办?我正要走出去,却看到了一直尾随她的韩牧之,我又停住了脚步。算了,管自己个屁事。这出戏,老子早就不想演了。
不得不说,邹士钊是个老狐狸,邹昱凯虽然和他爸爸一样心思狡诈,但是他心理有病,自闭症的后遗症,让我有软肋可抓,进而他成了邹士钊的软肋。可邹士钊不好糊弄,他贼得成精。
夏梦慈恰到好处地出现了,邹士钊的用意我很明白。他手底下没什么可堪重用的人,忠心的有,有能力的没有。可他对我又不放心,想用夏梦慈试探试探我,也可以笼络我。夏梦慈是他的外甥女,又是他洗钱密不可分的合作伙伴。我和夏梦慈的联姻,是我进一步触及到远航犯罪经营核心的助力。
这样的事,以前做卧底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抵触。我怕什么呢?我也说不清。
老梅说,我是动心了。我说:“滚!”
老梅说:“赵凌安,你要是没看上辛可乔,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我瞪了他一眼:“老子叫陆曾翰,你别给我露馅儿。”
老梅又说:“要不我去追她吧,省得你心烦。说实话,我觉得她真不错,如沐春风。”
春风你妹,我看你是发春。你要是知道她人格分裂,还是杀人凶手,还会觉得春风吗?还会乐颠颠地给她煮咖啡吗?可话到了嘴里,就变了味儿:“你这么快就忘了小颖了?”
小颖是老梅的挚爱,虽然老梅在读书的时候勾搭过隔壁师大不少女生,但最后还是栽在了小颖手里,小颖跟着他来了南城。可惜两个人没走多久,老梅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罪犯拿小颖当了人质,神枪手的他第一次失手了,小颖没救回来,他也受了伤。从此他转到了二线,不再是那个意气奋发的飞鹰队狙击手。
老梅幽幽看着我笑:“这么刺儿我,还敢说没看上她。我可不是陷在过去里出不来的人,你敢放话,我就敢追。”
不是个屁,小颖死了他就信佛似的再也不接触女人了,老光棍一个,还敢说不会陷在过去。可我到底没敢放话,只是闷闷说了一句:“你让她离我远点儿,就说我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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