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谢堂的瞳孔微微一缩,终于,她火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香火,重新插回去,等孤鹜要伸手来拂时,一把抓住孤鹜的手掌,随后,啪地一耳光重重的扇了回去。
院子里一时安静无声。
道士停住步子,愕然的看着他们。
“继续念!”裴谢堂气势很大的指挥那两道士,等他们开始走,她才继续扭头看着孤鹜,冷笑一声:“堂堂七尺男儿,就这般认不清现实、分不清黑白、道不明真伪吗?你这么在乎,你怎么不去死,下到地下去陪她?装什么舍得,又演什么心肝宝贝给谁看!给她看吗?她就是一个死人而已!”裴谢堂指着棺木,声色俱厉:“孤鹜,你有没有脑子?”
“你怨篮子前来承平寺救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是,我承认,她是为了我死的,可我倒是要问问,是谁没看好她,没保护好她?是你放了她跑出去的!”
“她为何不顾危险跑出去?她傻吗?不是,是因为她得知,你的好主子想要让我魂飞魄散,特意来通风报信的!”
“她为何要替我挡了毒箭?哼,那也得问问你的好主子,为何昨天陈渊会出现在那里!陈渊是我喊来的吗?不是,是他!”
裴谢堂指着朱信之,说话间,她的语气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她冷冰冰的说:“你与其恨我,还不如去恨朱信之!可是你不敢恨你的主子,所以,你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一切都记在我的头上!孤鹜,你就是个胆小鬼!”
孤鹜被她数落得连连后退,等听到裴谢堂说他是个胆小鬼时,终于崩溃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是,我就是个胆小鬼,是我没保护好她!篮子啊,兄长对不起你,你是不是很怨我?你怨我没早去找你,你怨我没有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是觉得你就是我妹妹的……”
这边院子里的争吵早就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此时,门外围了不少人,听见向来强悍的孤鹜痛哭成这样,不少人都心中戚戚然。
裴谢堂冷着脸,至始至终站在那儿,仍旧觉得不够,冷冰冰的嘲讽:“这会儿觉得后悔有什么用?孤鹜,你别把我的篮子不当人。昨天我就不同意让你带她回府,要不是看在她心中有你的份上,你以为今日这灵堂轮得到你撒野吗?篮子还活着的时候对你如何,是不是把你当成兄长,你心中就没点数儿?你一边享受着她对你的好,一边对她说,我只把你当成我的妹妹看。你恶不恶心?你不恶心,我还觉得恶心呢!”
“她如今走了,你除了坐在这里傻乎乎的哭,对旁人冷嘲热讽,你还做什么?”
“冲着我吼,冲着我骂,你觉得你报仇了?可笑,可笑至极!堂堂王府一等侍卫,四品带刀侍卫,你就这点本事?”
“我的篮子什么都好,就是眼睛不好。”
“她眼睛瞎了,才会一心一意那么喜欢你!”
裴谢堂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钢刀扎心,痛得孤鹜的脸几乎扭曲,等裴谢堂着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猛地跳了起来:“她没瞎!她没瞎!我就是喜欢她——”
他哭着吼。
裴谢堂就站在他跟前,他这猛地一跳,将裴谢堂撞得一个趔趄,她身后就是做到场用的一个木架子,脚扳在上面,猛地一扭,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阿谢!”
一声大喊,裴谢堂随后就被人抱了起来。怀抱温暖,鼻尖是他身上特有的香味。裴谢堂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眼前的一幕幕不停的转动,又闻着他的味道,不知怎的,一股酸味从胃里涌了上来,便觉得一股恶心。她一把推开朱信之,转过身就干呕了几声。
朱信之脸色青白。
她……竟然真的厌恶他到了这等地步,碰一下都会吐了吗?
然而,不等他多问一句,裴谢堂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些许,回头想同他说句什么,忽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来人,请郎中——”
昏迷前,只听见耳边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声喊。
等裴谢堂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子里点着一盏烛火,除了桌子边,远一点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裴谢堂觉得口舌发渴,心中又起了浮躁之意,睁开眼睛清醒了片刻,就想起来倒水喝。方撑起半边身体,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一下子冲到她的身边。黑暗中,一双发亮的眼睛就那么专注又惶恐的看着她。
“啊!”裴谢堂给吓得叫了一声。
她努力定了定神,才发现冲过来的人是朱信之。
那张熟悉的脸孔上,变化着多种多样复杂的情绪,嘴角要笑不笑,似在抽搐。
“吓到你了?”他的喉哆哆嗦嗦片刻,才终于挤出几个字。
沙哑,沉重,又有种别样的亢奋在里面。
裴谢堂傻了片刻,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她在篮子的灵堂上昏倒,昏迷前,朱信之叫了郎中来……那么,身孕的事情瞒不住了!
她闭了闭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面对朱信之才对。
朱信之没有喊人点灯,他方才一直在床前守着,守了很久,从郎中走后就一直在。他就这样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手,时不时的伸出手摸一摸她的脉搏,感受着指尖的跳动,这颗心才能平稳下来。他时不时的看她一眼,又将掌心贴在她的小肚子上,他简直不敢相信,那里竟然有了一个新的生命,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他疯了一样,缓不过来,就这般欣喜若狂的看了她一个下午和半个晚上!
他原本以为,他和她直接已经走到山穷水尽,她恨他,不会再愿意留下,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找到了新的出路。
裴谢堂不是一个会为了孩子牺牲掉全部的人,或许在她心里,觉得离开对这个孩子和自己都好,可有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和她之间的关联就永远都不可能斩断。
永远不可能!
朱信之想到这里,傻乎乎的笑了起来:“你醒了,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想喝水。”裴谢堂先是愣了愣,随后垂下眼眸,遮盖住眸中的一切情绪。她一开口,才觉得自己嗓子很哑,她也确实是需要。
朱信之哎哎的应了几声,快步走到桌子边,给她倒了一杯水。
裴谢堂端着抿了一口,竟是温水。
她又一愣。
猛然间,她心口有些发酸,脑中突然就想起好久之前,她刚成了谢成阴的时候,她总是千方百计的使唤他,他要是不乐意了,就缠着他撒个娇,他就用那种又无奈又头疼的眼神看着自己,可身体很诚实,总是先他的表情做出动作。
那一次她受了伤,她哄着他喂水,她窝在他的怀里,觉得很安心。
裴谢堂吸了吸鼻子,停住了动作。
“怎么了,烫吗?”朱信之小心的问。
裴谢堂摇摇头,喝了水,将杯子递给他,便没有再说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她努力的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心中想,这下好了,要想让这个人放手根本是白日做梦,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必定十分舍不得。难道,真要留在王府,将孩子生下来才能走?可真生下来,她要是看了一眼,十之**是走不成的。她很喜欢这个孩子,一想到孩子以后可能会有个后娘,还不知道那后娘对孩子好不好,她就有点心塞。再者,她万万舍不得这个孩子,可又有什么办法能让朱信之不要这个孩子呢?
难啊!
她心里有点难过,莫非,真让她撒谎,告诉朱信之这不是他的孩子?
好像,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行得通……
朱信之瞧着她凝神的姿态,本是雀跃的心忽而一沉。他握住裴谢堂的手,她没有抽回,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朱信之立即就无端的恐慌了起来。
“郎中说,孩子还小,不足两月,你现在不能想太多,也最好不要乱跑,怕动了胎气。”朱信之说着却仍不住勾起唇角:“你在屋子里休息,外面的事情有我。”
“那不行!”裴谢堂抬头:“我得去救高行止。”
“我会去救。”朱信之说。
裴谢堂噗嗤笑了,摇了摇头,很是缓慢的说:“他,只能我去救。你要是去了,他看到会不高兴。”她的另一只手放在被子里,手心都是汗,她说得很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只能很抱歉的告诉你——孩子,不是你的。”
朱信之握着她的手,仿若石化。
她继续说:“殿下,我说了你会不高兴,但我也不能不说。是,我承认我从前很喜欢你,喜欢到恨不能将全世界都捧给你。人人都说我纠缠了你六年,是个没脸没皮的下贱女人。他们都错了,我是裴家人,我也要脸面。从裴谢堂在宣角楼断气的那一刻起,那个爱慕你的女子就死了。我死了又活过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谁才是最爱我的人。这个人万万不会是殿下,他是高行止,他陪着我七年,守了我七年,哪怕我要顶着仇恨嫁你为妻,他也无条件让步了。他为了我牺牲了很多,我若再不回应,才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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