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天界一行人下榻的酒店。
大清早,瑟阳宫之主南朔真大人的房门就被慌张失措的随从们敲开了:“朔真大人您快醒醒呀!大事不好了!王子殿下他……”
一听到事关王子,南朔真再大的睡意也一下子被惊得消散了,连忙跳下床,也不顾自己的仪容仪态,揪住随从的衣襟便喝问道:“殿下他怎么了?!”
随从被喝得结结巴巴,也是焦虑非常:“属下昨晚听见殿下房中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便一直没敢睡过去,殿下也并未出声呼唤,所以也不敢贸然前去查看。怎知今天斗胆去敲殿下的门时,门却是虚掩着的,等属下进去查探,已是不见殿下踪影。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以殿下的能力,想要趁他们不注意跑掉是轻而易举的。可是万一,是被歹人挟持了呢?
南朔真皱起了眉,匆匆披衣,胡乱一捋头发,便前去殿下房间一探究竟。果然如随从所言,里面空无一人,而被褥已经被叠好,难以判断殿下昨晚是否睡过。
周围都是天界的人,不可能有歹人靠近,如果是能够威胁到性命的暗之族,那么应该更容易被发觉才是。既然排除他人干扰可能,那就只能是殿下自行离开了。
想到这,南朔真稍稍展眉,但心中更添忧虑。望着慌张颤抖着的随从们,他叹了口气:“殿下或许是出去玩了吧,不想让我们费心,才趁着晚上而走的。殿下生性聪慧,又有神术在身,自是不必太过担心。殿下也还是孩子心性,不能管得太严,他玩累了就会自己回来的,我们就在此多停留几个时日吧。”
“是,大人。”既然南朔真大人都这样认为,也就没有他们的过失之责了。
随从们下去后,南朔真久立在空荡的房间内,深凝的眸中不语。垂眸望那车来人往,他低低地叹:“王子殿下,请一定安好。虽说是陛下下达的旨意,可您是陛下最疼爱的、唯一的王子,即使寻不到那人也并无大碍。何况,也不一定非要是那人。这只不过,是尊贵的王室,想要弥补的一个脸面罢了。”
年过十一的止弥夜王子,仍是半大孩子模样,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笼一单薄而不透光的斗篷,掩住及腰墨发与纤细形体。他一双清澈明亮的墨眸带着孩子气的期盼四望着,人间的繁华绮丽自是看不够,可他心中牵挂的乃是那几名失踪的少女。
他自是对去哪里寻、如何寻一无所知,但正是这种无知给予他几乎盲目的希望。他确信他那素未蒙面的四姑姑就在那几名少女之中,他脑海有过印象,但不够深,不能够确定是哪一位,现在唯有等到找到了再一一观察感觉方能找得出来。这实在很容易,离成功完成父王交派的任务只差一步了,他没有理由不激动。
当然止弥夜殿下也并非真的孤身一人跑出来,他的贴身侍卫穆靖自然是没有特殊情况便寸步不离的,只是他习惯隐匿,所以对王室并不是很了解的人大都不知道“贴身侍卫”这样的专属职位。于是主仆二人,便这般按捺着冲动,有明确目标而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行走,不愿错过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人,时而在这条街上走着,下一刻又出现在另一条道上,左右张望的白皙小脸是天真而迷茫的神情。
好在人们大多并不会注意到这么个举止打扮有些古怪的孩子,他们都有自己要专注忙活的事情或是急着要赶往的地方,即使这一秒眼见他站在那里,而下一瞬人影不见,也多半会以太过劳累而出现幻觉看花了眼为理由。这里并没有人关注他。
止弥夜就这样一直走着,清灵的眸子也渐渐被疲惫与失落所染,变得暗淡。他沿着上次发生爆炸事故而遭殃的酒店为中心,走过了数十条街,但是并没有线索。酒店的废墟被封锁线包围,路过的行人也没什么兴趣去看。
他放慢了步子,腿也实在酸痛劳累,腹中也有些空了,他想起一直悉心照料他起居饮食的南朔真,虽然是个算不上可爱的大叔(实际才三十出头),但的确对他的事很上心。这次偷溜出来行动,想必南朔真那边已经大乱,而南朔真不知是否会派人出来找他。他可不能被他们找到,他并不打算玩捉迷藏。他得抓紧时间完成任务才行,但现在他想要休息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想罢,止弥夜站住了,又垂眸随意望了望,想这斗篷应当耐脏,便干脆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蛋糕,不太文雅地吃起来。呀呀,南朔真总是在他的点心盘里添满食物,他倒也不是什么太过贪念食物的人。看这片街道这样冷清,应该也没有人会留意他这般不成体统的用餐模样吧,到底身为王子之尊,还是要注意些仪表的。
不一会儿解决完蛋糕,恢复点力气了,止弥夜决定重整旗鼓,继续任务,却不料因为较长时间的停留,已经让人盯上了他。才刚一站起,便有两个精瘦的男人靠过来搭讪:“小弟弟,你一个人吗?”
止弥夜自是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迷惑着,只是看两人面目,已经察觉来意不善,于是眸光闪烁一下,眼角余光向四周观察,思索着如何文雅地摆脱,口中喝问道:“你们是谁?”
想来是气势不足,男人仍是想要套近乎,更进一步靠近,手就要抓住他的肩膀:“这年头外面还是乱得很,你家大人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跑呢?你长得很好看呀,可是很容易被坏人盯上的,来,跟叔叔走吧,你一定是和大人走散了,叔叔带你去找家人。”
这样的说法能骗到什么人呀?止弥夜心底轻笑,闻言已经猜出他们的意图。看着那只粗糙的大手,下意识后退几步,他堂堂王子之尊,居然沦落到会被凡人大胆侮辱吗?他正要愤怒起来,转瞬又想到此处乃是人界,不可任性而为,便按下心头种种思绪,神术一念而离去。
习得神术者,首要练习的就是自保而攻击性的最容易的风刃,以及远离不安之地的瞬移。遇事之时,此二者往往最有益,所以即使止弥夜从小神术受阻天分不佳,此二者也能运用得熟练之至。虽然难消气愤,但为了避免事端,还是只好如此,任务要紧。之时忽然悟了人界不比天界,为利益可一切不顾手段,他再谨慎些便是。
于是便更加忧心在这些人心险恶地方长大的姑姑。殊不知,何处不如此呢?殿下长处于深宫之中,见到的世界还是太狭窄了。
见面前就要到手的俊秀男孩忽然凭空消失,慌忙四顾却见身影已在百米开外,不由气结又心惊,暗恨未能早些下手,却也还是不甘而隐去了。人界隐藏的各方力量从不单纯,只怕这位来自天界王室几乎称得上不谙世事的小王子已被察觉,隐于阴影下的势力将伺机而动。
转眼已是几日过去,就算南朔真以“殿下还没在外面玩够”为安慰自己和属下,自己越发不安的同时,属下随从们也都纷纷嚷着要去找回王子。三天了呀,殿下都没有回来,在外面不知吃住如何,即使身上带着一定量的货币,哪怕是一个同龄的人类也难以做到照顾好自己吧,殿下又怎么能受得了?就算再畏惧殿下生气,南朔真还是顶不住压力与心慌,决心下令去找回王子时,一名随从惊喜禀报:殿下回来了!
一时间,心头大石落下,轻松了不少,又连忙冲出去迎接他们的王子殿下,眼见之时却又辛酸自责不已。
长时间的奔走自是让止弥夜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一双清亮墨眸由能直望入人心而变得黯淡发红,还未待走近,小小的殿下已经支撑不住,身子软倒。南朔真一把接入怀中,鼻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他一个男人何曾这么揪心过,哽咽着呼唤王子。
好在殿下还有些气力有些清醒意识,轻轻扯开唇角安慰朔真大人,口中断续之言已有由衷悔意:“让朔真大人担心了,真对不起。果然是我太天真,很努力地找了又找,眼睛都发疼了,可我还不想放弃。我也想为父王尽一份力,可是无论再怎么做,还是帮不上忙,实在抱歉。我,不想要敷衍啊……”
南朔真眼眶中已有泪花,也不顾他人眼光了,一年的相处,他已经大致了解这孩子,更是不自觉地真心呵护他,现在听到此言,如何不心酸:“没事的殿下,您平安回来就好。您在外面,该吃了多少苦呀……”
风餐露宿,人间冷暖?嘛,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更舍不得他吃苦的侍卫呀……止弥夜只将这三天的经历化作柔软单薄唇瓣拉成的一道弧度,眼眸微亮:“为了父王,为了姑姑,我什么都不怕。只是——”他眸光黯淡下来,声音也不觉渐低,近乎梦呓般呢喃着请求:“我现在累了。”
南朔真紧张地瞪大了双眸,闻言连忙斥责随从:“快扶殿下去休息,不要怠慢!”
“是!”随从连忙小心翼翼地执行。
待身子躺在床上,止弥夜王子早已酣然入睡,如花瓣一般纤薄柔软的唇无声勾勒出一抹醉人弧度。
“大人,殿下的意思……”
“嘘……不愿敷衍,那么,臣明白了。臣会安置好洛珊凝小姐的,也一定会协助您,找到真正的长公主。”
属下的表情微微惊诧,但看南朔真望向王子的眼神,还是垂首应下了。
……
距离未知人员大规模入侵已有十八小时,雷抚着懒得打理而从下颔冒出的胡茬,缓缓睁开了鹰眸,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从手下手中接过一杯水,随意漱了口,来到屏幕前,指着里中枢最近的一个红点,散漫地开了口:“让他们闹够了,也该到我们了。”
早就候命待发的人们连忙抖擞精神,即使彻夜未眠,为接下来可以大开杀戒也兴奋不已:“是,老大!我们保证好好招待这些冒昧的来宾。”
雷对这些人很是放心,若收起玩心,哪怕如今闯入者几乎遍布地下世界各处,他的这群手下也有把握用一天的时间清剿这些不速之客,而这一天的大半时间,还是花在路上的。
可惜呀可惜,原本以为那小子有两下子,但想要和他的势力相斗,不过蚂蚁般的挣扎罢了。等玩厌了,他也要履行他放出来的话,去解决那小子,他的宽容可不是无限的,面对一个死心眼的并无大用的儿子,还不如趁其势力未壮大时便扼杀在摇篮中,也省的日后丢人现眼。
约莫三个钟头后,有人来禀,支支吾吾不敢言,雷原本的好心情受了影响,拔枪就要毙了这个无用的东西。这人方才“扑通”跪下,战栗请罪:“老大,我们的人,几乎全军覆没了!”
雷盯着这个因为恐惧而几乎晕过去的人,厉声问道:“怎么回事?姑且认为他们有些实力,可这里是我们的地盘!真是辜负我的信任。”
“不,不是的,我们的人开始是占了优势,也已经消灭了小片区域的闯入者,可是后来,后来不知怎的,除了主入口外,其他入口都被敌人攻破而入,他们的人数剧增,足有上千人,而且携带的武器十分精良且诡异,我们就算不断派人赶往救场,也是无济于事。现在我们的人已经死伤无数,不敢再随意调动人手,还请老大再做安排。”这人已经瑟缩伏跪在地上,已是慌乱无措,六神无主。
毫无疑问的,反屠杀开始了。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却是沦为了猎物,已不但是屈辱,更是恐惧。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呢?
雷脸色已经阴沉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到底是哪方的人,想要捣毁我的心血?是欺我太久没有亲自出手了吗?”
“老大,兄弟们已经查出,是几大世家的势力,他们似乎忽然联手,毫无保留地,派遣全部精英攻向这里。”
“几大世家……”雷眸中思绪翻涌,他很快想到了是指什么,“我与几大世家向来无太多纠葛,这事突发必有蹊跷,许是期间有何误会。可是我这里,勉强能够算是理由的,可也只是区区少女。耗费这样大的人力物力,不惜暴露在视线下,竟然引发了这样大的怒火,简直是不要命的举动。”
“那么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雷扬唇一笑,笑意是何等的狂妄妖冶:“我,雷·夏尔,何曾怕过谁?是呀,很久没有亲自上阵了……来多少,就杀多少,这片地下世界,将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开始吧,杀伐!”
雷已经不屑再作部署,有他之所在,只会成为一片炼狱。所谓狂妄,皆来源于他心中深处来自根本的暴虐性情,而这种性情不知何时展露,一旦唤起,他将会成为可怕的男人,没有任何原则底线,只知杀戮。只是可惜那小子,好像并没有这种能力呢,即便不慎杀死了,也不足惜。
好在他还存有一份理智之时,念及他的独子,挥手唤人来:“是时候,用那个了。好好守在我儿子儿媳门口,等我回来再开。若再被我发现他二人逃走,小心你的头。”
“放心吧老大,小的一定看好他们。”手下以绝对的忠诚与冷情回应。
话说回那间小黑屋子里,西莉亚不知昼夜地伏地昏睡着,姣好面容上重重泪痕已干。虽然应该没有幽闭恐惧症,但长时间待在这种无法分辨时间流逝与空间大小的环境下,胸口十分沉闷不适,充斥着绝望与不安等负面消极情绪。
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不知持续多久了,昏昏沉沉的疲惫,但为了避免自己感到害怕而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她还是强迫自己入睡,但另一方面又提心吊胆,希望时刻保持清醒以待看到希望。
可是能有什么希望呢?她对泠玄的计划一无所知,而且现在还与泠玄分开了。雷已经对他们起了疑心,有了防备,派人时刻盯着他们,不许他们离开这片空间,也许一个念头便会下令杀了他们。她也曾摸黑在这片空间里试探着,居然一无所有,看不到光芒,完全阻隔与这小房间外的接触,她已经感到了饥饿与干渴。
这样下去,即使他们没有对她做什么,她也会死在这里吧,死在这片混沌的疲惫之中,甚至怀疑自己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
她果然太过天真,在这里,怎么可能安稳地生活下去!会死在这里的吧?真的很糟糕呀,了无生息地死在这片不知名的地方。她所牵挂的人和物,都不会知道这里,这里是她的葬身之所,他们只会当她失踪了,而永远不会发现这里,知道这里,实在可悲呀!
西莉亚吃力而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地板上积了厚厚的灰,空气浑浊而散发着古怪的味道,仍是什么都看不见,周围都是一片墨色,以致于她有种错觉,自己其实失明了。
沾了灰的手在衣裙上蹭了蹭,她又用力眨了眨红肿的眼睛,低声叹了口气,竭力不再让负面情绪将她的心占据。但饥饿和口渴这两种感觉是没办法忽视的,她皱着小脸,苦恼地按了按空荡荡的腹部,咽下了仅存的一点唾沫,按着一点点记忆和感觉,沿着墙壁摸过去,终于是,找到了门。
她知道门外一定有人把守,可她实在无法忍受空腹感了,这样的念头便战胜了恐惧,试着去敲了敲门。既然还将她关在这里,既然还有人把守,那么就这么简单地死去未免太不像残忍之人的作风了。
是的,应该是这样才对。
敲了门,没有得到回应。她只好斗胆,加大力度,又敲了敲。接着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干什么?”语气很是粗鲁,但为了得到食物和水,西莉亚状着胆子问道:“我饿了,可以送些吃的来吗?还有水……”
她怯弱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粗暴地打断了:“你以为你还是座上宾吗?安静点,否则别怪我直接杀了你。”
她意识到这并不是气话,这里的每个人都杀人不眨眼,于是她咽下了准备恳求的话语,转而小心翼翼地问:“泠玄他在哪里?”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就在不远处,分开人手看护他们两个实在麻烦。他的处境,应该与她相似,甚至更糟。毕竟雷似乎已经对他失望了,可能还起了杀心,那么她也……这果然只是,临死前的折磨,开胃菜一样的小小折磨吧。
“闭嘴!”男人一声喝到,语气带上了杀意,并不打算理睬这么个女孩。甚至只要他喜欢,他随时可以开了门,随意处决这个女孩。雷已经不在乎这个女孩的生死了,已经顾不上这边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