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有人来救我了。我要弄出些声响,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西莉亚开心地说着,就要挣开手的钳制,而呆滞躺倒望空的泠玄却牢牢握住不放,低语道:“再忍耐一会儿,他们现在的处境也很棘手,分身乏术,不可能注意到这里。胡乱动作,只会加快罹难时刻的来临。”
“那怎么办?我实在忍耐不下去了。”西莉亚皱起小脸,又伸手揉了揉已经无力叫唤的腹部,难过得都快哭出来了。她从来没有像这会儿一样渴望过食物,甚至恐怕不是食物,她也想要拿来填一填胃。她快要被饥饿感折磨得疯了,也实在无力挣扎,干脆软软地伏在了他胸前,口中犹在喃语:“我想吃东西……”娇颜软语,触人心弦。
泠玄苍白的双唇微颤了一下,垂下眼帘,轻声哄她:“实在受不了,你可以吃……”
“你说什么?”现在提到“吃”,她就忍不住精神了一些,撑起脑袋看他,水眸泛光。
这个模样可怜兮兮的,有着实可爱得很,但他没有气力发笑,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冷。他努力唤回意识,目光落在心爱的女孩身上,憔悴的神容,却颇恬不知耻地吐出言语:“吻我。西莉亚,你可以吃我。”
看着他那一本正经又着实深情款款的模样,西莉亚小脸一下子羞红了,又忍不住发笑,娇嗔着轻捶一下他的肩:“药效还没有过吗?说什么胡话呀,混蛋。”
话虽如此,她还是伏身下去,轻触他的唇舌,生涩地吻着他。她也清楚,他的话只是想让她放轻松,从而忽略他撑不了多久了的事实。可她怎么会忽略呢?他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她呀,她没有理由还守着她那点羞涩了,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吃醋,为什么不满足他的心愿?
她越发惊心地发觉,他的舌尖已经显得冰冷僵硬。为了压下那份恐惧,她闭上眸子,不愿再看他眸中强撑的柔情与笑意。不可以,他不可以死。西莉亚用心地吻着他,泪水潸然落下,打湿两人脸庞。
感觉到她敏感脆弱的心思,他在心底无奈一叹,渐渐抓回自己的仅存的感官,回吻着她。他心尖上的可人儿呐,他不要她落泪受伤。
“够了,够了,我知道我不合你胃口,但也请你不要用泪水淹没我。哭过会更饿的。”他抬手抚上她的脊背,轻声笑着,移开嘴唇,细吻她娇嫩的面颊。昨日匆忙,妆还未卸,便已被关押。如今妆已化开,残妆留面,佳人俏丽如初,动人楚楚。
他听见自己的心仍在跳,只是越发缓慢。再多的贪念,再多的不舍,终会化灰。他该拿她怎么办?他能拿她怎么办?初见便动了心,相处只会让这份感觉越发醇厚甘美。要她离开,不若将他千刀万剐。西莉亚,西莉亚,你从来就不属于我,我还能求什么,让你不要离开?你才是真正的高贵纯洁,不染纤尘,让人留恋而无措。
“泠玄,不要走,好不好?我愿意留下,陪着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泪眼婆娑,纤指抚上少年面庞,英俊如初见,一见已知不同寻常。她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他,她所害怕而战栗的,究竟是怎样的心意?能够舍命求她周全,且不论他到底在想什么,图什么,也足够令她感动感恩了。
她实在不愿意看到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乃至死亡,这是之前的她从未想过的事。正如泠玄所说,不谙世事的她简直像一张白纸,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会厄运缠身到如此地步,击毁夺走她所有的幸福与安全感。不可思议又能怎样,命运的安排总是奇妙的,她除了妥协接受以外又能怎样?
现在,为了这个少年,她愿意放弃她原本的生活,离开学校、亲人、朋友、家,只求命运不要残忍夺去他单薄坎坷的生命。可她,又能向谁祈求呢?
抚上她发顶,柔顺的栗色发丝俏皮柔美,泠玄眼底含着淡若清风的笑意,有生之年唯有与她相伴的时光笑容最多最长。她的话语还是道出了她干净单纯的心境,那样天真无邪,充满期盼,然而很多很多,都是没办法用这样珍贵纯洁的心灵换来的:“雷,已是我遇到过的,对我最宽容的了。但他这次,真的不会谅解我。谁能容许手下的人三番五次捣乱,甚至还不时会举刀相向?他既然命人给我下了药,就表明不再需要我。真正爱惜的,不会舍得让他沾染任何污秽。下了这种药,就算没有亲眼查看我的状态,所有人都明白,我必死无疑。甚至连你,在他们眼中,也已是我的陪命鬼。我们本该是死人,再贸然弄出动静,只会引来他们更大的敌视,即使你侥幸未死,这也不是幸,而是会被他们更加残忍地折磨下去。”
“所以,我们没有希望了吗?我们,只能等死?明明已经,有人来救了呀。”西莉亚瞪大水眸,满是颤抖的悲观与失落。
泠玄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思忖着,说道:“抱歉,我的计划还是太稚嫩了。雷的意思是,哪怕已死,尸体也不能离开这扇门。这是面子与尊严的问题,我们算他的人,死后也只能由他来处理,自然不可能交出去。若非雷败,我们将被人抛弃在这里,直至彻底腐坏。这就是,这里恐怖的原因所在吧。”
这个房间充斥的腐朽怨念,深重无比,在他们之前,已经不知埋葬过多少人。
“难道没有人可以击败雷?”
“目前,没有。我不知道。人们曾传言,如有神助,毫无败绩。”泠玄颓败地闭紧眸子,感到心灰意冷。他的仇恨,没办法洗刷,而这一点,将连累西莉亚,与他一起腐烂在这里。和西莉亚一起,曾是他最美好的向往,可是绝不能是这种情况,他答应过她,一定能让她离开这鬼地方,他怎么能够如此无能,如此懦弱?他还是不能够,不能保护得了她,永远不可能了……
“咔。”门被拉开了。
西莉亚被这声响一惊,就要坐起来向门那边张望,然而泠玄死死搂住她,让她和自己一样安静地躺在铺满厚厚泥污的地板上。西莉亚睁圆了双眸询问他,他只是摇了摇头,淡漠的眸子半睁,勉强能观察到门那边的状况而不至于动作太明显。
绝不可能是来救她的人,她还听得见外面有一段距离传来的打斗声,在门开以后更为明显。雷绝不会让这些闯入者轻易脱身。那么,这便是雷派来的人了,是要来查看他们是否已经死去么?
哈,原本以为危险如雷老大这样的人,心中也至少存有一丝慈爱,结果这一点不错,的确只有一点,但时光将他耗尽,就只剩一贯的残忍无情。既然无法利用,就死去吧。
感觉怀中的女孩在瑟瑟发抖,泠玄深吸了一口气,唇瓣又拂过她光洁的额头,眸光化为深沉幽暗的冷色,心跳一下一下平复。从地板听见来者的脚步,一点一点近了,一丝金属锈味飘来鼻尖,他紧紧地皱起眉,指尖缠着一缕柔情在她顺滑的栗发上轻抚,不动声色。
在来者看来,在这个阴暗的小角落里,少年拥抱着少女的画面凄美而安详。时光仿佛静止,几近消失一般微弱的心跳几乎感觉不到,隐去了所有紧张与惶恐不安。
过了一会儿,听见一人语:“应该死了吧?你看那搂得紧紧的,都僵住了。死在女人肚皮上,真是风流呀。”
“还是得认真查看,别大意了,这小子阴的很。我记得上次,还是上上次,这小子负了伤,就躺在那儿装死,全身都是血,又一点动静没有,我们都以为他真死了呢!谁知道趁大伙儿不注意,他忽的像风一样,眨眼的功夫,对方老大和他身边那几个很能打的大家伙都尸首分离了,好一手暗招,那场面厉害得,都以为他鬼上身了呢。啧啧,毕竟是雷老大的儿子,还是不能小看呀。”
埋在泠玄胸膛上的西莉亚忍不住动了动嘴角,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本事。可是这一次,两人手无寸铁,听见脚步声至少进来了三四个人,而且还带着武器,只怕是在劫难逃。
那些人又说了一会儿泠玄的轶事,大概是觉得已经死透了所以不着急时间,对这小子既有佩服,又有扼腕之叹息。老大的命令无论如何都要执行,更何况这两人已成麻烦,引得老大亲自操刀上阵,实在耻辱。
再愤慨地抱怨几声,人终是走近了,手拨开略长的墨发,探向脖颈。
西莉亚心下大惊,连忙闭眸屏息,然而这慌乱实在多余,那只查探脉搏的手已经被冰冷似铁的一招折断。泠玄沉眸冷视,两下卸下胳膊,再一个顶膝撞得此人肋骨数断,恐怖蛮力生生将脖颈扭折,抬力一甩直接压倒一人。
如此近距离观看肉搏战,再听得骨骼断裂声,西莉亚脸色吓得了无血色,连忙后退至身后墙,方才稍稍镇定些为泠玄捏把冷汗。
房间内果然有四人,除去因为大意两下被泠玄咔嚓掉的那个,剩下的看起来也都是练家子,身上的肌肉线条很明显,且不论门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光是这三个,硬碰硬绝对不像刚才那样能侥幸取胜。
见泠玄并没有如计划中死去,他们自是很惊讶,但这惊讶仅仅浮于表面,并不阻碍他们动手。其中一人狞笑道:“不愧是老大的儿子,弄了你这么久,又下了那剂药,居然还有气。老大要是知道,定会很欣赏。只不过,你今天必死无疑。”
另一个则是向着瑟缩在墙边的西莉亚调笑:“怎么样,初经人事的滋味?不过看你还能动的样子,那小子好像没有拼劲全力疼爱你呢。要不这样,等我们解决完这混小子,你就跟我吧,我一定会告诉你什么叫做男人的滋味。”
随后便是一群男人污浊的嬉笑声。
西莉亚面对羞辱,只是垂首咬唇,并不理会,目光担忧地望向少年清瘦的身影。不要有事,不要死,你憎恨这里,那我们就一起离开,你一定要陪在我身边,不许再离开。
泠玄冷漠如冰的声音,却如一汪暖泉,注入她的心田:“她是我的女人,我都舍不得碰,又岂会容他人染指?”
在他们准备狠狠地嘲笑一番的时候,泠玄的身影动了,僵硬却敏捷,仿佛已经忽略了自己最后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流失衰竭的事实。他全然不像很久以前西莉亚所见的那个木讷隐忍的男孩,面对拳脚只能无奈吃力躲闪与承受,而是添了分英勇,毫不畏惧,也绝不逆来顺受。
他恨着,更是爱着,保护着想要守护的,无论回忆与今人。可他仍旧只是泠玄,印象中文弱清秀的男孩,很对人说过他不能武,但如今为了西莉亚,他咬牙吞血都要扛下去,不能做矛,就做一柄劣盾。已经预见的,就不必再因为无知而恐惧,是人,早晚都会离世的。他愿意为她挡下所有伤害,只当做这一个多月陪伴的回礼。仅仅这样短的时间,也足够让他在将亡之时面带笑容了。
既然是带了家伙的,自然不会愚蠢到陪这小子无谓地玩闹,还是趁早了事才能放心。
在泠玄一脚劈至同伴耳边时,泠玄身后之人冷不丁拔出明晃晃的匕首,刺入他的后心。趁泠玄钝痛失力,正要被他那凌厉一脚劈倒的人轻松一把握住他的脚踝,扬手将他狠狠甩向一边。几声骨碎之后,余下两人手握利刃狰狞逼近,而泠玄面无血色却依旧淡然,恰恰被扔到那尸体旁边,摔得不算太严重,但至少几根骨头是废了的。
他抿唇笑笑,迅速从尸身摸出些刀片,抖腕飞出,又在两人连忙躲闪之际摸出一把短刀,虽然已经有些许缺口,但对现在的他而言无疑是很不赖了。好在后心的匕首刺得不深,已经被甩落,他得以继续保留这条并没有什么用的废命,继续挣扎,以争取时间。
但什么叫做有时间呢?明明四肢已经发冷发软,明明血液已经在体内汹涌淌出体外,明明知道已经活不下去,还是习惯地因为一些愚蠢的贪念而想要留一口气,想要撕毁这些丑恶的嘴脸,想在臭烘烘的粘稠泥沼中奋力抬手挣扎。他是多么可笑又可悲的生物呀!
一直因为怯弱而躲在墙边的西莉亚头发蓬乱,兀自在心中挣扎着什么,淌下无用的泪水。
她一直被人看作无害的小女孩,习惯依赖习惯温暖,事实上只是个装饰物罢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这样明显了,随意挑选出一件来,她身为桫覼遆拉氏的独女,在家境败落的时候,除了悲哀,有什么作为?口口声声要保护的妈妈要守卫的家族荣誉,她又做了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住在无忧无虑的童话里,当童话被打破,当残酷来临,除了软弱无能地哭泣,她做过什么?
真是因为幸运而让她一次次躲过难关,然而当幸运不再光临,她还剩什么来做最后的屏障?可以发发小女孩脾气,可是她终究不再是单纯无力的小女孩。她也想要变成像洛珊凝那样光彩夺目又能够被依赖的人,然而面对这样好的一个榜样,她常常只是自卑,认为不如人,习惯被动,任由他人给予自己所需要的。这不是很过分吗?
她是西莉亚·桫覼遆拉,桫覼遆拉家的独女。她一定也可以做些什么的,就像泠玄现在做的这样。不要害怕血腥,不要畏惧残忍,她想要活下来,想要身边的人活下来,她必须做点什么,而绝不是缩在角落里哭泣!绝不可以再失去了,她不要失去泠玄,她也能够,坚强地站在刀刃之下,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住手!”在她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半跪在伤痕累累的泠玄身边,用结界困住面前的恶徒。再看下去,恶徒的刀尖还有几厘米就要刺入泠玄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不由得后怕。
泠玄半倚在那具尸体上,俊秀面容多了几块青紫,却依旧慵懒从容,定定地看着她。在她尴尬地以为自己脸上的妆已经花得不能看的时候,听见他吃痛闷哼后的调侃:“早说你有办法,就不要害我像傻子一样被人当沙包打,很没面子的。”
西莉亚窘迫地去扶他,毕竟靠着尸体而坐实在瘆得慌:“我,我也不知道我能……”
“别说了,快走吧。雷的人可不止这一点。”泠玄本想自己站起来,但无奈他本身就很虚弱,看来很快要和这具尸体作伴了。
西莉亚着急了:“我们一起走。你快起来呀!”
“想走?得到过我的允许吗?”雷的声音,宛若晴天霹雳,又如雪上加霜。
“咳。”气血淤积,泠玄一下子倒了下去,咳出一口暗红的血。他的眸光闪烁了一下,拉着西莉亚的手臂,靠着她坐了起来,看着雷走入视野。
雷看起来毫发无损,而外面的喧嚣已经停止,果然,雷是不败的王吗?
在一对少年少女面上看到相似的心灰意冷的绝望,雷勾起了唇,倒也没有走近,就站在那里,冷冷地居高临下而语:“你令我感到好奇,桫覼遆拉小姐,不仅你没死,还托你的福,我儿也还活着。你似乎有很奇怪的体质呢,应该,不是常人吧。”
和他,一样吗……受到神的眷顾之人。
西莉亚战栗着瞪着这个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男人,感到寒冷之意从指尖窜到心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泠玄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能够随意定夺他的性命?你不爱他吗?”
“爱?呵呵呵呵……”冶容的冷血男人笑了,宛若一支毒花,叫人迷醉而麻痹,不觉忘记危险,“我应该爱过他的母亲,给她最好的一切,可她,还是背叛了我,想要借此从我身边逃开!自她死在那条污浊的河流里,我就忘记了什么叫爱。她愿意被千人骑万人跨,却不愿意留在我怀里,这个小子,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
“你胡说!她绝不是那样的人!”泠玄愤怒地嘶吼,唇角却又淌下一行叫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那个叫做“意”的悲哀的女人,踉踉跄跄地在男人间跻身而过,美好的皮囊带给她的更多是噩梦,让她心力交瘁下纵身跃入冰冷腥臭的河水中。然而河水也冲刷不了她的悔恨,她还留下一个婴儿,取名泠玄,姓夏尔,为的是给这孩子将来有个依靠。尽管这个依靠,让她葬身死穴,万劫不复。但这是她能留给自己骨肉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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