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与仇恨,浸润有浓郁腥气与令人作呕的阴暗罪恶,又岂会如此容易化开?幸免于难,可又是真正的幸?
当还泛着热气的猩红液体忽的溅满全身,她的心从未像现在这一刻一般,冰冷而颤抖,战栗惊悚得直想长跪不起。
“洛小姐,让你见笑了。但自小就开始接触这些的洛小姐,定当不会怕吧?只是不慎弄脏了洛小姐的衣服,还请见谅。”一个高大壮硕的大汉粗犷地哈哈大笑,话语间一把将手中巨大砍刀砸到桌子上,声音震耳欲聋,又叫人胆战心惊。毕竟这把砍刀,几秒钟前才刚从某个活生生的躯体中抽出,上面的血迹清晰可见。
洛珊凝并未言语,一旁的雷却是剑眉微蹙,竟是亲自掏出手帕细致擦拭溅上她面具的血迹,口中语气虽然漫不经心,但足以让这个行事随意的大汉跪地认错:“洛小姐不会介意的,毕竟我深知老刀你的脾性,提前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洛小姐正好可以去换上,我的眼光大抵不会错。”
领了雷老大的好意,洛珊凝又抬眸望了一眼如今气焰全无的老刀,便下去换下这一身沾满腥气的衣服,穿上雷准备好的。
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与好意,可是她到现在还是未能摸清雷这个男人,因而就算是被特许陪伴左右,犹不敢大意。她如今一无所有,唯有这具皮囊或许勉强能入这个诡谲莫测的男人的眼,对他的所有好意无以为报,却也深知总有一日非报不可。
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哪怕是这对女子而言金贵不已的身子,若是真能换得一丝回报,也是旁人不敢想的收获。唯有傍到这样的人物,她此前的所有辛劳才没有白费,能助她摆脱窘迫困境的,唯有如此而行。
再次回到雷身边,尸体已经被人搬走,血迹也已经清理好,而老刀灰溜溜地陪同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雷的气场这般强大得令人心生膜拜,也正是她所向往的,这样,便不必再怕有人欺侮与轻拭了。只可惜,她没有高贵的出身,之前金钱所打造的,也不过虚像罢了。
像是看出她琥珀色眸子中的心思,雷抿唇一笑,自然地将她圈在怀中,像要取乐:“洛小姐不高兴了?谁惹你了?”
洛珊凝紧紧抿唇,目光却不由移向老刀。
老刀吓了一跳,连忙作声:“雷老大,我的人什么也没做,洛小姐可别打趣我老刀,刚才是无意冒犯,多有得罪,我在这给你道声歉,望洛小姐别再计较了。”
“哼。”
冷哼一声,瞧不起老刀唯唯诺诺软弱的样子,雷干脆不再看他,转而认真注视着怀中佳人,语气稍微柔和:“原谅他了?”
想起血溅满身时的惊恐与厌恶,以及伴随而来的恼怒,洛珊凝努努红唇,没有言语。
雷明白了她的态度,颔首,又是开口,几句谈判,已是强行索要去了老刀一件价值不菲的藏品,以作为赔礼,洛珊凝方才忍不住勾唇浅笑起来。
这个男人真是打得好算盘,分明老早就想要这么做了,却硬要说成是赔礼,好拿得名正言顺合情合理,让人无话可说。用这样的伎俩哄女孩子自是可爱,可她不会轻易沉溺于这看似柔情的关护之中,只是识趣地闷声不语,顺着他的意思。
雷看来也很满意她的表现,又从老刀那搜刮了些奇珍异宝,便也就兴致甚好地告辞了。
“处在我身边,知道的人和事可比在洛天昊身边要多,也更有益处。只是一般人觉得甚是危险,畏惧于我罢了。”雷依旧用懒洋洋的语气说着,仿佛不知在听者耳中是何等的心惊肉跳。
纯粹的利益关系,她既然舍得以青春美貌来诱他,他自然也不吝于给她许诺大好前程,只是这个度由他拿捏着,一切随他心情。
洛珊凝心思百转,随后只是恬淡一笑:“珊凝确实收获颇丰,有劳先生了。先生随后可有什么行程安排?”
“其他事都不急。我倒有一事闷在心里,很久了,想问又找不到能问的人。”雷神情平淡。
洛珊凝心头一跳,还是顺意道:“先生若是信得过珊凝,为何不与我说说?珊凝的口,自是严的,且听先生这么一提,可是好奇了。”
雷似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你可知,我有一子?”
洛珊凝愣了愣,随即娇笑:“雷先生看起来还是血气方刚丰神俊朗的青年人呢,珊凝真没想过您有一个儿子。”
“很不幸,他近来夭亡了,未能熬到成年。想来我的事业,是后继无人了的。”他面色颓唐,竟生生看起来老了几岁。即使拥有诱人冶容,也不觉被苍凉之意所感而伤。
洛珊凝神经稍微放松些,安抚道:“先生也不必太难过,知道您还挂念着他,小先生在天之灵也会宽慰的。”
“他倒是不稀罕我的挂念,那不肖子。”雷面容僵怒,随即挥手作罢,又转了个话题,“这是对不住泠玄,他死在我手下,到头来我记起他时,最挂念的倒不是这个亲儿子,反倒是那个未正式过门的儿媳。这倒显得我为人不齿,可那小姑娘着实特别,叫人不注目都不行,就连我新收的那两个她的同龄人也远不及她的魅力。只可惜,到底是将她放走了,到底是老了,心境不同了……”
洛珊凝抿唇不言,心中却在惊讶着而去消化他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信息。原来泠玄竟是雷的儿子,这倒是阴差阳错了;而且还有个准儿媳;并且雷的胃口竟是大得很,连年纪这样轻的小姑娘也一并吞食,当真是……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批判?污浊的事,她看到和听过的都很多了,况且她还指望着如此傍好这位名声赫赫的老大呢,这是她要借助的力量。
于是洛珊凝静下心,继续听他言语。
他到底还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话也没那么絮叨,只是无端想感慨几句罢了,很快止住了话头,转而微笑:“西莉亚·桫覼遆拉,也就是你上次见过的那姑娘,你以为,她会是什么人呢?”
“她是……”放松的思绪一下子警觉,以致于语塞,不敢抬眸探雷的神情。果然还是要问及她吗?若是一个不小心,不知道他会作何想法。
雷耐心地看着洛珊凝思绪千变,组织语言,倒是他也并不急在这一时,听她回话也并不讶异,心中早有定数:“先生神通广大,若欲知一人,怎会得不到此人资料?珊凝单凭那一面之缘,只觉此女容貌虽佳,却也只是宵小之辈罢了,上不得台面。先生怎么……”
雷心知她并不想说的太多,便也懒于追问,免得伤了表面和气,于是随意打发过去:“宵小之辈吗?我看未必。我只是好奇于此女之胆大,既是如此,确实无需过多追查下去,反正也构不成威胁。今日有些疲累,不如就此回去歇息了。洛小姐在我那住了一些时日,想必也习惯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也不太方便,不如留在我那里,我也好得个可以说话的人。素闻你的性子最是跳脱爽朗,之前却明显有些拘束。今后你尽可放开,我不会怪你,自然率性便是,我尤为欣赏。”
“珊凝谢过先生好意,但仍是不敢麻烦先生,珊凝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洛珊凝下意识地拒绝了。她还想给自己留一些周转的余地,尽管深知若是雷真有意愿,她的人手再多上十倍都不过蝼蚁。可一点自由的错觉,还是尽量想要争取。
雷颔首,算是同意了。他留了这个早已看出居心叵测的少女的性命,也不过是看看她如何能在既定的困局中垂死挣扎。他心太宽,不可能真正怜惜这么个孤女,但那个西莉亚,他确是很有兴趣的,且当做一个诱饵吧,等等看会有什么结果,他实在百无聊赖了。
……
枯坐在球场边,西莉亚屈膝支颐看着,像在发呆。她眼中的世界,一群男生还是挥洒着热汗争夺着那球,球越过人群,又不知被哪个鲁莽而球技生疏的男生一下拍飞,越过界线,很快弹跳着砸到她鞋前,碰脏了裤腿。
原来不是砸头了吗?西莉亚不由得笑笑,抬眼望去,却看见那个高大英俊的男生从球场走来,拉起她身边人的手,走向球场,与莽撞的男生面红耳赤地理论,抱怨不平。
原本她身边,还是一如既往地站着洛珊凝的呀,墨色的柔顺长发随意扎成个扎眼的高马尾,随着步子摇曳,纤细高挑的身姿,如此简单一副背景,却又是多少男生眼中最美的画。
她看着那个男生拉着洛珊凝站在一边,另一群人站在另一边,吵得不可开交,男生出口所言皆为维护与霸道,让女生心暖,感情泛滥,即便不是身为他手里拿着的那个幸运女生,在旁看着也心擂如鼓,他们是多么抢眼拉风的一对,又多么,般配……
一阵风带进了几粒细沙,迷了眼,揉开再视去,人已不见,气氛倒依旧很火爆,叫人艳羡那些人的活力与激情。
泠玄不见了,洛珊凝也不见了,唯剩她一人,可笑而孤单,看着这并不懂的球赛,只作往事回味,也实在乏味。
原来她期盼的竟是这些吗?即使不经意有球擦过去,也希望有那么一个动人男生为自己做这些感动之举,为她争辩,为她不惜得罪一切。只恨自己并无勇气,只念这些灾祸是有心之举,放不下的小气。
她犹是觉得,他们俩在一起好多了,只是都不知去向,物是人已非。
她又在念叨些什么呢?由始至终,她也不过是个执念颇深的女孩罢了。
至于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孩子,从他的言辞判断,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选拔赛的神秘主办方,她先前猜的不错,只是这寻人却不料寻到了她身上。
既然口口声声认定她为“姑姑”,也可断定要找的女孩定也是尊贵的公主身份,她实在想都不敢想。她的出生是无须怀疑的,生在桫覼遆拉家,毫无疑问是桫覼遆拉家的人,独女身份的西莉亚·桫覼遆拉,与莫名其妙出现的王室毫无关联。父母皆是普通的人,可她确实厄运连连如此反常,还拥有一身奇怪的力量,这是她想不通的。
她现在的状况,不算好也不太糟,自是不希望外来事物相扰。可是自称止弥夜的孩子,他没有理由扯谎,她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大费周章来诓骗的东西,况且他也似乎有着非同常人的力量。
她该如何是好?相信一直养育自己的父母,相信迪索亚,还是相信那个于她而言只有一面之缘的所谓侄子?
若是再细纠下去,最初引导她参赛的人是洛珊凝,她有在谋划什么吗?她对实情知道多少?西莉亚不愿怀疑自己的好友,也回想起来,洛珊凝的借口也是找人,似乎很早便获知最后的比赛场地是普通人想不到也到不了的禁地。洛珊凝想借助比赛之便去苦苦找寻的,又是谁?那片地方,除了雷,又有何人有那样大的名声与吸引力?
西莉亚思绪忽止,震惊不已:莫非,洛珊凝正是要去找雷?!可是,为什么……
牵念下去,又不禁泛起伤感之意,西莉亚苦笑一下,觉得再想下去也无益,如今半点洛珊凝的消息都没有,又为何大惊小怪地提防可能有的一丝阴谋?以洛珊凝的性子,这样冒险的事情,确实也不是不可能呀,可是她也找不到她,不能亲口问清楚了……
太多想不通的了,西莉亚本身也不是习惯这般纠察深思的人,头有些发疼地摇了摇,便也无奈地止住了纷乱思绪与愁思,抬步随意走走。发呆久了,身子都有些发僵。
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循声看去,是班长。
一直没有办法与人深交,对这位班长倒也还有几句话可说,算是有些交情:“安慕,有什么事吗?”
连安慕面色有些纠结,拉她到一侧,方才开口:“对不起。”
西莉亚疑惑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对不起。”连安慕又诚挚地说了一遍,“雅皓他有些藏不住心思,委屈你了。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于什么缘故,他会那么的,不喜欢你。我知道这样不好,对同学和睦什么的……可是我对他开不了口,所以让你难受了,很抱歉。”
书呆子一样很难对外界感兴趣的连安慕竟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敌意,实属难得。他自觉与青雅皓是一起的,自然不想青雅皓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受损。只是如今青雅皓已经摘下掩饰锋芒的眼镜,一双明眸爱憎分明,格外冷漠,且不论他不打算掩饰心绪,就算他想掩饰也有一定难度,这样明显尖锐的态度,怎能不刺伤某些人?连安慕能做的,便是尽量通过私下谈话,缓和一下这种刺伤罢了。
西莉亚稍微呆了一下,便也明了,随意地笑笑,摆出不在意的模样:“没关系的。之前洛珊凝总愿跟在我身边时,也有不少恶意的心思与目光落下来,我也都习惯了的。我不会如他们所愿,真的被伤到,所以没关系。谢谢你,安慕班长。”
班长还是很好的一个人呢。
“对了,西莉亚,你知道洛珊凝去哪儿了吗?”连安慕显然也看不惯班里空出的座位,不由得问道。现在,可是全员抓紧时间准备冲刺的时候,此时空出的座位总是给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西莉亚发觉自己提到了错误的点,不觉将目光移开,语气低落:“我不清楚。我也希望,她只是去了哪里呢……”
洛珊凝那样一个女孩,怎么会这么容易将命交给死神?她应该只是去了哪里,有事耽搁了,才没有回来,也没有讯息的。她们有那么多年的交情,又岂会如此草率地断了联系。西莉亚相信,总有一天,她们会再见的。
连安慕见她神色有异,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这时又被人所唤,便向她告别。
放学已久,球场上的人也各自收拾离开,失去了喧哗,多了几分凄清凉意。入夏已有些时日,日光西斜依旧炙热如火炉,那份心底的凉意却丝毫未减,西莉亚摇头,便也抱着背包离开。
忽然觉得像无望无谓的挣扎,希望丝毫未望到,各种混杂的心绪搅得寝食难安。
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唯一能喘气的地方,只有她的迪索亚哥哥。
她不解他口中万年如何度,却只知自己十余年的一生异常漫长难熬。像被扼住喉咙,被强行押着,朝着既定却完全看不见出路的命运轨迹前行。
她以为最美好最向往的简单生活,一家三口,温馨和睦;一位挚友,亲密贴心,却是再不复存。
当迪索亚吻上她柔软的樱唇,她心中一片死寂,任由寒凉侵蚀。
既然她所珍爱的都不在了,又何必强作笑脸。她眼前的,唯有活死人一般用药吊着的贝娜妈妈,心付却惨死枪下的泠玄·夏尔,曾言永远朋友却被爆炸深埋废墟的洛珊凝,残破的记忆里,唯有迪索亚仍完整鲜明。
但她既交心泠玄,也就表明,迪索亚再好,也只是哥哥,完全地包容她,任她依附,最好的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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