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王已走至门口,不定会在下一瞬消失。
西莉亚死死咬唇,被迫起身跟随。
她不明白,为什么刚一醒来便遇上这样的局面:莫克回来了;莫克和贝娜都知道陌王和止弥夜的身份;都毫无芥蒂地揭露出十三年前的真相,并且毫无反抗。她被动地要接受这些,无法抉择,没有选择。这是赤裸裸的胁迫吧,无论她深爱的“家人”,还是所谓真正的亲人。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她的无措却无法动摇任何一方。
正当恐惧和迷茫迫使她壮着胆子开口时,一软语忽然响起:“父王,姑姑呢?她没事吧?”
西莉亚愣神,随即莫名狂喜,望向门口站住的男子怀中探出的小脸:“夜儿!”
止弥夜也看清了他姑姑的脸,很是喜悦,可他同时也看出了红了的眼眶,像是受了委屈,不由得拉扯父王的衣袖,也不管自己这般被父王抱在怀中的状态有些不妥:“父王对姑姑凶了?之前夜儿找到姑姑时,之所以没有立即通报父王,就是担心父王吓到姑姑,没想到夜儿的心思还是白费了,姑姑还是讨厌父王了。”
止弥夜是期盼过陌王来到人界,可他并不希望出现这样不友好的场面。他跟随父王左右十年了,自然感觉得到父王此时的低气压与沉默是因为生气了。平常的父王已经让臣子们都胆战心惊的,生气的父王更是会吓坏才刚见面的姑姑吧?呜,他要试着劝说父王吗?好像也做不到呀……不过,为什么生气了呢?姑姑应该不会说了什么惹人生气的话吧?就算是这样,姑姑也一定是无意的呀。
一头雾水的止弥夜想也不想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这童言童语叫人啼笑皆非,倒也缓和了气氛,只是陌王一下子沉了脸色:“不许用‘夜儿’自称,又忘了规矩?”实在有几分恐吓的意思,但还是难掩对儿子的温柔。如果可以,陌王倒不愿让夜儿太快长大,但规矩还是要立、要守的。夜儿毕竟不是三岁孩童了。
见怀中的小人儿极度渴盼到他认定的姑姑那儿去,陌王无奈,只好再出言,语气还未软和下来,不过意思是到了:“她毫发无伤,但你不能乱动。”暗之族的袭击,从来不是闹着玩的,不过有他在,还不算什么,但也只能是先稳住伤势罢了。
“姑姑是否不愿回天界?”止弥夜清澈眼眸一看便知,又摇了摇父王手臂,小小的人儿声音却极为坚定:“我要留在姑姑身边,保证劝服姑姑。父王放我下来吧,我没有大碍。”在姑姑面前被父王这般哄孩子一样的抱着他,他实在羞愧,表示不愿再被抱着。虽然父王,好像也很多年没有抱过了,但现在不是贪念这些的时候,他可是男子汉呀!
果然看见父王用冷冰冰的眼神看向姑姑,而姑姑像被吓到了,但在看向他的时候,心又软了,便说:“如果夜儿愿意,就由他吧,我也的确希望能再有些时间想想。谢谢夜儿。”
陌王思忖一会儿,便也如愿放下了止弥夜,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便走:“两天之后,非走不可。”
“谢父王。”止弥夜连忙向他的背影行礼道谢,然后转身,扬起干净的笑脸:“姑姑,夜儿陪你。”似乎自己成功化解了矛盾呢,真好!
西莉亚走向门口,看着那院子中已不十分明显的几滩淤泥,觉得自己晕过去后应当还有什么发生。
渐渐地,倒也构想出那副画面:污浊恶鬼皆不是天界之王的对手,尽数倒下,露出众鬼后隐藏的忧伤面孔,齐肩墨发,平凡面容,尽是同学麦娟一手主使。但此时她已不成人形,分明也是丑陋低等恶鬼轮廓,一张与身形不相称的人类面孔显得尤为古怪,神情极为悲怮。为了操纵足够数量的恶鬼,确保万无一失,她不得不全力调动力量,已经无法再维持虚伪的人类身形了,再也无法……
陌王冷冷看着,暂时停止行动,且见麦娟步步爬来,已化利爪的手却不敢再碰西莉亚的身子,只呜呜泣着,声音嘶哑粗糙,悔恨着:“对不起,我本以为不会伤你,我也不想伤你的。西莉亚,你是唯一对我好过的人,我真的很想成为你的朋友,可是我,在人们眼中,是怪物!西莉亚,我对不起你,我愿意以死谢罪。万幸的是,你不会知道这样丑恶卑微的我。我也好想,成为一个普通人呀……”
西莉亚闭眸,以消缓刺痛感。
她不想知道,最后麦娟是自尽,还是他人将她裁决。
离开了,一个个离开了,是死是活有何区别?她也该离开,这样的仓促,这样的怀念遗憾吗?无端的疾病,无端的注目,无端的恶意,无端的敌视,原本这个世界早就对自己发出警示,已不能容她了吗?连看惯世事的迪索亚都断然坦言,这个世界已针对于她,不再愿宽恕她得到安生,她又有何重要的理由,继续死缠留下?原来命运早已注定,她逃不过,躲不过,只能顺应,也免不去苦难。
“姑姑……”小手握住她的,令人暖心的质感与温度。他还不懂为何有这般愁苦哀怨,只是单纯不想看见美丽的姑姑蹙额不展。看父王的样子似乎还没认同这位姑姑,但他的心已经偏向了新认的姑姑,任父王怎么说都好,他都要护着她,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
“夜儿,我想,不用等到后天了。”沉默一会儿,西莉亚忽然道。
她没有去理会那对夫妇是否还跪在那里,已经说明了呀,他们不要她了,尊她为“天界之女”——呵,这是她依赖了十余年的桫覼遆拉呀!竟然这样无力,衰败,已经不能算作世家之列了,也难怪如此卑微……可又能如何呢?即使悲伤着,又能做什么呢?
“姑姑的意思是?”
“我愿意离开,跟你们回天界。毕竟,你们说,那里是我真正的家。”西莉亚转过身,腰倚着墙,面容神情半掩于背光阴影,看不真切,轮廓却是极美,“我其实,是个极为恋家的人吧,一切眷恋的情感,都由家而生。时隔多年,我也该,去看看我那真正的家了,那里有你,有那位陛下,还有很多别的人,不会难过孤独。”
……
青氏长老青长钧伏地而拜,叩见这位年轻的新任天界之王:“人界青氏,叩见天界陌王。不知陛下前来,有何缘故?”
陌王捻手而立,风度清雅淡泊,即使有意收敛,也压制不住帝王宏大威压。
好在青氏不是徒有虚名,被削减后的威压竟能硬生生地受住,只是老脸显得几分吃力,但仍是抿唇不发一声。
陌王赞许地垂首,让其免礼,表述来意:“青氏乃人界不可或缺的尊族,历代我天界之主都乐于交结友好。若不是有族人触犯我天界戒律,本王也不会冒着结怨之险来找长钧长老,所以还请长老细查族人,严加管制,以保我天界与人界友好不失。”
青长钧沉吟片刻,知道有何差错,便命人速去准备,唤来犯错而逍遥在外的族人。
不一会儿将人带到,青长钧痛心不已,命令此人长跪不得起,厉声而问:“逆子,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青雅皓眼镜未摘,还是在同学身边的模样,虽然忽然被唤来有些懵懂,但还是顺从而跪,显得文弱不堪,面有迷茫,语气恭敬至极:“父亲大人,孩儿,孩儿铲除了藏在人类中的异族。”若是寻常事情,父亲是绝不会过问的。
“异族?呵,”青雅皓的父亲、青氏长老青长钧怒极反笑,笑声令人不寒而战,更为惶恐,“那个险些被你杀害的异族少女,乃是尊贵无比的天界公主!你是有何等的胆子,敢在没有请示有资质的族人前就擅自行动,不禁屡次刻意加害公主,甚至不惜违背祖训,与污浊之物勾结,妄想残害天界长公主与王子,实在大罪。现在天界陛下都来向我青氏问罪了,我既是你父亲,又身为青氏一族长老,代表青氏颜面,你的所作所为,叫为父老脸往哪儿放呐!”
一顿厉声呵斥,叫青雅皓有些怔忪,又很快抓住一个细节,低语起来:“天界公主?怎么可能,分明只是……”
“你还有什么好申辩的?看来,你是承认这些罪状了,为父也没冤枉你。”青长钧怒到了极点,倒看起来稳住了情绪,躬身向陌王道:“陛下,都是我管教不严,才纵容着逆子做出此等令人神共愤之事。陛下放心,我既察觉,定不宽饶,亲儿子又如何,终是抵不过罪状之大。我一定,还陛下与公主、王子一个交代,好生处治这逆子!”
陌王淡淡颔首,仍停在原地。青长钧知道他是要亲眼见自己执刑,便也干脆,定定地再往儿子一眼,随即硬下心肠,手段狠厉,毁掉一身巫卜灵异之力,挑断手筋,从此乃是废人,生不如死。
陌王漠然看着,又与青氏长老客套几句,便就此告辞。
一位失落在外的长公主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室尊威,实不可辱。他定将向所有欺侮过他天界公主之人讨伐,以护威严之名。
整治完这些小角色,陌王忽然止住身形,定眸看向面前之人。
此人容貌昳丽,令人眼见难忘,又以其令人闻风丧胆的手段而威风八面,不敢来犯,成为霸主已有多年。
单看服饰,此人已大约清楚陌王身份,当即叩首跪地,像全然忘却自己身份威名,竟然甘愿俯首称臣,无限卑微:“尊贵的陛下,雷惶恐,不知陛下大驾光临,未能设宴以迎,实在罪过。”
陌王倒不愿与他客套,并未令其起身,逼身严立,开语:“你有今日,全仰仗我先王恩典,赐你超于凡人之力,本意你我心知。可近日你却强掳二八女子,加辱其身心,其心可诛。现令本王不可不收回御赐之力,诛其罪,你可愿听?”
“鄙人不知一时放纵贪欲之失竟是触怒了陛下,甘愿俯首听候陛下惩办。”雷此时已经想明白所有的好奇之处,无故自愈,药而不死,等等世人眼中神奇之事,皆为其乃是遥远而神秘的天界之尊女。宛如神的存在,谜题不解自知,如此解开疑惑,满足好奇之心,本也是无根无念之人,他自甘听命,静候发落。
取下首级,陌王见时候尚早,且做件无聊之事,将尸首深深掩埋,永远也不会有人知晓,权极多年雷·夏尔去了何处,梦见了何人,更不会知道他曾经受到异界所谓“神的眷顾”,终也会丧命黄泉。至于那犹在史密斯腹中的遗腹之子,且安生抚养,隐姓埋名,终有归宿。
……
西莉亚做了一个梦,梦中人乃是朝思暮念的洛珊凝,墨色长发及腰,一双琥珀如媚,容颜艳丽如故。
她问她为何平安却不回来,这名绝美女子却神情大变,声音狠厉,控诉那些她从未了解过的黑暗过完,洛珊凝的困境。
洛珊凝是怎样扭曲着姣好面容,几近狞笑着,手指纤细而修长,尖利的深紫美甲几乎要刺穿虚空,到达那令她深深憎恶的地方:“呵呵呵,为何不回去?我怎么还能回去?那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地方,因为那里有着比豺狼虎豹更要凶狠恶毒的人!你不知道,你这样拥有幸福的家的女孩当然不知道,我一直处在什么环境里,那绝对会把人逼疯!在你眼里,现在的我就已与疯子无异了,是吗?是呀,可我不能疯掉,我还有你,待我复仇,待我去撕毁那一切时,我不要伤你一分一毫,我也半点不要你知晓。”
“我呀,是个没有根的人。他根本不是我父亲,那样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人,那么脏,那么恶心,偏偏我还真心孝敬他,体贴他,看见的是他的笑容,得到的是那些龌龊手段。我以为因为我顶着洛氏的名头,有人妒忌i,所以要对我不利。我本来不害怕的,再说还有我最崇敬的父亲派给我的人,我不会被伤害到。”
“一次次的刀光剑影,一次比一次近,我记得那天晚上,我睡得不安稳,身子一翻,意识就清醒了。我睁开眼,那锋利的刀刃就冷冰冰的贴住我的喉管,血流经血管,一抽抽地痛,那股子金属味道,我差点以为已经割破了。我那时只有八岁,我怕了,真的怕了,气不敢喘,不敢咽唾沫。我在被子里动动指头,摸到那薄薄的冰凉。我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我最后能想起来的,是血,很多的血,渐渐冷下来,凝固的血。”
“比噩梦真实得多的,是现实。我不知道我会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真的怕,但第二天起来,我给他的还是天真的笑脸。我不是他的亲生孩子,或许这,就是他忌惮我的地方。”
“我还是瞒不住那个精明,或者说老奸巨猾的商人,他发觉我对她的异样后,渐渐掐断我的人脉、财路等等。我的生活要完全靠他供养,逃不脱他的手掌心。借着长大,我也渐渐与他疏远,演化为激烈的争吵,但无论看起来多么大阵仗,无可奈何的人都是我。没有经济作基础,人脉手段靠不住的话,说话都无法硬气。”
“最后,他得了自己的亲生子,可以彻底放弃我,便缩减一切配置,以至于后来害我手头紧得,不得不暗中托人拍卖掉几乎全部的首饰等等。那时你可能觉察到了什么,对,我是让泠玄替我筹办的,我已经不得不倚靠、信赖他了。”
“我知道我已不能在此久留了。不枉我精心谋划,我知道了一个地方,在那里,我可以实现所有,自然也可以摆脱这里的一切。但,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可是西莉亚,我需要钱,非常需要!我要到那个地方,风风光光,找个人嫁了,然后离开这个糟糕的世界,不用怕他(洛天昊)再将我许给何人。这种身不由己、撕心裂肺的感觉,你明白吗?!我要为了钱卖了自己,我要逃开这一切,你不会懂的,西莉亚,也不需要懂,你可以选择忘了我,但我永远,也忘不了你。我要你幸福,一直幸福下去,直至老死。你永远也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洛珊凝已然泣不成声。对她而言,这个世界早已在她面前彻底腐朽坍塌,无数坚硬的尖锐的碎片正片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踉跄着,然而到底没有倒下,身影渐渐远去了,消失在路灯所能照亮区域以外的黑暗中,平静得荒凉。
西莉亚想叫住她,却开不了口。梦醒了,一抹面颊,湿漉漉一片。
什么是爱,她不懂,但只要是洛珊凝说的,便一定是了。为什么会不知,又是何等依恋在乎,她于洛珊凝,洛珊凝于她,何尝不是如此。只叹恨,可会有缘再见?再见之时,只怕,心已不再,遍布沧桑了。
陌王已至,无须再言。
止弥夜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陌王,笑容从未变过,眼眸澄澈如昔。
西莉亚走出屋子,转身关上门,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终究也是到了这种时候呀,一个个的离开,她也将要……
“到了天界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们?”她依旧是那个怯弱的女孩,无所适从,不知所措,被动的,依赖心重的。真是,没什么改变呢。
止弥夜眨眨眸子,望向父王:“姑姑当然还是称呼我为夜儿;对父王的话……”呜,这种称呼不能逾越的,不该由他来答呀!
还好此时陌王清冷的声音回答了,不带什么情感:“兄长,三哥……都随意。”直接唤“陛下”也可以,只是对于其他人而言可能觉得不妥。
西莉亚当即愣愣地试着唤了一声:“三哥……?”这样冷的面孔,唤起来总有些不适应。
陌王眉头微蹙一下,西莉亚还以为是不高兴了,想着换一个称呼,却是听见了熟悉的少年嗓音,带着几分玩味与狡黠:“我怎么从不知道西莉亚有哥哥?”
“迪索亚哥哥!”西莉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惊呼一声,看着精灵般的少年在面前现身,清灵俊雅模样。似乎这段时间完全没有消失一样。
陌王视线与之对上,冷淡地挑眉,潭眸幽深,有什么思绪闪过,开口依旧蓄着威严:“你是——”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