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法离耶鲁王朝,第十三任王,封号为零,史称天界零王。
以零王即位那年为元年,至其退位、崩之年为止,共五十四年。
零王十六年,册封无名女为第三王妃(注:不存在第一王妃的说法,因为第一必指向王后,此后宫妃排序按照宠爱程度等粗略代称),赐名星雨。
第三王妃性格乖僻,唯有念及陛下相救之恩,方得红颜大动,为一冷颜娇娘,受陛下垂怜。入宫后,因失忆等,乖僻性格拒人千里,严重时甚至连零王也不被允许踏入殿门。所幸,于零王三十八年,第三王妃诞下一女,零王欣喜,赐名西莉亚——此为第十三代王室之四公主,亦为庶长女。
零王四十一年,诅咒降临,天界危难。临近覆灭之际前夕,零王下令准许王室成员、贵族、臣子入越空殿,逃向他界避难,只身迎战宿敌之首——地狱隐没之王。大战结束后,零王神术衰竭,元气大伤,无力再承担最高统治者之责,遂强撑两年,暂时稳定局势后,传位于当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即三王子殿下。三王子登基,封号为陌,即当今陌王。
零王四十三年,新王登基前夕,秘传王子入密室(除此二人外无人知密室之名及地点),与其详谈,一一嘱托,并以王室血脉神术立誓,定下三规:
一、接替零王之位,务必整顿好天界上下,恢复秩序,维护统治,使臣民生活安康;
二、手掌君主大权,务必重塑王室之威,不可辱没荣耀,许诺绝对炽热忠诚,庇佑整个王室,守护天界;
三、身兼大宗之责,务必倾尽可调动之力,寻回失落之四公主,平等视之待之,弥补遗憾缺漏,维护王室完整。
此三规并立,若一条有违,则判定失去王位资格。
三王子一一应允,最后一次行郑重的双膝跪礼,言辞正色作誓以表决心。
先王授王子以冠,从此退位不理朝政,消失在众人视野中,据闻卧病寡欢。
“这些夜儿都已知了!祖父陛下三规中有一条是专门单独点到四姑姑的,想来该是觉得愧疚吧,经历战争大难,无可交代的却只有她一人。不过就是这样的内容,使得父王很是为难呢,单是第一条,说来容易,做起来则必须兢兢业业,谈何容易呢——更何况,父王应允登基之时,年方十九。”
宫殿一室,王室传统的白金衣袍,细致包裹着小少年正在生长的纤细身躯,而那桌面上竖起的书页挡住了白皙俊秀的面容,清亮的嗓音听起来很是悦耳,带着些许轻软的童音稚气。
桌案另一端,骨节分明的、纤长的手无声地伸过来,越过书页,轻弹了一下小少年的额头,清冷而略带磁性的声音缓缓低沉:“我从忙中脱身了,也是时候好好管教你了。你已是慵懒了许多。”
从一侧窗台斜射进来的阳光细碎,轻漫地落到金色华袍上,平添璀璨,年轻男子身形轮廓于是些微朦胧。他俊朗出尘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在这暖色光芒中略显温和,唇畔弧度幽微。
小少年的书放下了,激起点点浮尘,在光柱中翩翩而舞,宁静的美感。
“父王,夜儿已找回了姑姑,但您又为何说要惩罚夜儿呢?夜儿在人界时也没有懈怠呀,时时温习着父王的教诲和书籍中的知识呢。夜儿绝不敢散漫。”止弥夜略带委屈地说。
一个月书房禁闭,虽然并不难熬,但是心中略有不忿和不解。这便是最后一天禁闭了,父王终于是来看望他了,内心翻涌触动,但是疑惑还是要提出来的。
“这是另一件事。”陌王不紧不慢,捏了捏手中精致茶杯:“你在人界,确实有些任性了——置自身性命于不顾,抛弃臣子,为保凡人。孤胆英雄?呵。”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人界之行毕竟是一场锻炼。例如止弥夜并未借着完成任务而有意索取奖赏,不慕虚荣,在利欲熏心的氛围中已是难能可贵。但是挫挫锐气,也未尝不可。
陌王语气虽轻,话中嘲讽却是不假。止弥夜被这样点出来,也生不出半点脾气来,自觉惭愧:“我知错了,父王。这一个月里,我也好好反思过了,是我盲目自信了。我对穆靖的依赖也是。”
他这次没有反驳父王的“凡人”之说,因为王室自身傲气,在未核实身份前,轻率地信任甚至舍命相护,确实是盲目了。好在,她确实是姑姑;好在,他确实保护了姑姑;好在,有父王在……他还是太弱小了!
“自觉能力不足的话,光是说着想要强大是不够的。你的目标是我的话,处在王宫之中,处处受着庇护,实为束缚,永远无法突破。”陌王悠然饮茶,淡雅清香弥漫,却无法将这份从容传递给对面的小少年。
锐意风发的孩子,呵……这个孩子,整天念着他过往的事迹,单单是向往着,是远远不够的。虽然这个目标,他也不反对就是。
止弥夜表情微变,开始察觉到父王的意图:“是哪里呢?”
王宫是束缚,他的尊贵身份也是。除却父王和剑术老师,其余的人大都对他敬畏乃至谄媚,挥之不去的厌恶。只是除去王宫,他也仅仅到过王宫周围的王城区域,他如今年纪还不够,出宫、出城都要经过一定批准,活动范围受限,自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地方可去。
父王这么说,是批准了能到王宫以外的地方去。只是要去哪里呢?
放下茶杯,陌王起身,袖袍轻动,仰视的唇畔弧度模糊:“决定好了?那边走吧。”
温室里的花朵,可不是他想要培养的。为时,也不算早了。
“一月书房,是为了让你收心,不过,也让你疏于练武。”陌王负手而立,望着百步之遥,那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庞大建筑,不细看,确实难以将之区分开来,只会以为又是一片大沙丘。
城外的风沙很大,所幸此时仅是微风,吹动衣袍一角,轻轻颤抖。
止弥夜站在陌王身侧,也观察着这片地方。
他们二人,没有携带侍从仆役,孤身便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城,来到了临边的荒垠国。准确而言,拥有大片丰腴草原的荒垠国与天界王城虽为邻居,之间却默认有一片模糊地带,植被稀疏,稍微荒漠化了,偶尔黄沙翻滚,景致还不错。
天界王室,特指法离耶鲁;天界王城,也仅此一城——尽管占地面积相当于天界法定最小王国衡国之大。
“是要让我练习武技吗?”止弥夜想起一件事,但并未向父王提及。
两代以来,王室子弟皆以剑术为主流,姿态优雅,从容凌厉不输势。王室的剑法似乎也是一脉相传,自成一派。
止弥夜自幼执剑,跟从父王派遣来的神秘剑师学习,偶尔也会与父王切磋,虽然不断学习感悟,与二者的差距也自不必说。只是他除了开始之时,并未感到太大挫败,因为他的进步也是显而易见的,而在此上陌王也不吝褒奖。
不过人界一行,他自身的弊端,都鲜明而无力地显现出来了。还是不足啊……
“不只是。你要学习的,还很多。这里能带给你的,也不会单调。”陌王并未说得太多,领着止弥夜走近了正门。
止弥夜保持着好奇,但是也警惕起来,眼角余光无声观察着四周,却又不至于动作明显得失态,整个人乖乖地跟在父王身后。
现在还不是兴冲冲地向父王许诺“无论是否身处王宫我都一定会努力”的时候,但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隐约感觉到带砂砾的风里,有一丝肃杀的气息——太干燥了?
这里,除了像是凭空出现的这片建筑,一片荒凉,寂静近乎无声。
不过缺乏实战经验的止弥夜还是有些大意了。
就在他们与大门只剩十步左右距离、止弥夜以为需要警惕的时间已过、可以毫无防备地通行进入时,寒芒无声窜出。
身前的陌王衣裾随着行走的动作自然抖动,依旧淡然从容姿态,而止弥夜的手只来得及触到腰间的剑柄,尚未握紧,只觉得后颈寒意锋锐,几根发丝轻断。
陌王依然在向前走着,与之前的几秒钟没有任何差别,却是出言轻叹:“东源,慢了。”
止弥夜僵立原地,头皮发麻,后颈冰冷。短暂被制瞬间,他的手竟在颤抖。
他看着父王停下脚步,轻轻回首,尊容没有一丝温和神色,冷厉寒凉;他感觉后颈的利刃无声离去,刺客身形现出,躬身行礼;他发觉在刚才一瞬被针对的不止一处,竟有数道冷酷目光同时注视。
这是,怎么回事?
简单棕色布衣的刺客颔首:“是东源懈怠了,今后必将加紧训练。”
陌王半闭眼眸,威压散去些:“都出来吧。今日负责看守门口的,又是你们五个?”
刺客半跪不动,另外四个身影走近,也陆续跪下了,端正的跪礼。五人齐声:“参见陛下!”
四男一女,身姿轻盈敏捷,年轻活力的模样,竟是与止弥夜相仿年纪的孩子。
止弥夜缓过神来,下意识躲到陌王身后,目光不觉落在最开始现身的被称作“东源”的男孩身上。东源肤色偏白,如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拥有着纤细的身材,但是布料之外显露出来的隐隐肌肉,却是添了一分矫健的形容印象。身着布衣,是平民弟子吗?这样平凡的模样,难以将他与方才隐匿在暗处的危险刺客联系一起。
观察东源之余,止弥夜也对另外几个孩子一眼扫过。都是相似的装扮,布衣上有不同程度的磨损痕迹,唯有那唯一的女孩——身着碎花白裙,半跪下来,裙摆堪堪盖住一截小腿,是白嫩的肌肤,清新秀丽。
“免礼。这是止弥夜•法离耶鲁,以后还需你们指教。”陌王眸光落到止弥夜身上,似乎微微有笑意,又似乎只是错觉。
“参见殿下。吾等谨遵陛下旨意。”五人齐声,犹带些许稚气的小脸并无什么表情,照例行礼,之后才起身,动作整齐划一,端正站立着,目不斜视,等待听候陌王之言。
陌王却是话锋一转:“今后,每个月只许你们之中的两个守在这里。本王记得,守卫是最轻松的任务?”
“回陛下,此亦为最有风险的任务,若是随意交由其他能力尚且不足的负责,一旦被攻破入侵,整个区域的安全将会不保,我们主动承担,也是为大家着想。”女孩声音清脆作答。
她的头发柔亮,却是削得极短,几乎与男孩的等同,发式很清爽,耳垂更显玲珑晶莹,鹅蛋小脸,清透水眸,笑容甜美,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娇气,但并不使人生厌,而是感到怜惜。
“流柠,不可妄言。陛下所言极是。长翰以为,我们的确该加练了。”
同样是粗布衣,男孩面容却有一种英毅感,五官鲜明,言语也铿锵有力。
与长翰有着相似阳光晒出的好看小麦色皮肤的另一个男孩,沉声附和:“陛下英明,景戈附议。”
最后一个男孩的颔首似乎无人发觉。
止弥夜的手还是握紧了剑柄。即使表明是父王的人,他还是忘不了方才那被东源轻易制住,甚至足以威胁性命的瞬间。本以为有父王在前,一切都……他还是太天真了吗。
父王不会一直护着他的,况且他们明知父王在,还是出于防卫,对他这个陌生人发动了突袭,而他可谓毫无招架……不,是完全不是对手。他甚至没能发觉。这就是,父王要让他清楚的事实吗?他连同龄的非贵族子弟都打不过……屈辱。
“夜儿?”陌王出声轻唤,打断了止弥夜短暂的走神。
是的,现在不是懊悔和发呆的时候,父王还在跟前呢!
止弥夜稳住心绪,回应道:“父王言下之意,是让我今后同他们一起学习?”
并非因为他们可能是平民身份而心生轻视,而是在犹豫,是否会于礼不合?这里远在王城之外,地势也较为隐蔽,可终究是平民所居,他身为王室嫡子之尊,竟是要抛掉王宫的奢华安逸,抛掉礼仪课,跑来这种地方,与平民同住同学吗?
陌王自是读懂了他的犹豫,略微颔首道:“终日处在宫中,格局太小,你也没有别的同伴,即使有再好的条件也有无法弥补的东西。这五个,是暗营中目前能力最强的,你应该能察觉到,在这里,武技并非唯一,综合能力也需要提高。他们可暂时为你的榜样。”
“可是,文武,可会厚此薄彼?”若是在这里的话,路途较远,若用神术赶路,则太过损耗,父王自是不准的,那么留在这里,宫中的课程肯定就不能照常安排了。这里大概是习武之地吧?
“非也。你已不需过多刻板知识。历年来你所受的教导,已足够了。”
止弥夜放下手,“好的,父王。儿臣愿意留于此地学习。”
暗营吗?真是随意的名字呀。
“暂定时限一个月,之后,允许你选择放弃或继续。他们的训练由来已久,可能并不太适合你,但是观摩也是有益的。”陌王到底还是这么考虑着,毕竟除去人界之行,止弥夜确实极少在王宫以外之处逗留。
而且就在刚才,虽知他们是为了守卫才隐身行刺,他避开了东源的先发锁定,但缺乏这种感知的止弥夜被杀意锁定并落于被动时,他还是忍不住愠怒。若非清楚东源不会真的伤到止弥夜,那么东源杀机暴露之时,也是东源将死之时。
唔,或许他的王后说得对,他看似严格对待夜儿,实际上爱护之心还是重了。但是这点温情,陌王绝不会显露分毫。至少心机并不深的止弥夜不会觉察到。
“是,父王。儿臣会努力的。”止弥夜语气自信,充满朝气。
他说完,终是正式面向他将来的伙伴,一张俊秀小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倨傲地从容优雅气度:“我原谅你们方才的无礼。今后我将在此学习,尽管迟于你们,但我会尽力赶上并超越的。对了,既然以后就是同学了,我准许你们直呼我的名字,不必顾忌我的身份。那么,之后,请多指教。”
陌王安排他来这里锻炼,大概也是有出于这个考虑。王室成员的身份,无论在哪都是被特殊对待的,但是这里或许可以不一样。而且,他也有同龄的伙伴了……
宫廷礼仪,自幼教导,矜贵气度,耳濡目染,于是言行举止,不觉间透出傲气,这让五位小少年神色都僵了一下。
还是那名叫长翰的男孩上前一步,与止弥夜握了下手,并稍稍避开含着锐意的目光:“谨遵旨意,冒犯了,那么以后便唤你止弥。欢迎来到暗营,我是一队队长,长翰。”
其余的孩子依次拘礼握手。
“二队,东源。”
“三队队长,流柠。”
“四队景戈。”
“凯曼。”
粗略交代一番,陌王颔首,道:“今天由景戈与凯曼守卫,其余的回去训练,或者带他去熟悉环境。”
“是,陛下。”
流柠应答得尤为欢快。她好奇地打量着止弥夜,准备着陌王一离开便拉着止弥夜跑开。新来的男孩子呀,模样很引她欢喜。即使身份是殿下,但是是殿下本人说不要介意的,而且陛下也默许了,那么,可以开始玩耍了——想到这,流柠美目弯弯,小手在身侧轻微活动着。
即使没有被分配到守卫任务也无关紧要了,原本也只有这个任务不限服装,眼下又有了招呼止弥夜这种轻松的好差事,当然要抢过来,多一些能够穿裙子的时光。唔,已经快半年没有穿过裙子了吧,她自己做的裙子都快要不合身了……
止弥夜当然预料到了离别的情况,但当下要面对的时候还是隐隐透出失落,侧首过来,澈眸微动:“父王要回去了吗?”
在父王的御书房里,堆积的奏折似乎有一座小山那么高,父王是很忙的,却还是抽空出来陪他。关于宫中有小人骚动的事,止弥夜也没时间问,大概是要在送走他以后再整顿吧,想当初他离开天界之时,小人已是那般猖狂……应该是没事的,父王不需要他忧心,他留在宫中,确实也帮不上忙,他不能给父王添麻烦。
他会努力的,一定。
“如果有事,便让穆靖走动。”陌王的容颜分明还是青年,丰神俊朗,神情淡漠,但止弥夜却是觉得,他眼底下有着沉重的忧虑。
“恭送陛下。”五人一齐行礼,恭敬之色丝毫不假。
止弥夜虽觉还有话未说,离别也太匆忙,还是随同:“恭送父王。”
罢了,只是一个月,很快便过去了。
目视着陌王的身影消失于空气中,止弥夜犹愣神着,手却猝不及防,被另一只纤手猛然拽住,前面是清脆的笑声:“嘻嘻,止弥是我的啦!跟我来呀,殿下!这里并不都是这样灰扑扑的呢,我带你去看更美的地方。”
似乎是同龄的女孩子,小手很软,却抓得那样紧,娇小的身子,跑得却是很快。止弥夜一时没有防备,险些扑倒,所幸身体及时恢复平衡,有些狼狈地被拖着跑,白皙小脸上怔怔地带些惊慌。
被陌王点名准许守卫的两人回到了岗位,一点没看这边的热闹,而剩下的两个男孩也是很快反应过来,跑步追去:“流柠!不许对止弥无礼!”
流柠拉着止弥夜似乎有意戏弄,不时转向,改变速度,好在男孩们早就习惯她的胡来,稍用技巧使绊截堵,也是追上了:“流柠,穿着裙子就不要乱跑了,快放开他!”
好一番追逐打闹,总计也不过几分钟,止弥夜也终是挣开了女孩的小手,顾不上羞涩,停下故作镇定脸,稳住呼吸:“我没事,没关系。”
主要还是长翰在喊,气息很稳,而东源无声跟着,与长翰的配合熟练而默契,对着流柠也没什么表情,看来是习惯了。
这么一通乱跑,停下来之时,并没有什么喘气声,除了止弥夜。虽然只是轻微喘气。
照例进行了同等级别的批评教育后,流柠还是不大在乎:“我是急着让止弥看到我们这里有多好呢!你瞧,我们来到了什么地方?”
几位小少年侧目,注视着一片黯淡色彩中鲜明的绿色。这是开辟出来的农田,广阔的一大片,与黄沙争夺着土地,绽放出活力的色彩与生机。但整体形状却不大规则,个别处蜿蜒着,消失在远方视线不能及之所。
当然不止绿色,但还是以绿色为主调,俯瞰过去,相当壮观。
“这是……”
“暗营的粮食供应所。种植这样大的面积,需要很多人力,因此也会有下田的任务,培养生存技能。”流柠耸肩,毫不顾忌地暴露出暗营侧面隐藏的粮仓。
有建筑的遮掩,就近种植收割,就免了远距离大宗运输的风险,也减少了暴露可能。
“呀,其实,也就这里有点意思,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了……”流柠声音低落下去,抖了抖裙摆,便是轻快脚步走远了,“我去训练啦,别找我!”
止弥夜还有些不知所措,长翰却是松了口气:“她应该是想起来上次在这里的不愉快经历,所以失了兴致。别介意。”
“该给你讲一下这里的大致情况了。此处机构,赐名暗营,直属陛下管辖。共有一千名学员、十四名教官、两百名编外人员在此,全员被大致划分为五支队伍,队长则是所有学员中推举选拔出的公认能力最强者。”
“暗营实行封闭式管理,若无特殊情况,基本没有人可以离开这里。我们表面上守卫着大门,事实上活动范围也不能超过以大门为中心百米以外的区域。不过我们对外界也没有什么兴趣,有轮流执行的外出任务,而且也已经习惯了。”
所以看到我也并没有感到好奇?止弥夜想了想,道:“你们平常就是一直在执行任务吗?”
东源道:“任务之前,一般要先完成训练。但是我们几个,大多是超额完成了训练,所以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分配。训练加任务,如果你觉得好理解的话,可以这么说。”
“那不会很枯燥吗?训练都有什么内容?”止弥夜还是耐不住好奇,连连发问,暂时抛开了拘束。
长翰唇角微扬:“接下来你会看到的。现在时间不早了,也如流柠所说,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每个人的私人住所,都没有禁忌,可以随意走动,所以熟悉的事并不急,但是既然你要待在这里的话,就需要准备些东西了。”
还是要住在这里呢,止弥夜轻叹。
东源见止弥夜并无异议,便主动道:“我去取止弥会需要的东西。”
“北区还有几间空宿舍,送到那里去吧。这里没有例外,都是分配下来的物资,比如我们统一样式的布衣之类。宿舍也是简单的布置,以提升自己为生活重心,物质享受之类也就并不太在意了。当然比不上王宫的环境,但是我们都是一样的。”长翰预料到止弥夜的思虑,语气温和道。
止弥夜看着自己身上精致华美的装扮,不觉有些羞愧,他确实在忧虑是否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如此朴实无华。他即使在人界时,也是住在豪华的套房,虽然舒适度还是比不上宫里,也还能够适应。但到了现在,若再要求太多,倒显得他娇气了,这是他不愿的。
“当然没问题。宿舍……是所有人都住在那里吗?”
“人数太多,也是分为几个区的,尤其是女孩子,独占了三个区,使得男孩这边有些拥挤,有三四个一起住的。但是放心,还有空宿舍,总是留在那里的。”长翰说起来,有些无奈之意,只是淡淡的,一笑置之,英毅的面容有平和的气度,友好温和。
止弥夜抛开了脑海中空荡荡的宫殿,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很多人呀,都是和我一般大的么?”
王室中没有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他的妹妹才不过两岁。能够看见这样多的同龄人,感觉是很新奇的,也有些不安。
长翰微微蹙额:“暗营的学员,实际上年纪都相差不大,不超过半岁。”
“你的生辰几何?”
长翰抿了抿唇,略微迟疑:“还有两个月便是十一岁生辰。”
“你长我一个月。”止弥夜略略惊奇。
两人不觉行走在去往北区的路上,止弥夜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疑问:“你们在此处训练,你们的父母可会担忧?”
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应该还是会不放心。但对于止弥夜来说,他不放心的是父王,还有母后……他还是没有来得及问。
“父母自然不会担忧。暗营的一切都是保密的,父母自然也是受到严格监控的,被安置在特别的地方。外出任务,大多也是去看望父母。”长翰的表情有些凝重,不过止弥夜暂时没有察觉。
“为何会甘愿被安置和监控?”止弥夜不解,开始觉得话题有些沉重起来。
“因为,我们都是受陛下之恩才活下来的,一切自然唯陛下是主。当年战乱,无数家庭流离失所,而正是陛下庇佑,使得本为流民的父母们有了安居之所。陛下之恩,无以为报,为陛下效忠,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长翰眼神变得坚毅,不容置疑道。
感受到了坚定的决心,止弥夜深受震撼,为父王的举动感到自豪,但是又不免疑惑:“你当年,就不是流民吗?”
这样敏感呀……长翰犹豫是否要全盘托出,毕竟陛下并没有叮嘱这些,而这牵扯到隐秘。
止弥夜察觉出他的迟疑,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确实问得太多了,不免有失形象,便是端着冷意,停止话题的继续:“罢了,去看看我的住处如何了。”
长翰估计着时间:“待收拾好宿舍,也要到了午餐时间了。午餐过后有一段休息时间,之后便可去看我们的训练。”
一个时辰过去,止弥夜随着长翰前往露天的训练场。
午后闷热,隐约可见扭曲的热浪,而场上的口号声丝毫不减。
放目视去,是整齐的方阵,操练着一套什么动作,身姿矫健,拳拳有力,汗水迸溅,很有气势。
“这是我们一队的队伍,正在练习第十套拳法。”长翰介绍道,只是略微蹙额,“这里仅是一百人,有部分得到允许,可以安排别的训练项目。”
止弥夜在边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揉了揉耳朵:“拳法很不错,只是操练的时候……一定要这么喊吗?”仅仅一百人,声音便是响彻整个训练场。气势令人心颤,但是阳刚气也太强了。
长翰审视着队伍中是否有不正的动作,闻言轻笑:“声音随着动作有节奏地喊出,能够提升精神气,也能激发英武的意志,融合整个整体,并非那么简单。”
一套操练完十遍,学员们才停下来,向着长翰这边略微躬身:“队长。”
止弥夜觉得有些头皮发麻,看着长翰自若地回礼:“按计划继续操练。”
“是!”于是是新的一套拳法。
两人走到搭建了棚的一片空地,其中是放置着饮品等可暂作歇息的地方,暂时躲避烈阳。
止弥夜道:“训练的模式,大致便是如此?”
列队,方阵,烈阳,高温,汗水,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他不由得怀疑这样的训练是否真的能锻炼出像东源那样的水平,看上去似乎空有气势,或者只是增加笨拙的肌肉以及晒黑的皮肤。
“当然不止,这只是最基本的一类,大动作的武技。别看现在只是在练拳法,每一套细学下来,也需要不少时日,而且需要更大量的时间反复操练至纯熟,以至于实战时能够化作本能。训练时流下的汗水,从来不是白费的。”
长翰发觉止弥夜有些心不在焉,便是明白过来了,解释道:“除了拳法、腿法等纯粹身体的武技,使用武器的也有,例如王室熟悉的剑术。只是当然不可能学王室的那一套,我们都有自己的模式。”
“照你这么说来,学习如此之多的武技,岂不是太杂了,无法学精?”
长翰这时便是露出自豪之意:“一队的特点,就是门门专精,百攻不破。每一套每一式,我们都选择最适合的,用时间浸淫,融会贯通。心无杂念,拼搏刻苦,精通世界上绝大部分的武技,并非不可能之事。”
止弥夜思忖道:夸下这样的海口,傲气看来并不输于我。我倒是有些兴致,想要挑战一番了。除却剑术,宫廷其余武技也粗略学习过,自认也并不会输于这里的集体操练的样式。于是他眸中一亮,微笑道:“若此话当真,便挑个时间,来比试武技。”
长翰想要一口应下,但是又犹豫着什么,试探道:“你对我们的武技程度了解不多,而宫廷剑术早有闻名。为了避免不公平,也为了节约时间,就比剑术如何?”
“好。”止弥夜已经跃跃欲试了,但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常的兴奋。大概是,太想证明自己了吧,之前只不过是疏忽了,这次一定不会了。
长翰起身,年少人的锐气收敛,流露出沉稳气度:“就今天吧。若你不服气,怕也是很难在这里待下去的。我身为这里的半个负责人,可不能对不起陛下的重视,让殿下轻看了。”
“那便约在一个小时后,就在这里。”止弥夜目光冷然道。还是需要时间,活动开身子。
一小时后,止弥夜发觉训练场上除却长翰,再无他人,想来是顾及脸面,无论输赢都不至于太狼狈。无需多言,便是开始。
拔剑出鞘,锋芒毕露,先前因为礼仪而克制着,而在比试中则是放开了,互不相让,见招拆招,分毫不乱,往日所学历历在目,凌厉攻势中透出雅度。
几十回合过去,渐渐感觉到不得劲,对方防得滴水不漏,相当稳重,而自己似乎找不到弱点可以攻破。匆匆扫视他的面容,依然是气息平稳,从容不乱,淡然的神情。自己已经落入下风。
咬牙强攻,剑势越发凌厉逼人,但是对方只消在那无从预料的角度轻挑一下,攻势便被错开化减,抵挡亦是越发吃力。
最后一击,着力不当,竟是不慎剑落离手,彻底失去招架之力,被直指胸口,避无可避。止弥夜下意识动用神术,震开长剑,同时抓向对方手腕,近体攻击,却是听见错愕的一声呼喊:“止弥?!”
止弥夜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与长翰的手臂已是纠缠在了一起,扭抓的状况,难以解开,而且手臂开始抽痛,竟还是被制住了。
长翰很快松手,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甩了甩手臂,怔怔地看向自己落在地上的剑。
刚才及时呼喊的流柠快步走来,眉头紧皱地看着他们,面上有担忧之色,但还是转向了止弥夜:“你没事吧?怎么想不开去跟长翰打架?他可是公认最难对付的角色,没有表面那么好欺负!”
“是我输了。”止弥夜抿了抿唇,捡起了剑。
他有一把陌王御赐的剑,但是察觉到在这种环境下使用显得太华丽,便是命贴身侍卫收起来了,使用的是普通的剑,与长翰的无异。他猜得不错,长翰没有半点贵族血统,自然是没有神术的,单纯比试剑术,虽然不甘心,还是不得不承认长翰要略胜一筹——或者更多一些。
但是自从六岁那年神术觉醒,止弥夜便是习惯了使用神术,到了危急时刻便是来不及考虑,这就显得他违反了比试的默认规则,欺负一介平民。尽管只使用了一瞬。要约束住自己,还是有点困难的事情,而长翰的取胜已经能够压住他的骄傲了。
长翰亦是反应过来:“你不必介怀,我其实是有隐瞒的。论习剑,我可能比你学得更久一些,而且也用了些不太正规的技巧。”
流柠叫了起来:“长翰,你果然有意打压新人!太欺负人了!”然后一双水眸紧盯着止弥夜,十分关切的模样:“你有被他伤到吗?他的力气很大,会淤青的!”
止弥夜清楚长翰是留了手的,没有真正用力,只是手臂还隐隐作痛,是缺乏锻炼了,便是轻轻摇头:“我没事……”
“止弥,你刚才,是用了神术吗?对战时使用神术是什么感觉?”明亮的水眸闪烁着激动之意,不觉打断了他的话。
止弥夜看着逼近的稚气娇颜,有些讶然:“是神术。没什么感觉……你为何会在这里?”
“人家一直都在这里呀,你和长翰下挑战书的时候就在了呢。”流柠小脸微微鼓起,佯装发怒于被忽视。
这样一个娇滴滴的清秀女孩儿,无声藏匿在这训练场中,长翰或许是知晓的,但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但是如果,她是在说谎呢?
“哼,我可是把你们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呢——‘那便约在一个小时后,就在这里。’”流柠淡然地重复一下止弥夜的话,忍住笑意看着他,似乎是想看他会有何有趣的反应。
但止弥夜面上波澜不惊,恢复了冷静:“我会留下来,听从安排的。你说暗营划分为五支队伍,那么我算是?”
“方便起见,就编入我的一队吧。”长翰无视流柠瞬间变化的表情,沉声道。
“好。我也同他们一般,唤你‘队长’?”
“不必,还是直接唤我的名字。只是暂时编入,也不必太过正式死板。而且现在你也只是认可了我的实力,还没有完全信服,不是么?”
“你看来很清楚。”
流柠看着二人这样快和好如初,并肩交谈,并且明显地在忽视她,不由愠怒,又不好发作,只得两三步跟上二人,像个乖乖的小尾巴,心里不知在动什么念头。
流柠到底也不是普通的学员,而是同等级的队长,长翰不能真的全然无视她,任她在后面怨念地跟着,于是走了没几步,长翰便出言道:“你不是去训练了么?又跑了?”
“复习隐匿身形的训练呀,我可没有偷懒,不像某人。”流柠揪着裙摆,也不顾是否会把裙子弄皱。
长翰想了一下,说道:“明天便是一队与三队混合训练的日子,事情都安排好了?”
“有那位在,还轮不到我安排。”流柠显得有些郁闷。
“让魏老劳心了,你也不能丢开不管。”长翰蹙额,语重心长地说,“毕竟……”
“好嘛,我归队就是。明天见,不许溜了!”流柠一咬牙,挥手告别就跑。似乎是相当活泼的女孩儿。
“明天?”止弥夜问。
“明天恐怕你还不能入队,混合队伍是比较麻烦的,而且……我会让你旁观,熟悉一下流程。”
止弥夜点头,也并不着急着融入。现在他与长翰算是认识了,但是对于其他还是知道得太少。初步估计,这一个月,并不会白费,也许他真的能找到新的学习方向,更好地发展自己。
夜晚,躺在可以称为简陋的木板床上,止弥夜唤出了一直跟随他身边的贴身侍卫:“穆靖,你怎么看?”
穆靖半跪行礼后,立在床边,坦白道:“长翰所展现出来的武技招式,已是钻研地相当纯熟,绝非半道出来的偏门歪路,应当是相当成熟的正法。我虽未亲眼见过,但大致能猜测到是属于正规军队的模式,并且有所变动,更加复杂。”
“你说,我何时能够达到长翰的水平?”
“长翰与您一般年岁,您在成长的同时,他也在成长。而且他自从便存在这种艰苦磨砺的环境中,韧性更好。”
“如果抛掉神术,我可能根本不是对手。但是神术既为王室立足的根本,断不可能因为一时意气而放弃,这是我本身的力量,没什么可纠结。综合素质么……长翰等人,绝非一日而成,我也不是资质平庸之辈,广为学习,假以时日,定能成为精锐。只是……”止弥夜蹙额,想到了别的事。
“殿下的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
“我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么……”止弥夜叹了一下,抑制住自己思念王宫的念头,也尽力避免对现下所处的简陋环境产生反感,闭眼准备休息了。
穆靖息声,静静守卫在一旁,不让任何事物打扰殿下安眠。
第二天一早,天空还未亮得明朗,止弥夜便被哨声惊醒了。还有些怔忪,穆靖便已递上一套崭新的布衣:“殿下,请更衣。队伍要准备集合了。”
睡眼惺忪地摊开双臂,任由穆靖动作,不一会儿便是收拾完毕,朴素的一身,与昨日恍若两人。临出门时,止弥夜拽住穆靖的袖子,墨眸清明:“我自己来。如果我没有唤你,你就不必出现了。”
他不能再依赖下去了,要学着独立起来,靠自己的力量成长。长翰他们,可是无所凭借的。
“是。”身影再度隐于黑暗中。
待他到达训练场,两队都已经集合完毕。他找到了脱于方阵之外的长翰与流柠,二者身边不远还有一位老者,头发已然花白。
“止弥早呀。”流柠眉眼弯弯地笑笑,与他打招呼。她今日身着劲装,别样干练清爽,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个好斗的男孩儿,充满干劲。
长翰则是点头示意。
老者视察完整个方阵,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忽然落到止弥夜身上,喝道:“你是哪一队的?为何不入队?”
声若洪钟,中气十足,震得止弥夜猛然一颤,下意识张口就要回话。长翰及时沉稳出声:“报告魏老,止弥由我擅自编入一队,不属于正式学员,无法入队。”
老者语气严厉:“新来的?”
“本……我是止弥夜,昨日刚来。”止弥夜面对外人习惯性地自称,到了嘴边又连忙改口。他不该随意说出身份,看老者的模样,即使说出来也未必会使他有所动容,怕是还会生出轻视之意。他身为王室之子,断不能表现得这样糟糕,让王室蒙羞。
老者身材并非瘦弱,隐约能看出年轻时强健的体魄,只是脊背微微佝偻着,头发霜华,皱纹沟壑,双目浑浊,满是沧桑萧然。
这位魏老眼力尚可,认出止弥夜是个生面孔,打量一番,老脸上微颤一下,声音洪亮而沙哑:“这里可不是贵族子弟戏耍的地方,也不是能随意来去的,你可清楚?”以老者多年识人的眼光,自然能看出止弥夜出身高贵,即使换上了布衣,气质也并不相符。
止弥夜发觉长翰与流柠皆是屏气凝神模样,也是丝毫不敢轻视怠慢,正色诚恳道:“我来此正是为了戒骄戒躁,磨练心智,求得武艺精进。有鲁莽愚钝之处,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魏老皱眉,轻咳几声,忽是转身,一副疲惫颓唐神色,悠悠背手离去了,言语有唏嘘之意:“老夫年纪大了,没精力再训毛头小子。你随他们便是,不要烦着老夫。”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声音也渐缥缈起来,无端生出年华易逝的哀愁。但在场的都是些十一二岁的少年人,惊讶反应之余也没有多少感想,大抵是松了口气,察觉到魏老心情不好,不愿再待了吧。
止弥夜看魏老背影苍凉,一时有些无措:“老前辈是怎么了?他就是,十四名教官之一?”
长翰轻轻摇头:“大概是看着年轻的我们,又想起多年前的事情了吧。沉寂太久,英雄迟暮。魏老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在暗营中是很有分量的人物,原本是指导一队的,但今年忽然就不愿了,便是闲职在身,也不好强求。”
“等等……姓魏,多年前……”止弥夜隐约觉得有些印象,又联系上此处肃杀苍凉景象,不由得震惊,将书上那个名字脱口而出,“大将魏效斌?!”
数年征战,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几无败场,当之无愧的英武悍将。想当年,单是听闻这个名字,就不禁胸中热血澎湃,恨不得当即投身奔去,亲眼目睹酣畅淋漓的厮杀胜仗。但这个当年……少说也至少是五十年前了。
长翰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淡淡的敬仰之意:“魏老心情尚可时,也是平易近人的,也不必太过拘泥于当年威名,心生畏惧。”
这是肯定了。
止弥夜似乎抓住了什么信息:“这里的教官,莫非……”
“暗营对我们的培养,从来不留余力。老前辈们也都很愿意。”流柠依然微笑,拉伸了一下手臂。纤细的娇躯,隐藏着无尽活力,倾注了那些曾经赫赫有名的前辈们的期盼与支持,并以自身的不懈努力积蓄力量。
倾尽最多最好的资源,用最精锐的方式培养起来,承前启后,只对王室——或者说只对当今陛下效忠。等到能够走出暗营的那一天,这批军队,必将是所向披靡。这是王室暗藏的底蕴,可怕的兵器。即使没有神术支持,这支军队的力量,也足以胜过所有王国的军队了。
即使现在看来,不过平凡的半大少年。
止弥夜心情激动起来,也不再过分懊恼自己输给长翰这件事。长翰师从多位最强悍的将领,经验积累绝非常人能及。只是他还想要弄清楚一件事,便是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朗声问道:“你们处在暗营之中多久了?”
纵然有这样的资源支持,培养之事也是越早开始越好。隐藏这样足足上千人的队伍,很难不惊动外人。但事实上的确完全被封闭在这里,没有走漏半点风声,这附近千里也几乎无人定居,也远离道路。如此恰到好处,存在多少年了呢?
父王……
长翰平和的神色凝住了。流柠俏皮的笑容消退了。
没有给止弥夜再问的机会,长翰扬声道:“三队听令,原地活动五分钟!一队,开始晨跑!”
方阵动起来,三分之二的人变换队形,沿着整个训练场开始跑动。
长翰喊完,扭头看了流柠一眼,然后沉着脸跟上队伍大步跑开了。流柠颔首,看向止弥夜,还带着稚气的秀丽小脸有了一丝严厉之色:“我能告诉你的是,暗营本身,由我们而组成。不是教官,不是任何他人,而是我们一千名学员。我们,就代表暗营,由始至终。”
说完,又忽然抿了抿唇,睁大清澈的水眸,认真地注视着他:“暗营不容轻视,也没必要过分高看。你眼前所见,基本就是暗营的模样。你,要不要加入?”
“流柠,你……”止弥夜看见她明媚的眸中,映出自己惊愕的模样。不远处,学员们整齐的口号声节奏有力,响彻天空,震撼心灵,激起热血。放目望去,一轮初阳,正冉冉升起!
按耐不住的,蓬勃朝气,这样正气激昂。
隐藏起来,正是为了养精蓄锐,有朝一日出世来,震惊世人。
他们正在拼尽全力地成长。
这便是他的同龄人,没有显赫高贵的出身背景,却也不甘沦为众人,要发掘出全部的潜能,成长为能傲然立世的精兵。
“如果能够的话,”止弥夜凝视璀璨的初阳,眸中也焕发出毅然的神采,并非柔和,也并非尖锐,温和而坚定,“我会的。”
流柠扬起笑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一言为定,不许食言。”
等到那时,一定要把止弥编入三队呢。一队里头可都是些鲁莽的家伙,一点也不可爱。
止弥夜便是在长翰的主力下,安顿了下来,与一队一起训练,也不只局限于剑术,其他的也努力学习,尽力跟上。训练之余,也偶尔会随着学员们去旁观或执行任务。
渐渐地,止弥夜也发现,暗营之中也并非武技训练这么简单,应约参观了长翰等人的宿舍,不大的空间却是积存了不少书籍,尤其是军事相关的,竟是笔记密集,看得心惊肉跳。长翰却是淡淡地微笑,已是习惯了。
虽然身处一队,但是与其他几队也有接触。
止弥夜得知,从两年前起,每三个月,全队学员会举行一次大比武,伴随的是文试,而队长正是两种比试中分数最高者再加以投票推选出来的。若是足够优异,可以无限连任。两年之前,则是由指导教官轮流负责统领队伍。
五支队伍内部比试时间并不一致,因而目前,一队队长为长翰,二队由东源暂代队长,三队队长为流柠,四队暂代队长为景戈,五队暂无队长。第一天所见的凯曼,虽然与他们四个并列为能力最强,但是情况却较为特殊,“他还没有决定好属于哪边。”长翰这样解释,于是凯曼可以凭着自身条件随意选择训练。
止弥夜因而发觉五支队伍其实各有专攻,学员需要根据自身特点选择方向,而一队能力则是最为综合的,大开大合,正面对战。一般犹豫不定的便会先申请编入一队进行适应探索,所以一队的人数也是最多的,五支队伍的人数并不均匀。
种种这些发现,也让止弥夜越发惊叹。
他还是好奇着他们训练时间之久,只是从流柠的话语中隐约能猜测,这一千个孩子被聚集在这里之时,便宣示了暗营的成立。他们在其中生活、玩耍、学习、训练,却从未主动谈及暗营以外的事情。他们在进入暗营之前,是什么样子呢?战乱,流离失所,劳顿疾苦,止弥夜无从想象,也问不出来,只能暂时作罢。
一个月后,止弥夜换下布衣,梳洗完毕,重新穿上天蚕丝织就的宫廷服饰,一时间不禁感慨。
王室给予的俊秀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悄悄消去了一点婴儿肥,线条轮廓似乎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刚毅之感。皮肤依旧是白皙的,阳光还不足以伤害被神术庇护的躯体,这也与有着小麦色皮肤的长翰他们有了较为明显的色差,似乎依旧是初来时那个娇嫩矜贵的人儿。但是眼神是显著有了变化,褪去了倔强的倨傲,变得更加平和,也许是受到了长翰的影响。
再次握紧父王御赐的宝剑,告别相处了一个月已经变得熟悉和亲密起来的伙伴,止弥夜踏上了回城的路。一步一步,望着渐渐变得清晰的王城,心中无端变得热切,迫不及待,改用神术加快速度。王城一别,竟是这么久了,他出生与成长的地方,并不算遥不可及,但充实的训练生活占据了他的时间和心神,竟是没有如何思念过它,实在是不可思议。
王城,王宫,还有父王!宫中可一切还好?夜儿就要回来了……
走进了王城,几乎没有停顿,止弥夜不惜已经耗费了大半的神术之力,继续瞬移疾行。越是接近,越是急切。辉煌壮丽的王宫,就近在眼前。王宫之中,是他熟悉的一切,魂牵梦萦,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穿过重重宫门,止弥夜终于停下脚步,抬起头,仰望着这座宫殿的庄重的装饰。此为朝堂理政之地,同时也是这个世界唯一君主的寝宫,威严肃穆,除却面容冷峻的卫兵,无人敢于靠近议论。
但是身为王室嫡长子的止弥夜已不觉双眸盈泪,双手微颤地再整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便要踏入。
“殿下!请回寝宫。”贴身侍卫穆靖悄然出现,拦在了王子面前,甚至顾不上照例的行礼,语气郑重道。
“我应当先去拜见父王。”止弥夜咬牙,堪堪稳住浮动不安的情绪,说道。
“殿下行程劳累了,请先回寝宫歇息,陛下能够谅解的。”
“退下!”止弥夜低声喝道,眉眼冷然。他不知为何穆靖执意拦在身前,他只清楚自己迫不及待要面见父王。一刻都等不了。
他瞪着他的贴身侍卫,而穆靖只是垂眸,屹立不动:“穆靖恕难从命。”
“发生了何事?”止弥夜沉住气,这样发问。他明白穆靖不可能只是因为疼惜他。穆靖不过长他几岁,相伴多年,但也不至于生出这样的扭捏柔情。他的身体已经比之前更为坚韧,区区赶路并算不了什么。那么,只可能是暮殿之中,发生了什么。
穆靖没有回答,沉默许久,只是再度重复:“请回寝宫,殿下。”
守卫在暮殿门前的卫兵也只是立在那里,如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常。对止弥夜这边的动静也并没有侧目。
止弥夜默立许久,终是转身迈步:“回去吧,回莫殿。”
穆靖并没有松一口气,也没有再度隐去身形,而是恭敬地跟随身后,相距不过三米的位置。
就要走出暮殿范围时,止弥夜不知是否因为几个时辰不间断的疾行劳累,腿部肌肉抽搐,一下子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地倒下去。
穆靖早有防备,当即近身伸手抱住。
止弥夜表情怔忪,神术爆发却是恰到好处,瞬间滑出了穆靖能够触及的范围,直奔暮殿之中。穆靖即使想追,也来不及了。
穆靖站在原地,看着翻墙而入的华服少年,眉间微蹙,垂眸看着手心的剑痕——这样心急,冒着神术用尽的风险,竟是不惜用剑伤他。还是太宠着他了呀……
轻门熟路地步入殿中,当即充斥感官的是血腥之气。这样浓重,地板也有着黏稠的不明痕迹,长长地蜿蜒而去,十分压抑。
止弥夜手提宝剑,咬牙走去,下一刻便找到了他心念的身影,身着华贵金色衣袍,显出颀长美好的身段,低垂的右手同样握着一柄剑,猩红液体滴落宛若盛宴雅曲奏响。
“父王……”
遍地狼藉,唯有桌案之上不被沾染,奏折才铺开,落下朱砂款。堆积桌案一侧的奏折,在灯下投出的影子,恰恰笼罩住地上面部朝下的一颗人头。
似寂静无声,血腥妖娆,无声包裹住了什么极具诱惑的东西。
跨过一具无头尸体,止弥夜来到桌案前,尽力忽略掉那颗头颅,眸中泪水已经干了,定定地看向年轻俊朗的男子:“夜儿归来了。”
灯火黯淡,陌王的面容并不清晰,声音是没有任何波动的清冷:“我将会在半年后,祭典称帝。夜儿以为可好?”
虽是疑问句,但丝毫没有疑问的语气。冷漠如霜。
薄唇弧线优雅,唇角嫣然若嗜血。
止弥夜没有再看,颔首沉声:“好。”
只要是父王做的决定,断是没有错的。
--------------------------------------------记于2019年2月13日17:19【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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