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杂乱的战场上,各连的长官下达着几乎相同的命令。
“全连,枪上肩膀,前排持枪。”
“正步走,保持速度,保持间距,维持队列。”
郑森坐在一辆被马牵引前进的弹药车上,听着前面队列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紧接着,两排线列步兵中,前排双手握持枪械前进,黑洞洞的枪口斜着指向天空,后面一排则把枪扛在了肩膀上,随即,整个队列高出一层。
咚咚咚......。
各营的步鼓手急促的敲击着鼓声,以缓步行进的节奏连续敲击了几下,确定了前进速度后,随即铜号和笛子加入进来,欢快军乐与步兵的踏步频率相互应和,整个步兵大横队开始缓缓前进。
郑森亲眼看到,杨彦迪亲自指挥的一个步兵营,并未摆开连级二列横队前进,而是排出了营纵队前进,使得他得以亲眼见证了连横队是如何排列而成的。
所谓营纵队就是把该营的六个连排列成三排,每一排有两个连,这样的坏处自然是只能发挥一个步兵营三分之一的火力,但好处则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当面对骑兵冲击的时候,前排和后排的连不需要动,中间的两个连做旋转九十度运动,然后向两翼移动半个连的距离,就可以完美的形成的一个厚度是两列的营级方阵。
杨彦迪所在的营正是五个主攻营的中央,这样,左翼是后备营方阵,右翼是李肇基指挥的本阵,只要中间再多一个方阵,哪怕其余四个营面对敌人骑兵冲击出现溃散,士兵也可以就近找到一个方阵躲避,并且把大量的火炮和辎重保护起来,然后在最不利的情况下仍然可以进行抵抗和机动。
郑森看到,各个连的连长官命令全连按照个子高矮进行排列,继而把自己的连均匀的分成了两个部分,让个子高的站在了前面,个子矮的机动到了个子高的前面,两排之间大约有一米左右的间距。
在东方旅建立的时候,李肇基曾经坚持让连横队排成三排,毕竟在历史上,大部分时候大部分国家的线列步兵都是三排,但杨彦迪和赵大河经过演练和实践后,坚定要求排成两排。
这是因为,东方旅是方块编制,每个连下属的是两个队,也可以称之为排,如果分为三排,就要变成三个排。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三排的火力并不能得到有效发挥,别说火绳枪,就算把燧发枪手集结起来,进行实弹射击时,第三排也会给第一排造成伤亡,三排同时射击,第一排是跪姿的。
而在刚才的战斗中,更是证明了两排的合理性,在清军骑兵冲击的时候,为了保持更猛烈的火力,杨彦迪下令六排厚度的方阵,前三排都可以射击,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不少第一排士兵被第三排打伤不说,因为第一排士兵是跪姿射击,在战场紧张的环境下,导致他们难以在站立起来,幸好当时方阵没有机动,不然会造成巨大的问题。
在两列排列完毕后,连长官就会出现在连横队的最右面,与第一排平齐前进,他的身后是两名鼓手和一名副官,在东方旅营连一级,副官是由经验丰富的士兵担任,执行的是军士的职责。
而连长官的副手们则出现在横队的后面和左面,与副官一起维持阵线。
随着全军的各式阵列变幻完毕,从西向东形成了四排厚度的团级方阵,两个营横队,一个可以随时变幻为方阵的营纵队,两个营横队和李肇基的本阵,因为营与营之间,连与连之间都有空间,使得这条阵线排列的长度超过了两千七百米。
隆隆的踏步声响起,缀着红缨的帽子和黑色的枪管在半空中起起伏伏,士兵们以几乎相同的步调在前进着,动作一致,每分钟可以前进超过八十米。
而如果站在半空,就可以看出,这条横队并不平行,最接近清军的是左翼的本阵,然后一路向西延伸到了团级方阵,形成了一条斜形阵列。这并非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此前李肇基一切的谋划现在都变成了现实。
这条横队的推进,会把清军的主力向着清河岸边推动,清军四千多主力若是突围,向西是大海,以及海岸边复杂的地形,即便饶过团级方阵,也会遭遇到唐沐所部骑兵的迎头痛击,而如果向东逃跑,则会越走越接近东方旅,遭遇到无数枪炮的拦截。
因此,除了突破东方旅大阵的正面,清军就只有向后退却,从渡桥过河逃亡,也就是进入马蹄湾,而那里只有一座渡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其结果,不言自明。
此时的李肇基站在本阵的一辆辎重车上,这辆车上还插着一面大旗,旗下的李肇基拄刀而立,面色淡然,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看到了荣耀,但勒克德浑却是细心的人,他瞥到,李肇基握持刀把的手在微微颤抖,指关节已经开始发白,一会之后,已经变青。
李肇基在担心,他担心清军会发起无脑冲击,虽然营连横队可以完全发扬己方的火力,但应对骑兵冲击的能力不足,一个连,不足百人的士兵,占据了宽达七十五米的正面,实在是过于稀疏了,若是全员燧发枪还好些,这个正面只有二十五到三十米宽,可以称之为人墙,但多数士兵是火绳枪手,他们之间必须拉开超过一米的距离,让横队看起来稀稀拉拉的。
正是因为缺乏信心,他才命令杨彦迪让中间的营摆出营纵队,就是为了避免全线被冲垮,但这只是让己方多一点把握,并不改变稀疏的横队无法应对骑兵冲击的本质。
李肇基在赌,他赌此前受挫的清军骑兵不会再发起冲击。
事实上,李肇基赌赢了。
清军的人数更多,尤其是一人双马,占据了更宽的正面,但面对东方旅士兵以每分钟八十米的速度逼近的时候,全军上下都处于一种莫名的紧张状态。
济尔哈朗先是派遣最右侧的骑兵向西绕行,试图打开一个突破口,但很快遭遇到了火炮和团级方阵的拦阻射击,为了避开火力,这些骑兵必须尽可能的向西躲避,但越靠近海边就发现这里只有礁石、沼泽和灌木林,一些草地看起来平整,却因为处在大海与河流的交汇之地,底下全是松软的烂泥,而还未绕过,就看到唐沐的八百精骑机动而至。
唐沐没有下令冲阵,复杂困难的地形对他们来说也是限制,他让弓箭手和亲随们下马,把那些不小心陷入淤泥的人马打死在当场。
每条河流的入海口都是一个喇叭口,清军越是后退,向西机动的空间就越小。
清军的骑兵在步步后退,有些试图靠近横队,逼迫其停下,但杨彦迪随即做出反应,他命令各营使用线膛步枪的猎兵连摆开散兵阵型,以伍甚至更小的单位,在远距离驱赶那些骑兵。
这部分猎兵用的是燧发枪,两列横队排开,也不过占据了二十五米的宽度,即便全数派遣出去,也不会出现一个骑兵可以突围缺口。
“郑亲王,我们还是集结骑兵,在正面突出去吧。”博洛和索尼一起来到了济尔哈朗面前,博洛不顾规矩,高声说道。
济尔哈朗面色冷峻,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优势的骑兵被一群步兵驱赶的步步后退,他已经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清河了,再退就被会驱赶下河。
“冲出去之后呢,我们即便保全了这支军队,也会遭遇失败,只能退到辽阳去!而且.......你怎么知道一定可以冲出去?”济尔哈朗严厉说道,说到最后的时候,戎马一生的他言语里都出现了迟疑。
他不知道能不能冲出去,如果冲不出去,就意味着溃散,而即便冲出去呢?又能如何,东方旅的步兵会抢夺渡桥,然后过桥到盖州,夺取那里的粮草辎重。
要知道,清军南下有八千多人,两万多马骡,所有的辎重都是在海城一带筹措,好不容易运到盖州的,若是被夺占毁坏,面对已经被东方旅扫掠一空的辽南,清军如何作战,就算是防守,也只能逃至更北面的辽阳去。
济尔哈朗对索尼说道:“索尼,你带人把剩下的盾车拉到渡桥附近,组织防线,让防海的满达海立刻过河,用火器在马蹄湾入口处建立防线。”
索尼立刻去了,济尔哈朗一把拽住了博洛的脖颈,说道:“你去告诉你阿玛,让他带骑兵绕行敌人侧后,先杀灭敌人的骑兵,然后再与我一起,两面夹击。”
博洛刚要应是,济尔哈朗拉住博洛到自己嘴边:“不要回来了,接下来你跟着你阿玛行事。”
“郑亲王,我.......。”
“这是命令,你去吧!”济尔哈朗不给博洛说话的机会,一把将之推开。
博洛咬牙,骑马而去,一路向东,看到的是惊慌失措的骑兵,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是对方进一步,他们退一步,博洛看到,东方旅的步兵进退有度,每前进一段距离,就停下整队,保持各营连的横队平齐和阵容完整。
他几乎是从东方旅全军面前经过,越是往东,越必须靠近河边,抵达本阵前的时候,还遭遇了一轮袭击,那是越阵而出的一些亲随用线膛枪射击,博洛幸运没有被击中,但他也知道,最多一刻钟,也可能半刻钟,那巨大的方阵就可前进到距离河边四百步,那意味着方阵的火炮和那那种怪异的枪械可以把两支清军彻底隔绝开来。
“阿玛,郑亲王让你带骑兵绕击敌人侧背,先灭敌人骑兵,再与他一起夹击敌人步兵!”博洛看到了阿巴泰,当即对他说道。
阿巴泰早已在焦急等待命令了,他曾经派遣了三波人去请令,但要么在混乱的骑兵阵列里没有找到济尔哈朗,要么在经过东方旅正面时没有控制好距离被打死,一直到博洛带来了他期待已久的命令。
“到这个时候了,还畏畏缩缩不敢拼命。”阿巴泰听到这个命令,一拳砸在掌心,他对身边固山说道:“点八百骑,你和博洛为先锋,先打贼人的骑兵,无需破敌,击退即可。
其余的,随我一起直接冲阵。”
“阿玛,郑亲王说,先破敌人骑兵,再冲阵。”博洛重复了济尔哈朗的命令。
阿巴泰怒道:“敌人骑兵狡猾的很,根本不与我们交战,等把他们杀灭了,他济尔哈朗就在清河里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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