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漓江少了往日的冷瑟,前有天道之子莫修缘渡江背上,两大书生隔江笔斗,后有凌天宫渡世大神官入北魏传道,凌天宫自问世以来从未参与王朝之争,而今可说是第一次出世,却是没有选择近在咫尺的南唐,而是舍近求远去了北魏,耐人寻味之余,更让无数望风的谋算者惊觉,难道说凌天宫认定北魏将会是及虞周之后又一统一九州的帝国。
凌天宫此行除了渡世大神官外,随行还有十二宫神官,三十六位传道者,一百零八名仆从,自沧州而来,所过之处无不是鲜花夹道,百姓前呼后拥以求天道赐福,可见凌天宫在九州之上的威望之深,甚至远胜过佛道两家,在队伍正中有一辆朴实却显圣洁的马车缓缓而行,那是大神官的车撵,人人都想一睹那件普天之下最高贵的大红袍,只是一路走来都不曾见到大神官走出过车撵,实则连随行的十二宫神官都不知晓车厢中的那位大神官此刻早已没了踪影。
相比于沧州的欢腾,黄州与京都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一座庞然大物在众人都始料不及之时轰然倒塌,一纸诏书落入宋家,宋家家主宋怀压入临渊,家产被抄,男丁发配,女眷没官,白纸黑字之上陈列着宋家七条大罪,条条当死,便是连已经身为礼部郎中的宋家小子都未能幸免以徇私舞弊之罪,戴枷三个月示众,杖一百,发往郴州充军,可以说雷厉风行般一棍将这条在京都黄州两地盘踞数十年的巨龙打散了生气,更难以置信的朝中往日与宋家交情不浅的官员竟无一人声援,甚至不惜倒打一耙以求保身,如此大事本不该这么草率,也许人人都在等着那位老人发生,可李居承只是在朝会上酣眠了半晌,醒来时宋家已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沈半城伏在酒楼的柜台上,这几日的生意差到极点,但他并不担心,只要苏问回京的那一刻,不止这处酒楼,京都少说得有三十处产业跟着死灰复燃,不过今日店中来了一位白须老者让他好奇,什么都不要一口气点了十来只烧鸡,只吃皮不食肉,不过半晌功夫门外已经占满了等着赏赐吃食的乞丐,无不是感恩戴德的赞颂老者堪比凌天宫的渡世大神官普渡世人。
沈半城也不驱赶,倒是拦下上菜的小二,亲自端着烧鸡走去,老人家身着一件泛黑的红袍,须发皆白,粘附着满嘴的油腻好不邋遢,不过气息沉稳,满面红光,若是能够大理干净,配上这副宝相倒是有几分大神官的味道。
“老人家第一次来京都吗?”沈半城坐在老者对面恭敬说道。
“十年前来过一次,这烧鸡的味道还是京都的最正宗,比沧州的油水足。”老者直接用袖口抹去嘴角油渍,那件红袍上的黑渍不知是沉淀了多少年的污垢,不过坐在老者身旁却是闻不到一丝异味,反倒是神清气爽更多,正是如此才让沈半城对其充满好奇。
沈半城若有所思的点头说道:“十年前可是发生了件不同寻常的事情,老人家可曾听闻。”
“小娃娃,你想问什么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的。”老者笑眯眯的说道,将手中的烧鸡丢到门外,立刻有乞丐疯抢,老人唆了唆手上的油脂,很是满意的看着对方。
“想必您也听闻了宋家一案,当年学府横院一夜之间倒塌,老人家可觉得二者有什么相似之处。”沈半城满含深意的问道,认定老者非比寻常。
“一物兴起便有一物衰败,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都说人定胜天,可在说出这句话时其实就已经自认不如了。”老者云里雾里的说着,那双眼睛慈穆的看着沈半城,好像能够看到对方此刻脑中所想。
沈半城稍稍愣神,仿佛若有思,等到醒神时对方已经没了踪影,只在桌上放着几锭银两,他默默将银两拿在手中,心中已然猜到对方身份,虽然惊愕却也很快释然,自言自语着,“大神官,你吃了小子三十只烧鸡,这点钱可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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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府后山上的青竹屋自从那日被杜长河撞塌半面墙壁之后便一直让它塌着,主人家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每日该下棋下棋,该论道论道,可怜了那位年岁甚高纵横府主总是坐在风口处,一边忍着寒风刺骨,一边漠然看着相处半辈子的老友无赖的将棋盘上的棋子动了又动。
突然杜长河举棋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气息轰然变换,顺着眼前的空洞遥望天空,似有风云变换,而赵非凡依旧稳坐如钟,轻轻敲打着棋盘催促着好友落子。
“你不去看看吗?”杜长河沉声问道,心不在焉的落下一子,奇臭无比。
“师傅来看徒儿,我跟着掺和什么,再说了来的既不是莫渡也不是琼经,你急什么。”赵非凡提子落子自在很多。
杜长河皱着眉头,想要将前一颗子换个地方,而这次对方不再容忍他的无赖手段,抬手将其打落,杜长河怒声道:“他徒儿就是徒儿,我徒儿就不是了。”
“苏问不还没拜师吗?”赵非凡不以为然的说道。
“那又怎样,等他回京肯定回来求着我做他师傅。”杜长河无比自信的说道,不过仍是小声问道:“你老实跟我说苏承运找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比如苏问是不是就是那人。”
“是也不是,如果是根本不需要琼经出手,渡世自会亲手杀他,如果不是,即便琼经以神殿大神官的身份压着渡世,渡世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杜长河最听不得对方这种敷衍的言语,伸手胡乱将快要颓败的棋局打散,然后没好气的说道:“不下了,算平局,就算渡世肯放过苏问,琼经早晚也会注意到他,以他宁杀错不放过的性格,苏问要真是上了问道天,必死无疑。”
“琼经这人自负的很,除了莫渡和苏承运,他又何曾将谁人放在过眼中,他认定自己不会错,那即便是错也不会认,这几十年他从未踏出过凌天宫半步,自以为万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殊不知人心隔肚皮,哪有那般容易在手中拿捏,这也是为何他成不了莫渡、苏承运那等人物,便是连陈长安他都比不上,苏问上不上问道天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但是即便他上了,琼经想不想杀,敢不敢杀又是另一回事。”赵非凡瘪了瘪嘴,默默收拾着散落地上的棋子,一颗黑子被他随手丢出窗外,杜长河看得分明,心中暗笑着对方嘴上说着不管,手上却很老实。
渡世大神官进入学府,除了杜长河与赵非凡两人外第三个知晓的便是他的亲传弟子莫修缘,但是此刻的后者心头多时不安,因为他的第一次骗人让他不得不再编织出第二个谎言,但是想了很久,也没能开口,反倒是对方先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付丹阳飞鸽传书,一个姓苏,一个姓陆,徒儿,在沧州死的是那一个啊!”
莫修缘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反问道:“师傅,我可从来没说他死了,是你找到阴曹,这事该去问他们才是。”
“你这家伙越来越有人情味了,以往的你可不敢说这种话。”渡世不怒反喜,没有责怪对方的顶撞,反倒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终于成长时的欣喜。
“阴曹那群家伙早就不是第一次阳奉阴违了,为师会不清楚,不过你确实错过了一次天大的造化。”
“那师傅你这次来还是要杀他。”莫修缘轻声问道。
渡世听的哈哈大笑起来,“为师身为渡世大神官,普渡天下世人,他难道不算世人,苏问也好,苏承运也罢,在为师看来这世间没有恶人,处处都是光明,不过只有一人不算。”
“是当年那位亚圣。”
“亚圣倒是个好称呼,也许该叫做首恶才对。”渡世漠然说道,抬手轻抚着莫修缘的脑袋,满目慈祥,“好徒儿,人力有尽头,你一路修缘也至多是人道之极,切莫再要往上。”
“那位亚圣曾说人定胜天,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莫修缘执拗说道。
渡世却是摇头苦笑道:“世人又有几个想要与天斗,因为一己私欲殃及众生,就算斗赢了又如何,天有什么错,天道创造了万物,却总有人想要证明自己更在天地之上,你说这人是善是恶。”
莫修缘被问得沉默,就在这时一枚黑子从天外飞来落入老人手中,老者呵呵一笑遥望远方,“行了,主人家都下了逐客令了,我总不能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你后面去跟离厌说,在外面玩够了就回宫去,好歹是个圣女就该有圣女的样子。”
莫修缘躬身一揖,心中暗暗念叨,“师傅你才是最没有样子的那位才对吧!”
不过口中还是恭敬说道:“师傅,慢走。”
渡世当日便离开了京都,他要去看看那位能与自己徒儿成为知己好友的家伙究竟有哪点过人之处,又究竟该不该死,九州圣人飞升以求真理,亚圣举剑问天,不得回应,便将天破开了一个窟窿,是蝼蚁不懂雄鹰之志,还是鹤立鸡群的孤独,不过雄鹰与鹤都算不上恶称,说到底也还有几分敬畏,圣人只说世人愚钝,那位亚圣又自作主张的添了其后言论,尽管少有人知,可却十分恰当。
世人愚钝,安生便好,世人懦弱,求活便好,世人贪婪,更好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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