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一群废物——!都是饭桶——!”
匈奴大军的主帐之中,临时主帅都昆来回迈着步子,如同一只恶狠狠的豹子,朝着帐中的一干大小头目疯狂地咆哮着。
口水溅得近处几人满脸都是,却一时无人敢躲闪。
如今,左谷蠡王已经不在军中,再也没人能压制得住都昆的狂躁与暴虐,在场的众人自然谁也不想当挨打的出头鸟。
不过,面对都昆的谩骂,不少头领的脸上似乎也有些隐隐的不忿。大家对都昆早就心怀不满,此刻见其肆意咆哮,虽一时无人敢劝阻,但心里头对其也着实不太服气。
我们既然都是废物,那有种你都昆何不带队进攻一次,给大家伙儿开开眼?
要不是看在左谷蠡王是你舅舅的份儿上,就凭你个臭小子,有什么资格在我等头领面前发号施令?!
这种心理,自然尤以被骂得最凶的几个最初率队进攻、却无法制止部众溃退的匈奴头领最甚。
眼看都昆越骂越凶,最后干脆紧紧地勒住了一个最先撤退的匈奴头领的脖子,直接亲自动手,挥拳打了上去。
一旁几个最有资历的老头领再也看不下去,赶紧出来劝阻,这才好不容易拉开了发狂一般的都昆。
可都昆哪里肯罢休,今天是自己作为临时主帅的第一战,原也没以为能将金蒲城一鼓而破,但是也绝没有料到,竟然会一柱香的时间不到,攻势便被瓦解,前军纷纷溃败。
这对于作为临时主帅的自己而言,是何等的耻辱?!
上万人马居然在小小的金蒲城下进攻了一炷香不到就彻底败下阵来,日后传出去,自己的脸还能往哪搁?!
更可气的是,其他后续的首领也像约好了一般,任凭自己的号角催促了无数次,却死也不肯听令前进,反而不约而同地纷纷要求尽快撤退。
这在都昆看来,根本是没有把自己这临时主帅的命令与威严放在眼里。甚至可能是这些家伙早已串联好了,故意懈怠进攻、出工不出力,诚心要让自己下不来台!
这群混蛋,说到底还是根本没把自己这临时主帅放在眼里!
一想到此处,恼羞成怒的都昆根本也听不进那些首领所说的退兵理由。
什么汉军“神箭”?!根本是无稽之谈!
而且众首领异口同声地一口咬定是因为汉军“神箭”导致的士卒军心大乱、全军溃退,更让都昆觉得是众人进攻前就统一口径、暗中商量好的借口。
若是汉军真有什么“神箭”,昨日眼看破城在即之时,为何不用?!
分明是拿这些鬼神之说来当作怯懦不前的托词!根本就是不想出力、看不起自己这个临时主帅!
想到此处,脾气一向火爆的都昆哪里肯善罢甘休,纵有一干和事佬出来劝阻,仍是破口大骂,对方根本不配做匈奴人,同时恨恨地叫嚣着要将对方的部族彻底从草原上抹掉。
“唰——!”
突然之间,只见那被揍得满脸鲜血的前军头领,脸色一涨,竟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刀刃,众人回头看去,皆是一惊。
“都昆!老子第一次提刀去砍汉狗时,你小子还他娘的在吃奶呢!今日之战,且不说撤退理由大家伙儿有目共睹、非我一人信口开河,就算是我指挥不力,这么多年老子跟着你舅舅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连左谷蠡王都不会如此对待我等,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若不是看在左谷蠡王的份上,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一旁的大小首领一看这满脸血污的前军头领竟然冲动之余,直接拔了刀,恐怕平生也没遭人如此对待,此刻被逼急了竟然会冲撞大军主帅,大家的面色不免都有些尴尬,而背地里也有不少一向看不惯都昆的人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
“唰——!”
紧跟着一声,都昆猛地推开了身边愣住的几人,也径直拔出了自己的弯刀,指向了几步外的对方,面露凶光。
看到其眼中的杀气,与不断抽搐的脸部肌肉,旁边一干原本拉扯着的匈奴首领不禁后退了半步,刀剑无眼,谁也不想触这霉头。
与此同时,一看竟有人对自家主帅亮刃,帐内帐外隶属于左谷蠡王的一干亲随护卫,也随即拔出了刀刃,恶狠狠地从前后包围了那亮刃之人。
而这个时候,那刚才因一时冲动而拔刀的匈奴首领,也终于多少清醒了一些,恢复了几分理智:都昆再不对,毕竟其身份也是左谷蠡王指定的大军临时统帅,胆敢对主帅亮刃,自己本就犯了大忌;而自己更加愚蠢的是,在周围均是都昆亲随的大帐内,如果真动起手来,自己更是毫无胜算。
可事到如今,即便丢刀投降,恐怕也已毫无生路,况且若是退了半步,自己日后在草原上也再无脸立足,想到此处,这亮刃的匈奴首领索性豁了出去,朝着一旁愣住的其余众首领喝道:
“各位!今日都昆他能不听劝谏、不明是非,挟私报复杀了在下。明日恐怕就该轮到各位去阵前白白送死了!等早晚大家伙儿都被这恶狼一一咬死,部众也就被其逐个吞并了!各位可要好自为之了!”
一听此言,帐内众首领的目光中瞬间纷纷闪过了一丝对于未来的深深忧虑,尤其是那些刚刚同样被骂得狗血喷头、愤愤不平的首领,若真是降罪下来,自己同样难辞其咎。况且和这都昆根本难以说理,若今日不站出来,明日自己落难之时,也别想指望别人帮一把了。
很快,随即便有几位今日一同上阵之人,还有与之平时相熟的几位头领,站在了那亮刃首领的身后,这几人虽未拔刀,却也都握住了腰间的刀柄,面露冷光。
剑拔弩张之间,匈奴大帐内的一场内讧,几乎一触即发。
到了这个地步,都昆也是不由得一愣。没想到竟有不少人都站到了那亮刃之人的身后,表明了立场和态度。虽然也不是没有能力将其尽数斩杀,但是若真这样做了,自己恐怕也别再想让这支由众多部族组成的大军维持表面的一致了。不到明天日出,恐怕就要有三分之一的人马四分五裂、各自离去。其余留下的,除了舅舅和自己的嫡系部众之外,恐怕也是三心二意,再也调遣不动。。。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都昆,总算多少找回了点儿最起码的冷静,忍住了向亲随们下达将这些头领全部斩杀的命令,但胸口依旧起伏不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到了这个地步,哪怕是为了主帅的颜面,自己同样是已骑虎难下了。。。
“咳咳。。。”眼看形势到了这个地步,鸦雀无声的片刻之后,终于有个资历甚高的老头领咳嗽了两声,站了出来缓缓地说道:“各位似乎都有些过于冲动了。岂不知,城内的汉军若是能看见这一幕,恐怕正在偷着笑呢。今日一战,关于汉军‘神箭’之说,确实有些令人难以置信,既然如此,主帅何不亲自前去伤兵处验看一番?若确如几位首领所说,汉军之箭所伤之处,血肉沸腾、甚是可怖、令人痛不欲生,而使士卒惊恐交加,以至军心大乱,首要之事,当是恢复军心为上。若所言非实,那时再治几位头领畏战不前之罪也不迟。到时论起罪来,大家伙儿想必自然也就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了。。。”
见终于有人给了个台阶下,那亮刃首领立刻将刀刃收了回来,指天发誓道:“我向长生天起誓,若是大帅前去验看,发现我之前所说哪怕有半句瞎话,我就当即在大帐之前自个儿抹脖子,一句怨言也没有!”
看到对方已放下了兵刃,如同凶猛的野兽收起了獠牙,不仅率先做出了退让,同时称呼也尊敬了很多,都昆也只得就坡下驴,慢慢收起了刀刃,见状,旁边的一干亲随也收起刀刃。
化险为夷之后,众人大大地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依旧心中憋着一口气的都昆,也没再多言语,只见其大手一挥,压着一口恶气,对着帐内一干大小首领说出了同样的命令:
“都给老子滚!”
闻听此言,大小首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免都叹了口气,纷纷退出了帐外,包括刚刚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脸血污的亮刃头领,也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随着众人各自归营。
匈奴大营中的一场危机终于化解。
而看到众人散去之后的都昆,依然忍不住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怒火,抄起自己桌上的一只精美玉碗,狠狠地朝着地上摔去。
“啪——!”的一声,那名贵的玉碗瞬间被摔得粉碎,而都昆也终于强迫自己镇静了下来。仔细回想了一遍今天的经过。其实,已不用去亲眼验看伤兵,都昆此刻也早已明白了过来,所谓汉军“神箭”恐怕真的是确有其事。
毕竟,在一向敬畏鬼神的匈奴人中,没人敢拿对长生天的誓言开玩笑。
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舅舅左谷蠡王一走,散乱的军心,不服的众将,还有原本就各怀鬼胎、打算以最少损失获取最大利益的各个部族首领们,便更加不愿意真心地为自己卖力。尤其在发觉汉军把守的金蒲城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后,除非汉军真的已到了不堪一击的地步,否则,他们的首要原则就是先保存住自己的实力。谁肯白白为自己这个威望不足的主帅建功立业而争当垫脚石?
汉军“神箭”,或许的确威力可怖,杀伤力惊人,但此时此刻,反而成了这些家伙消极避战最好的“挡箭牌”。
看样子,除非想个狠招,否则,自己还真的未必能在三天内拿得下这金蒲城了!
“咣——”
同时,似乎想到了什么,都昆的手掌一下子拍在了面前的桌几之上,震得整个桌几几乎要裂开。脑海中,都昆仿佛已能听到,金蒲城中,汉军士卒恐怕都正在弹冠相庆、欣喜若狂,放肆地嘲笑着自己今日的失败吧。而在对方主将的大帐内,恐怕也绝不是自己帐内的这般内讧光景。。。
不过,都昆不知道的是,他其实只猜对了一半。
包括都昆在内的一干匈奴人也绝没有可能想到,此时此刻,金蒲城的校尉府内,竟然也在发生着一次激烈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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