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苍来得很快,五千禁卫军在遇龙岭西侧扎营,与东华的营盘刚好遥遥相对。
而会盟的地点也好说,干脆就直接摆在了山谷口,距离两家营地都差不多。
除了约定的五十亲卫,李暄身边只带了一个莫问,相比起来,夏泽苍身边除了唐雨,还有好几个江湖上数得上号的高手。当然,李暄自己也是高手,却不像是夏泽苍那般需要保护。
“怎么不见王妃?”夏泽苍坐下来,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王妃是女眷,不劳太子动问。”李暄眉眼不动,淡淡地说道。
“……”夏泽苍抽了抽嘴角,心里骂了一句无耻。
出头的时候就不是女眷了?何况他压根儿不信这么大的事秦绾会躲在后面安分当“女眷”,要是和李暄一起出现也罢了,而没有……没有才不安心!谁知道那女人暗中去干什么了!
“太子,这时候就别浪费时间了,你我身后,可还有个北燕在虎视眈眈呢。”李暄敲了敲桌子。
两国的摄政王和太子亲自出马,还有兵力调动,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北燕肯定知道他们聚在盘龙山是为了什么,这会儿的情形和三国盛会倒是反过来了,北燕手上没有筹码就没有负担,有顾虑的反而是他们。
“说起来,王爷好手段,宇文忠栽得不冤。”夏泽苍一声冷哼。
虽然实质上也算不上吃了多大亏,但西秦白白帮东华背了一口黑锅,着实让人憋屈。
“太子殿下说什么本王却有些听不懂呢。”李暄一脸的无辜。
有些事可以心照不宣,但打死不能认!
“也罢。”夏泽苍眼神一冷,却转过了话题,“宇文孝新君继位,北燕国内也不是没有内患,顶多腾出来一只手,我们两家军队加起来足够阻挡。”
最重要的是,盘龙山和北燕同样不接壤,需要穿过一部分圣山山脉——北燕横穿圣山,就算有毒宗和智宗指引,也比东华难上百倍。
“说的是。”李暄点点头,“但事不宜迟,以免夜长梦多。想必太子也派人来查探过了吧。”
“不错。”夏泽苍坦然道,“孤派来的探子找到被堵死的入口,翻过障碍进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残碑,只可惜,上面的字迹都被人为刮掉了。”
“简一前辈说,古墓凶险,为了防止后人误入,于是拓印了碑文后,直接毁掉了。”李暄说着,顿了顿,状似关心地道,“既然连残碑都找到了,该不会……西秦的探子也找得到了墓道?没想着先进去瞧瞧吧?”
夏泽苍闻言,顿时黑了脸。
“看来是进去过了。”李暄了然,“折了几个?”
“无一生还。”夏泽苍忍了忍,还是沉声道,“唯一活着回来的那个还是在外面望风的。”
“不知天高地厚。”李暄道。
连盗皇简一的团队都仓皇退出的地方是这么好进的?应该说是不知死活了。
“那些是鲁家的人,带队的还是鲁家年青一代中最出色的嫡长子,鲁家继承人!”夏泽苍道。
李暄微微一挑眉,他听说过,西秦鲁家虽然是江湖世家,但到了这一代,其实只剩下小半只脚还在江湖了,鲁家最擅长机关奇巧,也擅长一切木工建筑甚至造船,鲁家工坊每年都要接到大量订单,其中三分之一来自朝廷。这样的家族出来的子弟,难怪自视甚高,连简一的警告都不放在眼里,结果自寻死路。
“没有机关图,寸步难行,要不然,就真的只能拿人命去填了。”夏泽苍一摊手。
“司宗主说过,有些机关可以用人命填,比如箭墙,因为弩箭的数量是有限的,射完了没人重新填装就废了,但有些机关是循环利用的,无论用多少人命去填都没用。”李暄说得很平静,又补充道,“如果是露天,还可以用尸体填满陷阱后踩过去——也未必非要人去填,可这是地下陵墓,填满了就过不去,把尸体拖走机关就会恢复,这是个死循环。”
“幸好我们有机关图。”夏泽苍假笑道。
“柳公子何在?”李暄问道。
“那……王妃又何在?”夏泽苍反问道,“我们需要血胭脂开门。”
“机关在前,说明血胭脂开的事最后宝库的大门,不着急吧。”李暄一声轻笑,“何况,太子殿下手里,不是已经有了血胭脂吗?”
“那么,就进入正题吧。”夏泽苍点头道,“你我双方各自准备好进入墓道的人手,然后当中解开机关图如何?”
“可以。”李暄很干脆地道,“东华这边,本王亲自带队,不知西秦方面,太子如何安排?”
“摄政王……好胆识。”夏泽苍眼神一缩,缓缓地道。
就算有机关图,可毕竟是如此凶险的绝地,并非没有风险。然而,他看到李暄唇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又不禁心中一紧——是了,李暄去,秦绾肯定要跟。他们俩自身都是绝顶高手,尤其秦绾那个女人阴险狡诈无比,若是西秦这边没有一个压得住的人,恐怕找到宝库也会吃大亏。
可是,这同样是一个死循环——陵墓里的风险是明摆着的,李暄和秦绾自恃武功高强不怕,可他却没有他们的武力!
“太子殿下不妨好好考虑。”李暄起身道。
“既然如此,两日后出发。”夏泽苍深吸了一口气。
“好。”李暄回头一示意,带着莫问和侍卫先行离开。
“先生,您看?”好一会儿,夏泽苍才回头问道。
“各有利弊。”一直坐在他侧后方聆听的任先生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殿下在外,虽然会失去东华摄政王的动向,但同样的,东华在外面也没有能和殿下抗衡的人。”
“还没找到秦绾和唐少陵的下落?”夏泽苍皱了皱眉,又问道。
“没有。”任先生摇头,“盘龙山地广人稀,甚至很多山峰从未有人涉足,若是王妃和唐公子单身外出,以他们两人的武功,基本不可能被探子发现。”
“先生觉得,他们会去哪里?”夏泽苍道。
“左右,不是正在陵墓中,就是附近。”任先生说道。
“陵墓中?九连环中的机关图可尚未破解。”夏泽苍脸色一变。
“殿下,即便没有机关图,可简一曾经进入过陵墓全身而退,那至少有一段路,是不需要机关图的。”任先生提醒道。
“秦绾。”夏泽苍咬牙切齿。
秦绾的狡诈,加上唐少陵的绝对武力,对与他们为敌的人来说,真是心腹之患!
“殿下!”就在这时,夏泽苍的贴身侍卫墨枭大步冲过来,递上一张纸条,沉声道,“急报!”
夏泽苍接过来扫了一眼,不禁脸色大变,脱口道:“唐少陵大闹宝龙寺。”
“他去宝龙寺做什么?”任先生也有些惊讶。
按理说,宝龙寺盘踞在遇龙岭不远,东华应该是尽量避免他们涉入这场争斗的,就算未雨绸缪,暗探也罢了,怎么会堂而皇之地跑上去打了一通?简直莫名其妙!
“唐少陵做事……一向不可捉摸。”夏泽苍只觉得头疼。
这是秦绾的意思还是唐少陵的意思?两者之间区别可大了!若是秦绾唆使的,那必然有什么阴谋,若是唐少陵自己心血来潮……那还真未必有特别的意思,毕竟唐少陵踢宝龙寺的山门实在太常见了。遇龙岭距离宝龙寺这么近,要说是唐少陵等西秦的人等烦了,跑去宝龙寺出气也不稀奇。
“殿下,无论如何,既然唐公子出现在宝龙寺,难免泄漏风声。”任先生脸色一肃。
“孤明白,今晚就行动!”夏泽苍狠狠地一点头。
另一边,虽然扛着两个大活人,但并不怎么影响唐少陵和沈醉疏的速度,避开宝龙寺的大队人马,他们反而早了大半天回到遇龙岭。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唐少陵问道。
秦绾并没有带他们返回大营,也没有进去山谷,反而来到营盘的侧后方。
“从宝龙寺后山来遇龙岭,撇开不利大队人马通行的山道和太过明显的官道,这里就是必经之地。”秦绾用脚尖点了点脚下的这片谷地。
“可是这里去西秦的营地就必须从东华的大营旁边经过,反不如走前山,尽管多花一天时间,却方便。”唐少陵道。
何况,如果东华不放行,这耽误的还未必就是一天。话说回来,谁能放心宝龙寺八百武僧从自家大营借路?不怕他们突然发难吗!
“就是为了这个。”秦绾沉着脸点点头。
“啊?”唐少陵抓了抓头发。他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啊。
“对夏泽苍来说,宝藏的地点有了,钥匙有了,就差机关图。而他掌握着解图的方法,九连环本身却是个死物。”秦绾沉声道,“这么想的话,夏泽苍何必要跟东华平分宝藏?只要灭了东华的人,强夺九连环就可以了。”
“他就不怕东华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沈醉疏忍不住道。
“他当然不怕。”秦绾冷笑,“比起九连环是死物,碧玉妆却是个大活人,大不了一掌拍死,一拍两散,我们投鼠忌器!”
这话一出,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阿弥陀佛。”倚坐在树下的慧明大师低低地宣了声佛号。
“夏泽苍难得果断了一次。”秦绾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更加冷静,“不过,幸亏我们刚好也去了盘龙山一趟,要不然,等夏泽苍和宝龙寺前后夹击就麻烦了。”
“凌元帅的大军呢?”沈醉疏问道。
“至少还要三天,来不及。”秦绾摇头。
就算有向导,但圣山的路难走也是事实,五千人和五万人通过的速度完全不一样,事实上,三天能到也是建立在凌从威没有一丝懈怠的前提上得。
“那怎么办?”沈醉疏有些烦躁地道,“要是宝龙寺八百武僧用罗汉阵从后冲击营盘,腹背受敌可是大大地不妙。”
“分兵呢?”唐少陵问道。
“不行。”沈醉疏否决,“原本三千对五千,兵力上我们就处于劣势了,若是再分兵,很可能两边都挡不住。西秦太子的禁卫军也不是弱旅。”
“三千对五千,双方都是精锐,我们虽然不至于输,但顶多也就打个两败俱伤,可反过来,三千精锐军对付八百不通军阵的武僧,尤其还是有心算无心,是有可能赢的。”秦绾道。
“你是说,放弃夏泽苍那边,先围剿宝龙寺的武僧?”沈醉疏惊讶道,“这和先拼夏泽苍有区别吗?反正那些和尚起码还要大半天才能到,为什么不干脆先灭夏泽苍,打时间差?反正我们也不是真的需要柳轻风,夏泽苍应该也想不到我们会主动攻击。”
“不行的。”秦绾摇头,耐心地解释道,“夏泽苍为人谨慎,就算想不到我们会主动出击,但该做的防御也绝不会马虎,不可能出现一举击溃的场面,而我们兵力不占优,灭了夏泽苍后很有可能元气大伤,无法继续作战,风险太大了。”
“那反过来就没有风险吗?同样是要打两边,就是换了个次序。”沈醉疏不解道。
“不。不一样。”唐少陵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缓缓地道,“我确实不擅长这些,但是我了解夏泽苍,如果没有确定宝龙寺和东华已经交战,夏泽苍……绝不敢动。”
“不错。”秦绾面露赞同之色,“夏泽苍太谨慎了,没有九成九以上的把握,他不敢和我们正式撕破脸。所以,只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灭掉那些秃驴,他就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表面上当做没这回事。”
“这个地方距离遇龙岭也没这么远,三千打八百,你确定这动静瞒得住?”沈醉疏反驳道,“何况,军队尽出,一座空营能骗他多久。”
“怎么打仗就让王爷去烦恼吧,我们要想想怎么拖住夏泽苍——”秦绾一声轻笑,举步继续往大营走,一边轻飘飘地道,“王爷负责门前大道,本妃转走偏门诡道,不是正好天生一对吗?”
“跟他天生一对有什么好的。”唐少陵嘀咕着,拎着昏迷的诫嗔追了上去。
沈醉疏只好背起慧明大师跟上。
“我说老和尚,夏泽苍到底许了诫难什么好处,值得他把整个宝龙寺都押上?”唐少陵忽然问道。
“不知道。”慧明大师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一战后,我神智清醒,葬了欧阳鼎,自己落了发,去了宝龙寺,以他的身份。”
“以他的身份?”唐少陵有些古怪地道。
“我们是双生子,相貌本就相似,走火入魔的状态消失后,扭曲的脸恢复原状,便是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认识我就是那个杀人狂魔的。”慧明大师淡淡地道。
“……”唐少陵抽了抽嘴角,不客气地道,“你就干脆说,你对宝龙寺不熟就得了。”
“我在冰洞养伤五十年,确实不熟。”慧明大师回答得也坦然。
“那要你何用!”唐少陵挥手,不耐烦道,“扔了扔了!”
沈醉疏哭笑不得,但还是安抚道:“都从盘龙山背到这里了,要是现在扔了不是白背这一程。”
唐少陵翻了个白眼,加快脚步跑到秦绾身边去,笑眯眯地道:“绾绾,别皱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其实打起来真没好处。”秦绾叹了口气道,“我们布这么大一个局可不是为了一场混战直接砍死夏泽苍,那太不划算了,希望不会被逼到这一步。”
“放心,我比你更了解夏泽苍,谨慎过头的人虽然不容易栽跟头,但却很容易错过时机。”唐少陵不屑地嗤笑,“任南生——就是他身边那个幕僚比他更谨慎,这种手段放在内斗上稳妥,但对外……恰好是你最容易对付的那一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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