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掉进去的,自个摊责,快去捡回来。”九歌脸一黑,凶这老人。
老人的头颠的像拨浪鼓似的,牙齿都吓的上下打架:“不不不。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使不得使不得。”
楚郢稍稍靠近一点那片熊火,立了一会儿,火光扑过来,他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快要化了,不得不退后几步。
“也许玉奘已经烧化了呢?”九歌望着那片没有尽头的火渊,惆怅的嘀咕。
“不会。”楚郢肯定的答道。
“有什么方法能熄灭这片大火?”他转过头来问身后的老人。
老人犯难了好一会,才咕哝:“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楚郢好奇又好笑,忍着脾气道:“有什么方法,你只管说,只要有用,我绝不生气。”
老人于是嘻嘻一笑:“我这里有一盘棋,你我对决,若是你的棋若压得过我,火焰就熄灭;你如果弱了,火焰就升起。”
楚郢脸色瞬变,阴沉可怖:“你这老头子,满口花言!”
老人被唬的连忙抱头,哎呀咿呀的大叫:“我可没有骗你。你话已经说出口了,怎么又不算话,还来欺负我一把老骨头。”
“棋能灭火?这火怕是本来就由你控制,也由你现在随口编造。”楚郢道。
“诺诺诺,小孩子家家没见识,你自己没有见过,怎么就知道在这片幻天焚地也不行?嘿嘿,在这个地界,火借风起,风由气生,棋气凌风,风亦灭火,不行的?”老人家说的头头是道,娓娓动听。
九歌盯着他花白的胡子瞅了好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老爷爷,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寂寞,我们都可以理解呀,可是你也犯不着这样扯这样大一个谎话,来骗我们陪你下棋解闷啊。”
老人听了九歌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嘟嘟哝哝:“才不是嘞,才不是嘞。天意就是如此,我不过顺应天意罢了。”
楚郢冷哧一声:“这里的天意,分明就是你的意思。我且问你,玉奘果真在那片火焰里?”
“嗯嗯,我头上还是黑色的时候,我就在那个砍上,掉下去的。”老人指着身后不远地火飞舞的一处。
楚郢望了一眼那里,烈火喷腾,火光四溅。
有时候,命运至此,被人摆了一局,你心中厌恶,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下下去。
“好,就一局,一局定胜负。”郤华一言说定,立刻坐下身子。
老人弯眼一笑,摆出一张棋盘,两幅棋子。
“我这么大年纪,你好欺负你,你先下吧。”老人咂巴几下嘴。
楚郢一心求胜,也不推脱,下手点了一子。棋子落在棋盘上,他却注视着身边的地火。
黑棋落下之时,猎猎火光如淋一场透雨,顿时熄灭了,安静了。
楚郢心里欢喜,脸上也亮出神采。
只是转瞬,火光再次喷射勃发,这一次更猛更狠。
原来老者也落子,而且下手凶狠,没有一点留情的意思。
楚郢不由得回过神来,专心对战。方才亲眼看见火焰熄灭,他心里有了底,眼下只是一心想着快一点杀灭这盘棋,好将大火彻底熄灭。
老人进一子,他立刻杀回去三子。老人取他两枚,他立刻灭其一团。
楚郢和老者皆是专心对弈,一心都泡在棋盘上,身边的事皆抛至脑后。
九歌看不懂棋盘,就蹲到一边,手撑着脸,无聊的数着身后火焰一熄一升,来来回回,约莫数了二三十次。
然后,传来楚郢欢快的一声,“赢了。”
他蓦地起身,转向火渊,然而烈火依然是烈火,兀自飘舞着。
楚郢脸气得煞白,眼睛瞪得斗大:“难道这火只在对决的时候熄灭?”
老者讪讪的道:“唔唔唔,棋完了,棋气也停了,火就升起来了么。”
末了,老人又试探性的添了一句:“要不,再来一盘?”
楚郢无奈的凝视这片大火,火光前,蹲着的九歌露出少有的宁静乖巧,小脑袋搭在双手上,有些出神的思索着什么。
忽然转过身来,九歌瞧见楚郢充满愁绪的目光,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楚郢又把目光移开,转而怒视老人,“我一人岂有两身?火由你控制,你只管耍我们陪你下棋,无由止的取乐。”
老人啧啧唏嘘:“火不由我控制,全然在你。你若果真想要那火中的宝物,如何不能下好一盘棋局之外的棋?”
楚郢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我若败你一子,火焰旋即升腾,这样的危险,除了我之外,有谁能承担?有谁敢承担?”
“我吧。”九歌忽然张口随意的说了一句,也许她自己还没有弄明白怎么一回事,“你陪他在这里下棋,火灭了,我就下去取宝物。不挺好的吗?”
老人眼斜睨着九歌,哈哈笑几声:“正正好正正好!”
楚郢却愤懑不悦:“我一子输了,火焰就会燃烧,你下去了极有可能…”
九歌却没多想,只是说:“我信你,而且你赢过了,再赢一次,对你来说,也没什么难的。”
楚郢停顿了好久,才说:“九歌,我让你下去的时候,你才下去,下去了不要久留,大概三十息就回来。”
九歌点点头,“嗯。”
楚郢和老人对决过一盘,只一盘虽然还不能摸清老人的底力究竟有多深,但是楚郢也大致有了个圈,对方不弱,自己也不差,打个平手轻而易举,盛气攻克,也不算难,而且楚郢这边完全可以选择下不下火渊和什么时候下火渊,虽然危险极大,但是仔细斟酌后,他的胜券也不算小。
于是楚郢坐定后,全心“描绘”了一幅极为磅礴精妙的棋局,进可攻退亦可守。少年执黑,老人执白,几招下去,老者已经明显力不从心了,他一面唉声叹气,啧啧埋汰郤华年幼手毒,一边极力挖掘自己势气,伺机等待爆发。
但是楚郢岂肯如他所愿,他既不狂妄也不莽撞,但每一招都极见狠劲,非把对方逼到无路可退不肯罢休,除此之外,又在大局上严加防守,一点专空子的机会都不给对方留下。
终于,一幅胜利在望、江山挂在嘴边的时刻来了,这一盘棋几乎已经到了固若金汤的地步,只要楚郢不大意,胜利几乎唾手可得。老人不断埋汰楚郢,挖苦间杂嘲讽,冷语讥诮尽极,但言语无力扭转胜负在望的棋局。
楚郢招手让九歌快点下去,可不能在棋胜之前让这股好气溜了。
九歌旋即飞一样跳下没有火的火渊中…
“哼!这可不好玩,欺负一颗贴着虎皮的不会动的呆石头,你也以为自己是打虎英雄吗?”
老人没有好气的挖苦道。
楚郢却笑:“能剥下虎皮的人,还不能称为英雄,难道披着虎皮的石头却可以叫做老虎?”
老人气的不断的挠头搔耳,发狠冲击了好几轮,终究还是像荷叶上被戏弄的雨珠一样翻滚无力。
楚郢算着棋子,每一步走的谨慎,不敢太急,又不可懈怠,时辰,布局,棋气,每一步都要计算到好。
只是,九歌已经在下面呆了许久了,远远超过了他命令的三十息。
楚郢心里急躁,又不得脱身,思绪也渐渐凌乱,老人瞄准他心头乱丝,使劲激他,同时更加吃力的布一盘更大的棋。这次他没有选择强出头,立刻打压楚郢的围抄,而是引而不发,将一股反击的势气深埋在整场棋盘。中途他不断的失子、败子、丢子,他统统咬着牙忍了,为了之后痛快的反击,他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清除左右两翼,独留下一口活气。若是寻常的较量,这样很容易被对方杀的片甲不留,但这一盘棋却不同,楚郢不能立刻杀死他,他得等待,也就是说老人有了喘息谋划的时间。
楚郢在等九歌,而老人在等时机。
这盘棋已经越下越险,变得风譎云诡,难以揣测。时间悄无声息溜走。
可楚郢却以为胜利的线还系在自己手里,扯一扯就能勾回来。他人在棋盘,心却跳入了火渊。
耳畔忽然传来两声笑声,“小子,看棋。”
一瞬间,地火喷薄而出,火光滔天!
楚郢的心陡然缩紧,额上青筋根根竖起,他暴跳而起,大呼:“九歌!——”
火渊里除了烈火的霹雳啪啦声,别无杂音。
沉重的悲痛,洪流般的恐惧瞬间击垮了郤华,他拖着踉跄的步子,慌张跑到火渊边上,却被汹涌的火光反推回去。
痛苦、无奈、责恨……淹没了少年紧缩的心。一滴泪挂在他的眼角,没有一声哭泣,却让整片世界都陷入了汹涌的哀痛。
“嘻嘻,小子,在这里欢笑也好,流泪也罢,只有胜者才有资格。”一旁的凶手怡然自得的欣赏着自己力挽狂澜的一击,心上、脸上无一不是春光灿烂。
我之凛冬,敌之暖春。
少年沉默着擦干泪痕,毅然回到原位,镇定的布局谋算。
每一颗棋子在他的手下极尽其能,杀敌破阵如狼似虎。只是他的杀伐,果敢狠辣,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若是一子被困,即使有挽救它的余地,少年也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援救。
棋盘俨然一片战场,刀枪争鸣,血腥惨烈。
老人看的惊心,接连惊呼:“你怎的不爱惜你的棋子?!”
少年却不理会,一子一招,他下棋井然有序,每一步都可以前侵数十步之远,每一子可看对方数十子之多。
这一盘大棋,本来已如海龙搁置涸辙,奄奄一息,少年一回神,棋盘立刻洪水倾涌,汪洋蹦腾,垂死的巨龙又活过来了,只是,这条龙已经蜕变成了一条蛟。
老人节节败退,方才侵占的悉如数归还。
终了,这却成了一盘半死不活的棋。
黑棋气势恢弘凌人,却压而不杀,威而不怒,将白子逼至绝境,犹有活气。甚至还绑住了对方手脚,堵上嘴巴,叫其求不得生,绝不了死。生死不能自主,那口气就这样被吊着,压着,磨着,全然一个玩物。
天清,地净,火灭。
老人大惊失色。直至楚郢最后一招,他才看清整盘棋的布局,心里不断称奇。他没有料到少年失却友人之后,还能在如此迅疾的时间里恢复精神,并且布下如此环环相扣,精彩绝伦的棋谱。他一步步落入陷阱却全然不自知。
老人还没有彻底琢磨透少年的心思时,寒光忽闪,一柄短剑已经毫无防备的刺入他的胸膛。
少年绝情抽出,黑白夹杂的棋局落下点点殷红。
老人摇晃跌倒,手吃力的撑着胸前的伤,脸上却露出了讥诮的笑容,“你…是个好对手,却,不是个好棋手。”
话落,散作片片飞雨…
少年已胜。
只是,伊人不再…
忽而大地颤动,天色瞬变,这个世界将近毁灭。
楚郢飞快跳下先前的火渊。原来此地并不深,仅仅碍于先前烈火焚烧,叫人摸不清底。
他脚一沾地,身未站稳,眼立刻搜见了躺在不远处的九歌。
滚滚碎石落下,尘土飞扬。
地火已熄灭,余烟却缭绕在少女身边。飞沙走石中,那一袭艳丽夺目的红褪作满身惨厉的灰黑,这片灰黑又因为饱饮鲜血,红黑杂糅,显得凄美绝肠又沉痛哀婉,让人说不清是到底是凄厉的美,还是悲壮的殇。
九歌本是石身石骨,刀枪不入之身,地火焚烧后,口里仅剩半缕赊气。
再次见到楚郢,她似乎还想挤出嬉皮笑脸的模样,却没能做到…虚弱的吐出一句尚且带有歉意的话:“玉奘,我…只找到了半片。”
她纤细黑黢黢的手里,包着半片玉奘。
玉奘经历烈火焚烧,越显透亮晶莹,亮的晃眼,亮的几乎刺落了泪。
楚郢跑过来抱紧九歌,贴在他胸前的余热使他的皮肤都翻出红色。
九歌略微笑一下,便慢慢合上了双眼…
大地在他们脚下嘶鸣,天空浓云滚滚。
楚郢嘴唇蠕动,喉咙刺痛,他还想要“叫醒”怀里紧抱的少女,却始终没能发出一声。九歌那张俏丽依然的脸蛋,在他的眼里渐渐朦胧。
泪,倾泻如瀑,落了佳人脸庞,湿了公子心怀。
他赢了棋、却失了魂。
天崩地裂,世界将熄。
玉奘,就握在九歌手心里,只是玉犹有温度,少女却逐渐冰冷。
楚郢抹去泪痕,拾起那半片玉奘,玉奘形如满弓,不经雕琢,古朴稚拙,色泽浓淡相宜。若有两枚玉奘合为一起,则形成至圆,有日月之辉。
四周碎石滚落,天星乱坠。
楚郢抽出腰间匕首,在身上揩了三下,擦的光亮如新,他摊开右手在匕首上一抹,淋漓的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他将鲜血滴在半片玉奘上。
尽管周围飞沙渐高,流石四溢,随时都有被滚石砸中的危险,郤华仍是那般从容不迫,他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庄重神圣,一点苟且的小动作都绝不允许!
玉奘吸了郤华精血,发出夺目的光,一只金色凤凰从玉奘中飞出,它引翅长鸣,声震玄空。
万物有灵,而这半枚玉奘的灵,便是这只金凤。
楚郢欣喜又充满敬畏的仰望这只盘旋于空的金凤。他在金凤散发的光芒中看到了自己复国的雄心,灭敌的壮志。家,国,似指日可待!
“坤凤,坤凤!今日,你饮我之血,你若肯认我为王,则引快我去寻乾龙。”
金凤落在地上,温驯的等待楚郢登上自己后背。
沙浪翻滚,流石转动,楚郢毅然抱起九歌已经冰凉的尸体踏上金凤柔顺的背脊。
在后厨劈柴烧水的日子令他的臂力增长不少,他抱起九歌的时候,才感觉到怀里的少女,实在太轻!
心头人犹在,怀中尸骨凉。
他悲壮的轻唤一声:“飞吧。”
金凤展翅翱翔,离地的一刹那,他们身后的世界迅速坍塌。
天崩地裂,山碎海啸,万事万物终归于寂…
从海藏阁第三层的案几中,金凤直窜上寂静的夜空。
海中的仙岛慢慢缩成眼中一粒沙,底下的汪洋逐渐有了轮廓。御凤游于长空的楚郢只是觉得,这夜空可真是冷啊!
他们行不多时,金凤已经有了些许喘息。飞至一片深林,金凤寂寞落地。
金凤扑扇翅膀掀起的狂风刮倒了周围三丈之内的一切树木,明月下的深林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坑,其间尘土四起,鸟兽随处奔逃。
金凤归于玉奘,仅仅剩下如坠云梦的楚郢和他怀里一具冰凉的尸体。
月光披在楚郢的身上,像一层霜。他就那样坐在月光,怀里抱着九歌,脸上没有眼泪,喉咙里也没有哭声,四周,唯有逼杀人的死寂。
夜是死寂的,深林是死寂的,他身边被毁坏的生命亦是死寂的,而最寂灭的莫过于,他的心,也死了。
她是他亲手塑造的“搪瓷娃娃”,他赐的姓,他赠的名。她曾在他眼前欢跳,嬉笑,却瞬间变得如此安静了。
这,不该是她啊!
夜色,汩汩的流淌过他们身上,无形的碾压着世间的一切生灵…
第二天的晨曦初现,第一个映入楚郢眼帘的是九歌,他随意的推搡一下这个小丫头片子,原本依在他怀里的九歌顺着他的手势无声的倒在地上枝叶上,压的树杈都发出惊叫的莎莎声,唯有她,还是那么安静。
“她真的死了……”楚郢似乎恍然大悟,自言自语,心底却仍是极不愿意接受一具尸体。
他站起来,把她抱在怀里,缓缓走过深林的一棵又一株乔木或灌木。
走到一处溪边时,他才停了下来,极为小心的将九歌安放在一处干净地方,自己才走到不远处的溪水边,他跌下身去,猛一头灌进水里,清凉的溪水一直淹到他的脖子上,有些甚至冲进了他的鼻腔、耳室,在里头转圈。
他在水里泡了许久才抬头出来,发昏的脑袋总算得到一丝清凉,然而身体里却是空荡荡无一物。
他正欲起身时,忽然瞥见溪水倒影中的自己,
身瘦如柴,脸白如纸,其发,银如雪!
一夜之间,他已经老成这般模样了吗?
可…那张脸分明还是一个孩童的模样,五官还未长开,脸上仍是稚气未脱,个子也不高,明明还是个小屁孩么!
也许吧…
九歌说仙岛中一旬抵得过人间一年,如此算来,他其实已经二十四岁了,及冠之年,却囚于一稚子之身。
他的父王二十四岁时,已经平定了三番叛乱,攻占了西譎五座城池,守卫楚阳六载矣!
而他呢?
这十二年光阴,尽被贼偷矣!
他茫然抬头张望四周,看见身边的树木,禁不住想,十二年前,它们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怔忪呆坐片刻,再望一眼水中的白发稚童,他嘲弄般失笑。
勉强撑起身子,他又回到九歌身边,轻轻趴在她的身上。
九歌的尸体已经冰凉,只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是背上肆虐的阳光让他的心颤栗。
他的唇贴近了她,呢喃:
“九歌,你在哪?我想陪着你。”
深林树浓草密,一名女子仓皇奔逃,她的身后紧跟着阵阵穷追不舍的“呱呱”之声。
她亡命般的在树木间逃窜,小腿肚子上被四周茂盛的茅草割伤数条血痕,她也不敢作片刻歇息。然而她的步伐越来越小,喘息越来越重,一个不留神,她惨重的摔在地上,脸儿也擦伤了。她仍是不断挣扎着拼命向前爬,忽然望见眼前似有人影,她不顾一切,极力嘶喊:
“救命!救命啊!”
朦胧中的楚郢被这声求生欲极为强烈的喊叫声惊醒,他抬眼望了一眼前方。
看见一个裹着粽叶衣、缠着藤条绳,皮肤黎黑,面貌俏丽的青春少女正匍匐在地上,泪眼滂沱的在向自己求救呢!
楚郢再一望她的身后,竟是十五六个身豺矮小,体形浑圆,皮肉肥厚,绿皮大眼的小人儿手里抓着杂七杂八的武器在追杀这名少女。
楚郢心生恻隐,掏出玉奘和短剑,手指略划一道小口,滴出数滴鲜血落在玉奘上面。
顿时满林惊现夺目金光,坤凤舞于低空。
地上的女子看的呆了,哑然失言。
小绿人冲杀近来,不认识空中的大鸟,仍然穷凶极恶的叫嚣,一心想要杀死那个女子。
女子疯狂的尖叫,拼命踢蹬。
楚郢目光斜指,坤凤旋舞近前。利爪抓起两三个小人,甩至空中又抛落,双翅掀起平地三丈高狂风,又有六七个小人被刮飞,接连几番下来,地上还能站着的小人仅仅剩一个。坤凤落于大地,目光压向那个唯一的小绿人,小绿人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逃开。
地上的女子有惊无险,胸膛仍是一起一伏的跳动着。她休息了片刻,才从惊恐万分中恢复了平静。
这时,楚郢早已收了坤凤,将玉奘妥帖的藏于衣内。他并不拿眼睛看她,也毫不在乎她是不是会吐出一两句空泛的感恩之词。他只是守在九歌身边,沉默凝视着九歌合上的双眼。
先前坐在地上的那个女子现在已经起身,她踌躇再三,还是大着胆子轻手轻脚的靠前。
因为看见楚郢银发童颜,个子又小,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脸上挂着一丝尴尬。
勉强镇定心绪,她张口称楚郢“小恩公”。
楚郢别过头,他面色苍白,眼神冰凉,仿佛全身的生气都被抽干了。比起那些凌乱的挂在树枝上被坤凤杀死的小绿人,倒是楚郢自己更像个死人。
楚郢这时才拿正眼打量眼前这位的女子,她约莫十五六岁,身上的穿着分外惹眼,她浑身只披了一件粽叶裁成的衣裙,用藤条作为缠绕腰间的绳带,项上挂着一串指甲大小的不知名的果珠。但她这身打扮,却让人勾不起恶俗的念头,反而生出一股磊落坦荡之感。
她的身子颀长,皮肤黎黑,小腿和手臂上的肉都十分结实,她的模样一点也不粗鄙,五官都十分周正,算得上有几分姿容,天然的散发一种古朴自然的醇厚之美。这样的一个美人映入人眼,第一直觉就是温暖,温暖到连她小肚子上的一点儿赘肉都可以让人舒心接受,甚至还会被勾起甜蜜美好的幻想。
楚郢对她的样貌大概勾了个圈,便不再看她,只是说:
“我年纪可不小,只是模样还没有长开。你既然已经没事,也快点回家去吧。”
那个女子却不肯挪步,感恩戴德的说道:“小女子名为菟萝,菟萝的命是恩公救的,此番大恩大德,菟萝若不报恩,不敢离去。”
楚郢只是淡淡的吐出三个字:“不必了。”
菟萝脸上一红,想来她在自己族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从来没受过什么打击,这次已是低声下气,却被一个他断然回绝,她心里颇有点愤懑不平,于是咬着嘴唇道:“我族,素来有仇必报,有恩必偿,恩公若不肯受菟萝还报之心,我也会被逐出宗族,终生有亲不得见,有家无可归。”
楚郢略微起了点精神,望了一眼挂在树杈上的小人,问道:“你的族人是谁?这些追杀你的小儿又是些什么人?”
菟萝沉思片刻,说道:
“我本来是这里诬蛮族的人,本来想外出采些草药,不慎和女伴们走丢了,又不幸遇见咕蛙人,他们和我们族是世仇,遇见了不见血腥是不肯罢休的。他们虽然看着小,但实际上也都是二三十的人了,因为天生矮小,外人辨不出他们真实年纪。”
楚郢精神淡了,漠然说道:“我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你做,你能做的也帮不了我。”
菟萝早已瞥见躺在楚郢身边那具幼小的女尸,熟稔于杀猎的她,料准那个女娃儿已经死去多时,而少年却迟迟不葬,甚至将她置于自己近身处…
菟萝于是说道:“恩公大德,菟萝或可报恩。”
楚郢心头一震,猛然抬头。
“当真?”
菟萝会心一笑,滔滔不绝讲起了巫女和自己的阿婆:
“……诬蛮的巫女可连通幽冥司和天神,而菟萝的阿婆是诬蛮族中最厉害高强的巫女,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晓,阿婆一定可以救活恩公的妹妹。”
楚郢没有留心菟萝把九歌当作自己的妹妹,他思忖片刻,旋即收下了菟萝的报恩之心。
楚郢起身,拦腰抱起九歌。
菟萝好心想帮他一把,却被断然回绝,她叹息一句楚郢怀里的女娃儿命可真好,有个好哥哥。
楚郢似乎一点没听见,闷声不响走着。
他们行不多时,来到一片较为空旷的高地,四周的植被都矮小稀疏,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高约十丈的土城高居于上凌然睥睨眼底来人。
土城周围挖了一道三丈深、两丈宽的深坑,里面堆着层层秽物,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菟萝站在城下振臂高呼,一座吊桥缓缓放落,楚郢抱着九歌随菟萝一起步入城内。
这时一座古朴稚拙的城落,里面的人和菟萝一样披粽叶、挂果珠,有些小孩子甚至直接光着屁股满城跑。
周围的建筑十分原始,粗糙到令人发指,大多房屋都是茅草搭建,偶尔有一两处土泥堆砌,里面也都是较有地位的人。
菟萝热情的指引楚郢,或许碍于菟萝在城中地位较高(毕竟巫女可是她的阿婆),周围的小孩子虽然张大了好奇的眼睛巴望楚郢,却不敢轻易靠前。
菟萝领着楚郢来到一处稍称得上光洁的土屋前,她扯着清丽的嗓子向屋内大喊:“阿婆阿婆!”
里面盘腿坐着老态龙钟的妇人,她并不平坦的皮肤布满乱麻一样的皱纹,间杂大小不一的暗沉褐斑,骨头上的皮肉薄而且松垮。
楚郢打量这个老妇人的时候,发现她体态虽老,精神却非常抖擞,眼睛里的光像鹰一样尖锐。
城内这一小段路,楚郢看见的多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光着屁股的小娃娃倒是遍地抓,而上了四十的中年人似乎都不多见,而这般岁数的老人,仿佛只有这一个,楚郢不由得对她先在心底垫了一层敬意。
老妇人坐在昏暗的屋内,屋外人看的远比外面还清楚。她自顾自呵了一声,唤她们进来。
菟萝先把自己林中采药,遇蛙人追杀一事说了,那个老妇人鼻子一哼,鄙夷的说了一句:“那边的部落这些天来,越来越不安分。想是神旨中说的大变动就要来了。”
老妇人又把目光全投向楚郢身上,此时的楚郢已经在菟萝的指引下安放好了九歌,因此端正的立在老妇人跟前。
妇人见他,便咧嘴一笑,口里光秃秃的,不剩一颗牙齿。
“想必就是这位贵人,救了我孙女,这恩情,我们必然是要还的。”
楚郢对她信任了一分,也不绕弯子,直接入正题。
“我听闻您是这里最负盛名的巫女,有起死回生之术,如此,小儿楚郢万望巫女施法救人。”
巫女眉头一皱,轻声埋怨菟萝,“你这丫头,四处烂嚼舌根,就差把我捧到天上去了。外头名声这么大,要是一日叫人看破了,这里面其实什么没有,就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糟老婆子,不叫人看笑话么?”
菟萝笑嘻嘻道:“阿婆是真个有本事的,菟萝可不想藏着掖着,就是想要叫天下都不敢小觑我们诬蛮一族。”
楚郢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阿婆脸上笑了笑,瞥一眼躺在一边的九歌,目光一惊,旋即转向楚郢道:
“这个姑娘,我救不了。”
楚郢一听,心中的一点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了。
菟萝焦急的跪在地上,泣道:“阿婆,怎么就救不了?原来也有断魂之人送到阿婆面前,阿婆略施法力,那人的魂魄就被勾回来了,怎么偏偏今天这个救不了?”
阿婆责怪菟萝多言,嗔她:“你这丫头,做不到的事情非要逞能!原先的人才刚刚断气,今天这个已经死了两三天了!怎能一样?!”
菟萝泪眼汪汪:
“恩公救了菟萝的命,菟萝必要报恩,阿婆一直教导菟萝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今天难道却叫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受苦吗?”
阿婆无奈的叹息一声,又郑重的凝视楚郢:
“前些天,树神说,不日会有一位少年路过此处,这位少年,日后将会是天下的王…”
阿婆顿了顿,却笑着说:“你如果想要就那位姑娘活过来,也不是没有一点法子。不过…需要宝玉作引,收天地精华招魂安。我看你身上那半枚玉奘恰恰好,别的玉都没用。而且招魂安的法术风险极大,你也需要以身上另一枚玉环作为回报,我才敢动。”
楚郢听罢,面色一沉。
菟萝先前并没有提及玉奘半字,玉环之事她更不知道,而这个阿婆却拿捏精准,先就叫他吃了一惊。
他身上的玉环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信物,唯一念想,睹物思人,他怎么能割舍?而玉奘于他而言,是比命更珍贵的东西。他的恨与仇,他的家与国,他的雄心与涅槃,他的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寄托在这半片玉奘里面!
现在,却要让他将这玉环和半片玉奘拱手奉献?!
阿婆看出楚郢的迟疑,提醒一句:“拖的越久,这法术越是微弱,死去七天之后,这法术只会令人与玉俱亡!你可要,早下打算。”
楚郢没有立即作出回复。
菟萝领他去一间收拾干净的干爽独室,劝他这些日子就在这里休息。
离开的时候,菟萝忽然问了他一句:“我不知道,该叫你哥哥还是弟弟?”
楚郢抬头,略微一笑:“是哥哥哦。”
菟萝于是叫了声“哥”,便开心的离开了。
楚郢听了,心里有些凄凉。
两天来,他想了很多事,也做了一些事…
入城第三天,九歌死去的头七近在眼前,他突然走到阿婆的房内,说自己同意了。
阿婆有些惊讶,她本来已经放弃了对玉环的贪恋,现在一转,她自然十分开心,吩咐了菟萝准备妥当东西。
玉,对于这个世界里每一个部落而言,都是无比神圣的宝物,即使一个人生而为奴,倘若他能得到一块宝玉,那么他非但能卸下奴隶的枷锁,还能进官加爵,位列名士,受天下人敬仰。
诬蛮只是一个偏居于西南的孤僻小部落,罕有人见过真正的美玉。而今,听闻一位少年身着两枚绝世宝玉,顿时在这个小小的部落内掀起了惊天波澜。
城里的人,除了二三十个守城的卫士抽不得身之外,纷纷汇集到举行招魂安的仪式场。当然,这个小部落建成的城市本来也只有寥寥上百人。
招魂安的仪式在子夜举行,火把照亮满城,染得黑夜有如白昼。
楚郢抱着九歌上了仪式场,九歌之身多日不腐,容貌娇丽如初。
楚郢奉上玉奘的时候,四周的人都踮起脚跟,扯长了脖子争着看。
阿婆笑着接过,手略抚平九歌腹部,将玉奘稳稳当当按了上去。
阿婆念着诀儿施法,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仔细看着,但其实大家的目光更多的是在九歌腹部上的那半片玉奘上面。
天地间渐渐飘来片片幽白色的灵光,恍如一群飞舞的蝴蝶。
楚郢凝望着天空中这些幽白色的精灵,心下思绪纷乱。
菟萝说那些就是死者的亡灵,因为时间久了,难以聚拢。
阿婆借玉之灵逐渐吸收这些灵光,它们一片一片飞进玉奘之内。
玉奘之灵为坤凤,坤凤吸收楚郢的精血,此时尚且认楚郢为主。灵与主其心相通,其意互连。
此时的楚郢,心仿佛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另一个生命被粗暴强硬的塞进他的心里,他捂住胸口,胸膛剧烈的起伏。
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她的生命……
玉奘也忽然急遽抖动,一声凤唳彻鸣,涌入的灵光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在与某一极其排外的生灵互相争执厮杀。
阿婆不想玉奘挣扎之心竟会如此猛烈,她力难从心,面露难色。此术难就难在稍有不慎,则极易被其反噬!
玉奘的反抗几乎快要逼至阿婆崩溃的边缘时,又急转直下的安静了!
它乖乖的接纳了九歌的魂魄,不再抗拒。
直至所有的灵光一片不落的被玉奘吸收后,
阿婆才放心的长舒一口气。
她结束了所有仪式过后,迈着虚弱的步子走到楚郢的身边,“我以为你的心,已经完全接受了那个姑娘。”
“我本来也这么认为。”
“哦,到了关键时刻才明白,你的心里其实还是只有自己,装不下其他。”阿婆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利落的拆穿了楚郢内心深处极度的自私,“可是最后,你到底还是接受了她。”
“也许吧,不过也可能只是这一时,我只是不想自己太过孤独。”楚郢每次反窥自己的心渊的时候,他总是听到些许孤独发出的呜咽,可他就是倔,不愿意哪怕稍微打开自己的心扉一点。
现在,九歌以玉奘为身,玉奘通他的心意,也不知道是他心里装着九歌,还是九歌偷了他的心。
“等会儿她就会醒过来了。这之前,玉环,拿出来吧。”
阿婆流露出疲倦的神态,手扶着额,由菟萝搀着。
而这时,人群外围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咕咕咕咕……”
“呱呱呱呱……”
是咕蛙人的声音!
城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守城的卫士早已倒下,诬蛮人赖以存在的最后壁垒,倒了。
他们始料未及,咕蛙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杀来,族内最德高望重的巫女刚刚大施法术,尚且虚弱,而人们沉浸在玉的美梦中,手无寸铁。这样的一群人就像是一群软弱的绵羊。
更恐怖的是,他们攻城速度之快,计划之周密,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
很快,伴随着这片躁动,人群中就弥漫开了了血的气息。它游走在诬蛮人圆肥的鼻子中间,大家的恐惧瞬间被扯到了极点。
阿婆忽然瞪大了眼睛怒视着楚郢:
“是你搞得鬼!”
楚郢微微一笑:“阿婆,我用一枚玉环,还你们族人的性命,你觉得这笔买卖,如何?”
“什么?”还没有捋清这一切的菟萝惊讶、恐惧、不敢相信的注视着楚郢。
前一刻,他还是救人不求回报的大善人,这一刻,却突然变成一匹狡黠贪婪的狼!
手无寸铁的诬蛮族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横空杀来的咕蛙人围抄。
咕蛙人是一群矮小的狼,而诬蛮人则是他们圈起来的一群肥硕鲜嫩的绵羊!
反复揣摩此时的楚郢和阿婆之后,菟萝终于恍然大悟似的明了这一切突然降至的变故。
她先前感恩楚郢的救命之恩,但是她没有料到楚郢会为了一枚玉而出卖她的族人,给自己的部落带来灭顶之灾,如此,不如之前就死在深林里,不让他救!
“我要杀了你!”菟萝含了眼泪,张牙舞爪的冲向楚郢。
阿婆却一把扯住了她,她压着气火,说道:“算了,这枚玉环,我不要了。我不知道你与咕蛙人有什么勾结,但是,我救了你心爱的女子的性命,也请你,放过我的族人。”
诬蛮虽然已经能建造城墙,但是习俗颇为原始,巫女就是他们首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生死皆由之定。
楚郢看着阿婆面上的隐忍、压抑、无奈和恐惧,一股流淌在血液中酣畅淋漓的欢喜沁透他的心肺。他从容不迫的走上仪式场中央,略带深情的注视了一会儿尚未醒来的九歌,抬眼命令道:“让你的族人,散开!”
阿婆招手示意族人让开一条道,外围的咕蛙人中走出一个腰佩长剑的人,他走入仪式场,鄙夷的瞥一眼阿婆,然后就跪在楚郢面前,俯首拜道:“王上千秋万岁!”
菟萝想起当时楚郢说自己年纪已经不小,只是模样没长开的话来,她大吃一惊,因为楚郢在咕蛙人中已然称得上小巨人了,而他的玉颜英姿更是让她,从来没有将如此美少年和那群粗陋鄙浅族类联系到一起过!
然而现在,她抑制不住喷涌的泪水,怨自己,害了族人…
楚郢卓然而立,傲然的注视着眼前的咕蛙人和诬蛮人,他眼底闪烁着粼粼波光,并不露杀气。
“阿婆,你若向我称臣,我则可以留下你族,并且让你们永远在这片深林安居乐业。”
阿婆一愕,怔忪说道:“我们诬蛮族与咕蛙族是世仇,水火不容!你可以杀了我们,但是别想让我们向一群侏儒低头!”
那个咕蛙人听的阿婆如此语气,剑拔出鞘,却被楚郢喝住,他才讪讪收了。
楚郢略一笑:“若是楚阳呢?”
阿婆心中一惊,嘴角嘲弄:“楚阳,早已经没了。”
楚郢目光料峭,如初春之冰:“楚阳若有一人在,则楚阳永不灭。世间若有一心向楚阳,则楚阳势必席卷天下。”
“你,究竟是谁?”
“楚阳九王子,楚郢。”
楚郢的话落,诬蛮族的人皆是耸立不动,怔了片刻,阿婆才说道:“若是楚郢王子,如今算来早已及冠,怎么还是一个小孩子模样?”
楚郢早已思忖好了这个问题的回答:“我曾游海外访仙,仙界的时间与人间不同,岁月流逝也不显在我的身上。”
阿婆低头沉吟良久,带领众人拜楚郢为王。
“诬蛮愿为楚阳之臣,伏愿王上千秋万岁!”
回到人间三天之内收下两族,楚郢心底沸腾的欢喜自然不必多言。
但是这两族是世仇,楚郢可不希望自己手下臣子还整天忙着窝里反,彼此争杀。
“诬蛮,咕蛙,你们虽然为世仇,但从今以后同为楚阳之臣,须安居相处,宽厚待临,不可再彼此争强。”
诬蛮与咕蛙心里其实不悦,但是面子上还是恭敬的应允了。
于是楚郢将深林一分为二,命令林之南为咕蛙,林之北为诬蛮,若楚阳有召,倾命往之。
二族应命。
……
九歌在诬蛮城内昏睡了三日才醒过来,她好似做了一场春秋大梦,睡醒的时候还揉着眼睛朦胧问道“玉奘呢?师父呢?”
当时只有菟萝守在她的身边,她听见九歌忽然开口,满心欢喜将城内的食物端到九歌面前。
九歌历经生死变故,身体和灵魂都被重新炼造了一番,她觉得体内汹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烈火,整个身体似乎都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虽然并不需要食物,但她还是对菟萝端上了的山珍野味来者不拒,一概虎吞下肚。她充满好奇的打量这个眼前的淳朴美人的热情与殷勤,困惑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楚郢在哪?”她嚼着一块肥硕的鹿肉问道。
“王上去了咕蛙族那边,等会儿才能回来。”
九歌听菟落称楚郢为王上,以为自己被楚郢带回了王族的寝宫,但是她目光扫视四周,只是昏暗空洞的土屋,连一点装饰都没有,她不禁对楚郢这个贫穷的王子大失所望。
“你是他的侍女吗?你叫什么名字?”九歌大肆咀嚼鹿肉。
菟萝心里也犯了一下嘀咕,还是十分恭敬的说道:“我叫菟萝,还不是…王上的侍女。”
九歌有些纳闷的打量她,觉得她和楚郢那小子长得实在没有一点联系,就算追溯族上五百代,或许都不能找到一丝半缕的瓜葛。
“那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诬蛮人,现在也是楚阳的臣子,公主先前死去,是我的阿婆以玉奘为引,就活了公主。”
九歌听见她称自己为公主,又喜又恼,喜的是楚郢这小子还算厚道,没有把她撩在天边不管不顾,恼的是——区区公主,岂能满足她?
“你说我能活过来,是因为玉奘?”
原先的九歌真身是海中一块仙石,无痛无痒,所以死去的时候也没有多大的痛苦,活过来也只是觉得做了一场比较久的大梦罢了,不像凡人那般痛苦。
现在梦醒了,她反而有点不自在,觉得身体的某些构造已经悄然改变了,可她自己一时之间还琢磨不出,到底哪里变了。
“你快点把我死而复生这些事情的前后都告诉了我。我死了那么多天,什么也不知道。”
九歌说完这些话,心里又有些嘀咕,怎么把自己说的像个幽灵。
菟萝于是将这些天来发生的大小事情,都跟九歌说了,楚郢的迟疑,执着,恩威……全部都告诉了九歌。
九歌只听进去了些许,最要紧的就是楚郢的迟疑!他一直拖到无可再拖,才忍痛割爱救她,若是迟一天半会,她就彻底回不来了。
她心里嘟囔,自己冒死也不惧怕为他下火渊,而他却连舍弃一个受了诅咒的玉奘都要优柔寡断。
“那些咕蛙人突然杀进城内,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这一处,九歌尚且有疑问。
菟萝也茫然的摇头,表示完全不知道。
九歌轻巧的翻身下床,一溜烟小跑到外面,看见大家都和屋内的菟萝一样只裹着粽叶做的衣裙,挂着果珠子。
诬蛮族人因为九歌是历经死劫之人,早已将她奉若神明,因此九歌大摇大摆走在城里的时候,诬蛮人都露出敬畏的神色,连最调皮的小孩也不敢做出一点冒犯的动作。
九歌也蛮开心,毕竟被大家用崇敬的目光捧着,她心里喜得乐滋滋的。
菟萝突然追出来,抓住了九歌的手腕,焦急的祈求:“公主,还是请快点回去吧。你才刚刚休息好,身体还不能完全与玉奘融合。”
九歌不屑的抽回自己的手臂,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就随意走走,如果遇见楚郢就回去。”
菟萝有些为难的立在原地:“王上命令过,不允许公主随意走动。”
九歌心里钻出一股无名火,先是小气的赐自己一个公主,而后又把自己像宠物一样关着守着,蓦地羞煞人!
“王上的命令也不及我的命令,我说要走就能走。”
菟萝眼里含了泪水,脸上红彤彤的。
正在菟萝左右为难的时候,楚郢和阿婆兀自回来了,九歌远远的望见了神态安闲的楚郢,心里有些恼火,把自己丢在一间小黑屋里,自个却出外游玩。
“楚郢,你快告诉他们,我才不要当什么公主。”
九歌眼里火光炙热的烧着。
楚郢走近了,瞧见九歌活蹦乱跳的神采,脸上挂起一抹喜色,随口应道:“好啊,不做公主。”
九歌满心欢喜,张口就要一个更加高贵的头衔。
楚郢和阿婆对望了一眼,略一沉吟,笑着:“来日我收回楚阳,当了楚阳的王上,我要赐你这世界上最高贵的尊位,我的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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