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应激反应

    
    四月初,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张惟昭开始给孩子们准备夏天的衣裳。这时候衣裳的扣子都是布绳做的盘扣,不好系也不好解,张惟昭就找木匠做了一包木头扣子,里面有桃子、梨子、小鱼、小马和小狗等众多形状,准备用在夏衣上。本来张惟昭还准备做一些苹果和草莓的,突然想到她到这个时空之后还没有吃过苹果和草莓,应该是在这个年代苹果和草莓还没有从欧洲传入中国,不禁觉得有点遗憾,但也只得罢了。
    她拿着一包木头扣子走在后巷里,一边走一边想衣服的款式。突然前面有个人从门洞里跳出来,张开手臂说:“呔!此山是……”
    那人话才说了开头,却见兜头一包东西砸了过来,他连忙偏过头用手去接,手却被那包硬硬的东西砸得生痛。转头看时,却见对面的张惟昭怒目圆睁看着他,好似不认识他一样。
    他连忙赔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不是故意吓唬你,只是和你玩笑而已。你怎么就这么生气了?”这人原来是周融。
    张惟昭这时已经看清楚了来人是周融。但是她的胸膛仍在不断起伏,还没有从过激情绪中缓解出来。大半个月之前,她遭遇绑架事件之后,留下了一些创伤后应激反应的症状。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自己却控制不了。
    见她站在那里半闭着眼睛深呼吸,似是在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周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头,抱着扣子上前一步想好好观察张惟昭的神色,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料他刚跨出一步,张惟昭马上后退。
    被张惟昭这样防备,周融感到心里十分难过。他站在那里不动,轻声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张惟昭稳定了情绪,长长吁了一口气,带着点苦笑说:“没有什么。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上次不是让书童给你报喜了吗?我中了二甲进士的第七十五名。虽然名次有点低,但我可是这一科里最年轻的进士呢。状元和我爹差不多大,探花也比我大一轮。”他本来想说点喜庆的事情,让张惟昭跟着一起开心,却见张惟昭虽然一直微笑,但和他想象中的喜笑颜开有很大的差距。
    但他还是决定先把事情说完:“我这几天一直没有来看你,是忙着到吏部文选清吏司报备,等候选官。虽然我名次有点靠后,选京官有难度,但是我去求长公主帮忙,尽力选京城周围的地方去任职。到时候就可以经常回来看你了。”
    张惟昭却道:“恭喜你金榜题名,从此可以鹏程万里了。但你暂时不要再来看我了。”
    “为什么?”周融急了。
    张惟昭以往偶尔看电视剧的时候,最讨厌里面的人有话不好好说制造误会。但是,她现在却不能简单直接地和周融解释:我现在正被皇帝监视,我前几天还陷入皇帝宠妃的恶性报复事件,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以确保安全。
    见她不说话,周融更焦急:“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和我说。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张惟昭答道:“我想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周融连忙点头道:“好!你说!”
    “我想请你,在选上官职之前,不要来找我,也不要派人来找我。这是我请你为我做的,你能答应我吗?”张惟昭看着周融的眼睛很清楚地说。选官的流程很漫长,常常会等半年到一年,甚至好几年的都有。所以张惟昭拿这个来约定期限。
    周融没成想张惟昭要让他做的是这件事:“但是为什么你要我这样做?”他露出苦恼万分的神情。
    张惟昭叹了口气,看来不编个像样的谎言是不行了:“我修道到了关键时期,很容易走火入魔。刚刚你不是看到了?一点点分心都有可能导致很糟糕的结果。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等你下半年选上官了,我那会儿也应该出关了,我会亲自给你送行。”
    原来刚刚张惟昭被他轻轻吓唬一下,就要跳起来,是因为修炼到一个关键时刻的缘故吗?周融是个聪明人,但是他无比信任张惟昭,因此接受了她的这个说法。
    “好的……”他艰难地说:“如果是你想让我这样做的话,我就会照做。”
    “多谢你!现在我要进学校去了,你也赶快回家吧。”
    周融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却无法抗拒张惟昭的请求,怏怏不乐地转身往巷口走去,那儿有他的书童牵着马等着他。他翻身上马,恋恋不舍地凝视了张惟昭一眼,才打马走开。
    张惟昭目送他远去,转过身准备往学校门口走,却见前面十步远的地方有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她。
    那是汪直。
    张惟昭先是站住了,然后如常走了过去。
    “你找我?”张惟昭看着汪直说。
    “你到底是被吓到了。”汪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刚刚他在一旁,张惟昭被周融惊吓的时候的过度反应都被他看在眼里。
    “你在监视我?”
    “平时都是我手下的人在这里。我偶尔也来看看。”
    张惟昭冷笑一声,就要绕过他往前走。
    “找人看着你,这是陛下的旨意。他想知道你的行踪,这只是一层意思。另一层意思是,他怕李天师、陆尚书这些人对你出手。这看看,想要你命的人还挺多。”
    张惟昭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那又怎么样?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得亏有我在这儿盯着,你现在才能好好活着。”
    张惟昭挑眉不语。
    汪直自顾自往下说:“历来防止科场舞弊是重头戏,你都不知道那些举子,为了得中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因此那几天人手都被抽调到那边去了。幸亏我察觉顾林那小子不对头,特意留了人手在你这边,没能真的让你出事儿。”
    “那我应该感谢汪公公才是了?”张惟昭道
    “那不敢当。”汪直腆着脸笑道。
    “您也不吃亏啊,此举剪除了顾林这个虎视眈眈的后辈,换得了太子的器重,一箭双雕也不过如此吧?”张惟昭语带讥讽。
    “过奖过奖!”汪直拱手道:“实际上这都不是我的本意。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保护张道医您的周全,好将功补过,请求您的原谅。”
    汪直说着深深作揖:“当日绿萝之死实在是意外。此后向您出手也是被金贵妃逼迫不得已。实际上,我老早就不再跟着金贵妃助纣为虐,而是弃暗投明了。要不然她也不会去抬出一个顾林是不是?现在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您大人大量,饶恕奴才吧!”
    “一码归一码。你救了我,我承你的情。但绿萝的死,无论过去多久,我都不会忘。”张惟昭冷冷地说。
    “别呀。您这话儿不能说绝啊。好歹您以后也有不少用得着我的地方不是?”
    “你想要*茎再植术的手术方案吧?三天后这个时候到这个地方来,我会把方案给你。我们两清。”
    汪直收敛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喉头上下滚动,显然紧张兴奋到了极点,话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多谢张道医!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说着真心实意作了一个揖。
    张惟昭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尽管张惟昭十分不耻汪直的为人,但这样的人的命运,却令她感到唏嘘。
    紫禁城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皇帝被奉为九五之尊,从概念上来讲拥有后宫几千个甚至上万个女人,总是被人想象成为超级雄性。实际上,这个超级雄性从生理上来讲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会生病,会疲软,会衰老,所谓雄风不衰、御女无数只是一个幻觉。
    但是为了这个幻觉,就要把成千上万的女子囚禁宫中,还要制造成千上万个阉人看管这些女子。从张惟昭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制度荒诞又残忍。而生活在其中的那些人们却无比认真地实践着他们的命运,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喂养着皇权这个庞然大物。
    张惟昭回玄妙观之后,把自己能记住的*茎再植术的方案尽其所能地详细写下来。这不是她本专业的技术,但因为她曾为做过这种手术的患者进行过心理治疗,为了和这个病人有效沟通,她详细查阅过资料,了解手术过程。
    她知道在现有医疗水平下,根本不可能做成这样一个手术。也许随着医疗技术的发展,终有一天人们可以把它变得现实可行,但显然不是现在。
    她承认她在这样做的时候带着一种报复的恶意。看似还了汪直的人情,却只是在空中画了一个大饼。汪直利用权势来控制她,而她则利用自己的智识来反控制。
    汪直拿到手术方案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他贪婪地看着白纸上的黑字,以及用细羊毫勾画出来的细致图案。字他都认得,组合在一起他却看不懂。但没有关系,他有的是钱,有的是争着讨好他的人,他可以找最好的医生来。
    这是一个恶人,张惟昭内心十分清楚。但是看着他贪婪地阅读那些文字的样子,以及他颤抖得停不下来的双手,张惟昭还是难以消除内心深处升起的一丝感慨。
    人心就是如此复杂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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