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纪

    
    拉赫将藤萝送回游隼据点的时候，已是到了傍晚，天边布满了透着红晕的碎云。踏着夕阳撒在地面的光，拉赫和藤萝走进了游隼据点的大门。
    游隼众人见到拉赫，便知他是为王城之事而来，急忙将其请入了会客室。按照巴伐洛的嘱托，拉赫将近几日王城先后发生的事情，统统讲述了出来。
    当拉赫讲到国王想要将药物投放到流民岛时，芬里尔更是拍案而起，难以克制自己的暴怒。直到最后拉赫说出了诺亚的身份，芬里尔才跟着说出了真相。原来，以诺亚为首的13人正是在流民岛大火时，逃离出来的13个流民岛民，巴伐洛、贝尔、丝旺、芬里尔也都属于其中。
    流民岛是一个流放岛屿，外围有重兵把守，不允许岛上的人离开，也不会给予岛民任何形式的援助。岛屿上，气候恶劣，物资贫乏，很难保证有足够的食物来养活被困于岛上的近千人。在这片被抛弃的大陆上，没有法律，没有规则，岛上唯一的准则就是——生存。为了生存，岛上的人抛弃了仁义道德，偷骗抢杀，无所不用。谁也不知道，自己拿到食物获得生存希望的时候，是不是便跟随着死亡的降临。为了能够更好的生存，岛民们便开始拉帮结派，在岛上建立了多个势力，相互抗衡。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人是值得相信的，在生存的面前，任何关系都不可能是安全的。
    这13人便是隶属于其中一个势力的行动小队，诺亚为队长。因为一些原因，13人早已为逃离岛屿做起了准备，终于在这次流民岛大火中，13人借着看守士兵的慌乱，用一早准备好的船只从流民岛逃了出来。为了避免暴露踪迹，13人刚在大陆登岸，便四下分开，各自生活。在大家分离之前，诺亚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十分吃惊的话：“我要夺下一个王国，大家分散之后，各自为夺国做好准备，随时等待命令。”
    芬里尔讲出了这13人的经历，会客室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到底说些什么比较合适，所有人都眉头紧锁，而拉赫更是已经将下唇咬得发白。
    藤萝说道：“没想到，流民岛的传闻竟然是真的。我曾经听我父……我父亲讲起过，但我都是当成故事听的。就算是国王，也不能对平民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啊。”
    拉赫松开了嘴唇，发白的下唇重又流回血液才恢复成了红色。拉赫说道：“流民岛的事情，我曾在书中了解到，也曾在游历五大王国时听到过。那时只以为，王族为了打造更加吸引贵族的王国，将难民流放，但这些难民总可以在岛上重新开启自己的新生活。现在看来，倒是我太天真了。”
    藤萝说道：“王族只是为了吸引贵族，就将难民流放；用怪兽恐吓平民；用药物控制平民；连贵族都随意践踏他们的幸福，甚至是生命。就没人为这些可怜的平民做点什么么？”
    信智说道：“不！有，诺亚就是那个为平民站出来的人。所以，京才会离开游隼去帮助他。”
    藤萝急得语带哭音说道：“可是，诺亚现在就要被处死了啊。”藤萝看向拉赫，想要听到些许可以安慰的话语。可拉赫却低下了头，并不敢直视藤萝那渴求的眼神，好一会，才说道：“巴伐洛已经去找人来救诺亚了。”
    藤萝问道：“拉赫，你是贵族，又是王城的大臣。你不能帮诺亚做点什么么？不能为平民做点什么么？”
    拉赫依旧低着头，说道：“诺亚是叛国罪，王城里没人可以帮得了他，就连新任的首相都为他求过情，国王还是判处了死刑。至于平民，我……会向国王提出‘新贵族’的政策。”
    “新贵族？”
    听到藤萝的追问，拉赫抬起了头，认真地给藤萝解释道：“对！新贵族，我想要让国王接受这项政策，不再以金钱为衡量人价值的准则，改为以道德为准则，这样……”
    “这么残暴的国王，诺亚的手段强烈，尚都不能改变的事情，凭什么你几句话就能说服的了他？”不等拉赫说完，藤萝便脱口而出，打断了拉赫的话。
    信智第一次见到如此激动的藤萝，即便是之前在无痕村，面对雪莉的死，藤萝也只是伤心难过，并未情绪激动过。信智缓缓将手搭在藤萝的肩上，说道：“藤萝，不要难为人，拉赫应该也尽力了。”
    芬里尔点头说道：“嗯，既然巴伐洛已经去找人救诺亚，或许赶得上。喂，拉赫，你刚刚说，巴伐洛是要让我们去拦截药物？什么时候，在哪里拦截？”
    拉赫说道：“明天上午，会由王城将药物运出，巴伐洛让我告诉你们，不要在婪客城内动手，待药物离开婪客城后，再伺机动手拦截，这样安全些。”
    芬里尔说道：“以前，听流民岛上的一些老人说，我们本该过得更好。直到离开流民岛，我才明白这句话。的确，岛外的生活简直是好上千倍万倍。我不懂为什么诺亚要夺国，或许是为了解救流民岛上的人，也或许是为了平民，又或许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但无论因为什么，国王那个老混蛋，想要对连生存都难以保证的流民岛民下手，我第一个跟他势不两立。”
    信智说道：“曾经有一只怪兽，屠杀了我整个村子的村民，这个仇终于找到主了，也算我一个。芬里尔，等我们拦截了药物，回来一起杀了国王这个老混蛋，把诺亚救出来。”
    空“嚯”地站了起来，拳掌相击，说道：“国王这老混蛋，竟然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就算是其他王国的国王，我都要追过去打他个屁滚尿流，全身骨碎！”
    藤萝脸上终于又恢复了笑容，拍着手，跟着叫道：“我也要去！”
    拉赫看了看四人，说道：“该传达的话已经传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空叫住拉赫说道：“拉赫，等下，跟我说说，现在京在哪，危险不？”
    拉赫说道：“据巴伐洛所说，京去了异域防线，应该是会混入士兵队伍中返回王城，会安全的，让你们不要担心。”
    空点头笑了笑，以示对拉赫的感谢。拉赫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游隼据点。走了没有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了藤萝的声音：“拉赫！等下！”
    拉赫停下了脚步，迟疑了一下才缓缓转过身来，刚好藤萝走到了面前。藤萝面露羞涩，说道：“拉赫，刚刚不好意思，是我有点激动，不应该那样跟你说话。”
    拉赫忙摇手，说道：“没有，没有，藤萝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藤萝似乎并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拉赫便问道：“藤萝小姐还有别的事情么？”
    “拉赫，其实你刚刚说的新贵族，是一个很棒的想法。在绿林国，国王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只是……我觉得，这个国王是不会接受的。所以……想提醒你要小心一点。”
    拉赫想起了诺亚曾经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心头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拉赫谢过了藤萝，便转身离开了。
    就在此时，京跟随异域防线的回调部队一同返回，进入了婪客城。夜晚的婪客城，平民们会聚集在一些酒馆、妓院等各种隐蔽场所享受生活。队伍避开了这些聚拢人气的喧闹街区，选择僻静的街道朝王城行进。
    身着士兵铠甲的京，想跟上正常士兵的行进速度，要消耗比平常更多的体力，这对于京虚弱的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之前，一路上的奔波虽然辛苦，但好在有士兵们的照顾，让出一匹战马供京骑乘，但自从靠近婪客城，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京只好和士兵们一同徒步行进。
    哈斯塔提靠到京的身边，低声问道：“要不要跟营长说下，放慢行军速度？”
    京大口呼吸着，咽了一口口水才说出话来：“不用，马上就要到了，我坚持一下。”
    哈斯塔提将水壶递给京，说道：“嗯，很快就到王城了。到了王城，我们会在王城内集合，清点队伍后，就可以带你去士兵的寝室去休息了。”
    京几口就喝掉了半壶水。京将水壶甩回哈斯塔提的面前，说道：“清点队伍的话，会不会发现我混在队伍里？”
    哈斯塔提嘿嘿地笑着说道：“不会的，放心吧。出发前，营长特意将一个已故的战友名字留在了调遣名单里。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队友啦。记住你的名字叫：森巴。”
    “那这些士兵们总会发现的。”
    “别担心，你之前帮我们抵御须轮族，在这支队伍里，早就是英雄一样的存在了。就算发现也没人会当众拆穿你。最多过后问你，你想个谎话，蒙混过去就没事啦。”哈斯塔提说着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行进的队伍已经离王城大门越来越近，哈斯塔提的嘴里冒出了一声“哎？”，从语气听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怎么了么？”京忽然冒出了不祥的预感。
    哈斯塔提说道：“王城大门那似乎是图尔大人站在那里。”
    京眯着眼睛遥望过去，果然看到图尔站在王城大门前。除了图尔，似乎还有重兵把守。京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忙问道：“图尔作为军事大臣，迎接队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哈斯塔提摇了摇头，说道：“不太寻常，以往，调遣回来的队伍都是整队完毕后，才会将图尔大人请出来，清点队伍人数。他从来没有亲自出来迎接过。”
    正说着，从王城冲出了数十名士兵，直冲到队伍的尾部，将整支队伍围了起来。队伍里的士兵开始骚动起来，对眼前所发生的事情低声议论起来。哈斯塔提伸手抓住京的手臂，用力握了握，示意京稳住情绪。京虽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并未做出任何慌乱的举动，但心里越滚越大的不安情绪，却早就快要压抑不住了。
    图尔用中气十足的声音下令道：“到王城集合，整队，清点队伍！”
    队伍按照图尔的命令，进入了王城。哈斯塔提悄声对京说道：“没事，没事，别担心。”
    队伍行进至王城后侧，按照10人一排的队列进行了整队。整队完毕后，图尔冲着营长递出调遣名单，命令道：“你来清点一下人数，每个名字逐个清点。”
    营长接过名单，按照名单上高声对队伍中的所有人进行点名，并在点过的名字后划勾标注。清点完毕后，营长将名单递还到图尔的手中。图尔接过名单，看了看，将手朝营长一挥，从周围冲上来了几名士兵，将营长牢牢压住。回调队伍顿时炸了开来。
    “给我肃静！”
    在图尔的威严逼迫下，队伍虽恢复了安静，但士兵们的脸上却显露出隐隐的忿忿之色。图尔几步走到队伍正前方，解下长剑，猛戳在身前的地上，吼道：“谁再动一下，就和他一个下场。”
    图尔的视线缓缓扫过队伍，见无人再动，将双手搭在长剑上，说道：“在我的队伍里，要的是绝对的忠诚，但凡有任何人动了别的心思，我会让你们亲眼看到他的下场。”
    图尔说道：“最近，王城出现了极其严重的叛国事件。而叛国者主谋就是民生大臣诺亚！”
    图尔此话一出，京终于知道何以在王城之中如此大的阵仗，自己刚刚的所有不安果然不是在捕风捉影。京对王城当前的形势一无所知，连各种情况的对策都无法预判，更不知道可以找谁接应自己。京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置于悬崖之上，孤立无援，四周全都没了可以让自己依靠的支撑。
    图尔继续说道：“诺亚有一名副手，叫做京。根据梅杰大臣的情报，他在诺亚被捕的当天离开了王城，前去异域防线，笼络了两名士兵，作为叛国的内应。其中一名，就是你们眼前的这位营长，而另外一名就是哈斯塔提，给我抓起来。”
    随着图尔一声令下，又冲出几名士兵，将哈斯塔提从队伍中强行拖了出来，并制服在地上，使哈斯塔提完全无法动弹。
    图尔又说道：“据我所知，这个叫京的人，你们全部都认识。他曾经协助你们在防线成功抵御了一次须轮族的入侵。或许，你们对其产生了战友般的情义，但是，在对王国的忠诚面前，这连屁都不是。我现在要问你们，有谁知道他的下落，你们可以不说，但是等我发现你们知情不报，你们便和这两个人一样，被视为叛国者。”
    图尔不断丢出的话，让京十分清楚，图尔已经掌握了不少信息。但京越是清楚，心里就越是如乱麻一般，梳理不清头绪，更想不出任何对策。但京心里打定了主意，绝不能因为眼前未知的情况，而害了这群士兵平白丢了性命。
    京正要从队伍中走出来，突然队伍中的一名士兵说道：“报告！刚刚清点人数时，有一个叫‘森巴’的名字，是之前战死的士兵名字，不知为何会有人应声。那人是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报告”，给了京当头一棒，一时无法消化。京看到营长失望地低下了头，显然营长也是始料未及的。但京转念一想，以这种方式暴露反而是最好的方法，可以让这些士兵不会受到牵连。
    京走出了队伍，说道：“图尔，我就是京。我的确是想要借着之前帮助他们抵御须轮族的关系，用钱财买通这二人，但他们并未接受。所以，叛国一事与他们毫无关系。我一人担下就是了。”不等图尔招手，便有士兵冲出，将京的双手缚于身后，使其不能动弹。
    图尔走到京的面前，抬手端起京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终于抓到一个了。”这一句话，让整晚忐忑不安的京，第一次感觉到了踏实的感觉，因为他从图尔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巴伐洛仍然在逃。
    图尔在队伍前面踱着步，说道：“我一早知道你在这个队伍里，把你抓出来，是迟早的事情。之所以多此一举，不过是想看看这群家伙，是不是离家久了，就忘了本了。”
    图尔又再踱回京的面前，说道：“但是，你刚才说，‘你想要买通他们，但是他们并未接受。所以，叛国一事与他们无关’，这句话，我却没办法同意。倘若你说的是真的，你又为什么能够藏身于这个队伍之中呢？嗯？”
    京在说出刚刚的话时，心中便已料到，图尔一定会追问这个问题，因此早已在匆忙之间想了一个答案，虽然不能完美地为二人脱罪，却也好过束手就擒。可却被哈斯塔提抢了先，说道：“京说看在之前的情谊上，想要随军返回王城。我们本来想要回来之后向您禀报他的心思，结果还没来得及而已。”
    图尔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道：“你他妈的当我傻么？若只是普通随军返回，又有什么必要在调遣名单加上一个死人的名字？”
    京也心知调遣名单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即便是自己想的答案，也绕不过去这个地方。
    图尔转身对所有的士兵说道：“我刚刚对大家说过，对于动摇对王国忠诚的人，我要让大家亲眼看到他们的下场。”说着，图尔从刀鞘中抽出长剑，直向哈斯塔提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