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楼明江打听苏醒的具体情况,他怎么会住在专家别院。
楼明江一边推着我往前去一边回答说:“我也不清楚个中原委,反正就是这么安排的,苏醒住在殷三郎的别院里,日常生活都由他们夫妻照顾,好像是殷三郎提出的。”
我不响,但心里马上有数了。
殷三郎肯定知道全部事情,包括我和苏醒是金诀王血脉的秘密,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把苏醒带在身边是对他最大的保护。当然必定也是风险极高的举动,因为他自己在研究中心的身份地位本就十分特殊,突然提出贴身照顾某个人的生活起居,势必引起“上面”的注意,反而乍眼,不到万般无奈殷三郎不会走这么冒险的棋路。反而来也就是说,他必须冒这么大的险保护苏醒,否则苏醒的境况会糟到无法想象。
楼明江问我以前有没有见过苏醒。
我摇头:“没有。”
他若有所思,说:“哦,那见他之前,你还得做点心理准备。”
我说:“怎么,又是哪门子情况?”
他说:“跟你长得太像了,一模一样。”
我没表没情说:“这个我知道,听说了。”
他问听谁说的。
我回答:“代芙蓉,他替我去梁宝市查成冬林连环凶杀的案件,查到黄福康有个养子在蓝天康复医院,去看了一眼,跟我长得非常像。代芙蓉自那之后就被不明身份的人跟踪了,是你们研究中心的人。”
楼明江说:“对,是研究中心的人,但别把我跟他们混一块提,他们干的那些事我从来不参与。”
我斜侧脸看他:“至少你知情。”
他苦笑一声点头:“我好歹三不五时来这里,很多事情虽然不参与,也多少能耳闻。苏醒是‘上面’安置在蓝天康复医院的一个诱饵,谁去探望他,谁就可能和他的养父黄福康有关系,沈建庆的人到处找黄福康的旧友,找到了就弄进研究中心。你那个朋友代芙蓉,他当时不但探望苏醒,还问院方能不能看看苏醒住院时的随身物品,当然蹊跷,院方马上通知‘上面’,还拖延时间,这边就派人过去跟踪了,原本跟踪他几天查明白他只是因为调查‘上帝之手’连环凶杀案才会接触苏醒的也就罢了,不打算太为难他,谁知查着查着又发现他是代文静的侄子,代文静有‘蚀骨症’,是他们的家族遗传病,也是我们研究的课题之一,研究中心一直都没能找到一个活的可研究的样本,他正好撞上枪口,所以势必要抓他,结果听说被你给搅和了。”
我冷声冷腔说:“是,是我搅和的,要不然好好一个人就被你们弄进来当小白鼠了,跟刚才那个简妮一样。”
他说:“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我们研究他们,也是为了找出他们得异症的根本原因从而治疗他们,有些研究确实比较残酷,但科学的进步总是需要付出血肉代价的。”
我不想听这种废话。
我不想听,楼明江却还自顾自往下说,大概是跟我剖白的意思:“你觉得我们没人性,逆天理,对吧?但有些人并不这样想,特别是那些身患绝症走投无路的人,他们愿意让我们在他们身上做实验,心甘情愿试验我们的新药,但凡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不放弃。两年多来我的实验室前后接收过一百多个这样的人,有些没能救到,还是因疾病去世了。有些因为实验误差和药物副作用去世。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不管因什么而死,我都不会有半点负疚,但如果他们因我的研究而活下来,意义不一样了。”
我问他那一百多个行之将死的病人,现在还剩几个。
他回答说:“三十六个,目前情况都还良好,其中两个艾滋病患者和三个癌症晚期患者已经基本恢复健康,再观察半年左右就能出最后结果。”
他说世界马上就要在他手里改变了。
说这话时,有一种沉浸在梦幻中的得意之色。
听着楼明江豪气冲天的宣言,我想起黎绪那份四年多前的笔记里,他也几次说起要用陈家坞墓葬里的药草造福人类的话。
看来,造福人类还真是他的梦想。
我问能不能参观一下他的实验室。
他摇头:“现在不行,因为我的实验室和培植室都在上面。我在编组上属于A组,所以属于我的一切设施都和常坤他们在一起,在地面上。下次有机会,一定带你参观,我会让你看见奇迹,并且相信我真的能改变未来。”
听他的意思,他好像并不怕他和B组,和沈建庆莫玉梅等人密切的来往等情况被常坤他们知道。
仔细想想,是没什么好怕的,莫玉梅的级别和权力比常坤大,有她在后面撑腰,楼明江怕什么。
我问他地上面的部分是什么样的,他说相当于一个大型的研究院,一百多栋低层建筑依地势而建,掩映在青山绿水姹紫嫣红里,各种实验室和分析室,还有卷宗档案室什么的,和下面差不多,只是没下面这么齐全和细致。很多事情常坤他们都不知道,“上面”需要一个不了解情况的人主持表面上的工作,以应付万一的局面,说白了就是个冤大头,将来研究中心如果出事,他们就会把常坤推出去背黑锅。
我听出他对常坤抱有同情,而且似乎,他有意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能提醒常坤。但是“上面”肯定早就知道我和常坤来往过密的事了,既然他们还能同意我来参观这里,就说明他们要么有所准备,完全不怕我把今天看见的和听见的事情告诉给常坤听,或者就是压根没打算放我出去,所以这会不管替谁操多少心都多余。
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楼明江有时候看我的目光里也有深切的、真诚的同情和担忧。
于是我就没接这个话茬,而是继续淡淡地问楼明江地上的部分是不是有个挺大的湖,湖里有座凸起的岩石。他说是,是有,你怎么知道。我再问他湖的对面是什么。他说是一片浓密的白针树林。问他知不知道树林的后面是什么。他就闭嘴不言了。
可见是知道的。
我追着问他有没有去过那片白针树林的里面。
他说:“没有,那里重兵把守,除非持军令,否则谁也不能去,误闯者,鸣枪提醒,再闯,死。”
我再问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些重兵把守的是什么,知不知道树林后面的虎啸峰里究竟有什么。
他沉默一会,摇着头长长叹出口气,说:“我只知道虎啸峰里有个传说,但那些跟我没关系,我不喜欢多管闲事,特别是那种会惹祸上身的闲事,苏姑娘,我劝你也不要管得太多,人生在世,管好自己的命最重要。”
于是我就没什么话好说了,心里也明白,其实他对虎啸峰里到底有什么,清楚得很。
甚至,连莫玉梅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他都清楚,所以才会一直跟我剖白,叫我不要把他跟那些疯子混一块提。
这一阵聊天,已经走了很多路,曲里拐弯弄得脑袋发疼,时不时不是上几级台阶就是下几级台阶。
他在送我去见殷三郎。
那个身后有无数传说、让人很难把握的殷三郎,他应该是殷向北的儿子,根据祖规,过给殷向南抚养,同样,殷向南也有一个儿子,送到殷向北家生活,这是传说中的“蟹钳”制度,代代遵守,比联姻还可靠。
我每次想到殷三郎,都想象不出他的五官和面貌,只有一个挺拔的轮廓,整张脸隐在阴影里。
现在我们正一步一步走向那团阴影。
突然从几间陈列尸体的冰室外面经过,走道两边巨大的玻璃幕墙后面是一张张银色的陈尸床,每张床上都摆着具脚上挂着标签的尸体,像展览品般摆在因低温而起的白色雾气里。一路过去,只觉背后冷飕飕的,阴风阵阵,像是走在地狱里,特别恐怖。
楼明江突然说:“代文静和黄福康的遗体,还有之前死在‘上帝之手’连环案里的白慈根的遗体,都在里面。”
我闭上眼睛,不再看,耳朵里响起黎绪常哼的那首歌的旋律,愿神的奇异恩典也能照耀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刚想到黎绪,楼明江突然就提到黎绪了。
他说:“黎绪的生身父亲于天光的遗体,也在里面,他的本名叫牛青,这是那个老痞子说的。”
我心里黯然,说不出话。
黎绪的父亲和陈丕沧他们都是从1937年大屠杀中逃出来的,陈丕沧知道他的名字很正常,虽然那时一个是持刀者一个是受害人,但说到底,黎绪的父亲并没什么错,那是一场可怕实验的后果,用那个气味专家赵乾的话说,是大家咎由自取。
陈尸室走到尽头,楼明江用手指打开前面墙上的门,走进又一个和之前那几个一模一样的圆形大厅,从左手边的门出去,走进两边只有昏黄色镜子的长长长长走道,一直一直走,任何岔路口都不拐弯,然后猛地看见前面几百米的地方有奇异的蓝光在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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