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小时吧,也可能四五十分钟,刚才那堵墙门终于又打开,沈建庆托着个银色托盘脸色难看地走回来,把托盘放到我面前。
看他那脸愠怒的表情,我想他原本大概是想把东西狠狠摔在我面前的,只是怕弄坏,所以不敢。
我低头看,密码筒打开了。
但是,只打开了一半。
因为里面还有个小密码筒。
大密码筒里套着个小密码筒,这是个双重保护的容器。
真是始料未及啊。
我伸手把密码筒重新拿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微笑起来,深深赞叹修家的技术和缜密。
对哦,拼图是很不安全的保护,不管这东西落在谁的手里,只要那人眼睛够亮脑子够聪明,再多花点心思和时间,就能拼出来,这么危险,不是修家的行事风格。
我拿在手里仔细看,小一号的密码筒和外面那个材质虽然一样,但密码模式完全是两回事情,因为上面刻的不是线条,而是工工整整的符号,各色样的符号刻满了整个表面,有些眼熟,有些眼生,有些似曾相识。况且也不是跟外面那个一样是一个一个圈套在中轴上,而是正方形小格子,密密布满整个筒,那些意义不明的符号就刻在这些格子上。
这些格子应该是密码盘。
各色样符号里面最眼熟的是镰刀形状的图案,就是小海脖子里和彭亮及殷三郎手臂上那个隐纹,修家和殷家的世代标记。
然后是月亮、星星、石头这些,也都看见过,在我左手手腕上镯子内侧和之前在小海家看见那口箱子底部的夹板里。
之前是拼图密码,现在是符号密码,双重保护,非得局中人才有解开的可能性。
我一脸茫然朝沈建庆摇头,表示真不知道会这样,也真不知道要怎么解,特别无奈。
他冰冷打量我几眼,觉得我不像耍花腔的样子,才拿着密码筒往外走,出门前态度十分恶劣地命令那两个士兵把我看紧,还故意大声嘱咐一句:“敢乱来的话直接开枪!”
瞧他那得意样,真开枪又能怎样?我就不信,凭我身体的特殊性,你还能一枪把我打死不成!
然后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回来了,后面跟着好几个人,其中有殷三郎,密码筒在他手里,显然已经研究过了。他穿了件白色衬衫,敞着三颗扣子,目不斜视只冲我来,问我知不知道密码筒上这些符号的含义。
我摇头:“不知道。”
他把密码筒举到我面前,说:“密码是四个符号,解出以后,按顺序依次按进就可以,按错可以重新来,不会损坏,没有限制密码输错的次数。里面的自毁装置只针对暴力拆解时起作用。”
修家的人设机关,殷家的人研究破解的方式,修家人建墓,殷家人盗墓,这两家人,世世代代还联姻,可真是够有意思的。
殷三郎说着,从旁边工作人员端着的满托盘工具里拿起一把精致的银镊子给我演示,随便按进四个画着符号的方格子,密码筒纹丝不动,再按一个,之前按进去的四个就全部弹了出来,所以正确密码只能是四个符号,如果说这些符合代表数字的话,就是四位数。
我心里亮起一片光,仿佛有点知道是哪四位数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1937。
殷三郎之前说过,修家设密码,如果是数字的话,必然是他们觉得有重大意义并且可以让族人或后人联想到的数字。修叔叔把1937用在这里作密码,以此祭奠那场惨烈的屠杀,意义与夏东屹签在他所有画作里面那个镜象数字一样,为了不能忘却的往事。
问题是这么多符号,哪个符号代表哪个数字,一时间很难推理出来。
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我问沈建庆陈家坞地底墓葬里是不是出现过类似这样的符号。
他点头,扭脸朝旁边看了一眼,殷三郎就带着他的人出去了,意味着他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
殷三郎刚走,又从外面跌撞着滚进来一个陌生人,啤酒瓶那么厚的眼镜,苍白的脸色,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老学究的酸腐气息,怀里抱着堆资料,估计是个研究符号学的专家。
果然。
那专家把怀里的资料放到桌上,抽出一部分照片摊开摆到我面前,都是从陈家坞墓葬里拍来的,每具石棺冲外的这头都刻有密码筒上这种符号,因为光线差的缘故,照片显得非常模糊,但不影响识别。
那个符号学专家很详细地把对这些符号的研究情况讲给我听,起先考古学方面有个教授提出说可能是表达吉祥美好来世安稳一类祝愿的装饰刻在石棺上,类似现代的窗花。符号学和古文字学方面的几位专家都不同意,但一时又没有更好的解释。后来确认那地方不是墓葬而是个实验室以后,就有人提出是数字,用来标注墓葬里石棺的顺序,可是不管怎么排列都找不到规律,通过各种渠道寻求帮助都没人能破解。几翻周转,他们最终还是比较倾向于“约定型数字代号”这一说法。
所谓“约定型数字代号”是种通俗说法,意思是指一种完全自创的、没有规律可循的、仅凭约定和记忆来进行运用的数字。举例来说,就是我们现在在场的几个人坐下来商量,圆形代表1,三角形代表2,五角形代表3,菱形代表4,正方形代表五……以此类推,没有规律,只靠我们约定好和记住。然后可以两个或三个图形组合起来使用,比如一个圆加一个三角形就代表12,一个菱形加一个五角形就代表43,还可以三个四个组合使用。
我立刻了然,并且认定他们的判断没错,石棺上和密码筒上这些符号,就是约定型数字代号。
而且,我也马上有了推理它们的办法。
可是那专家说,他们对照符号和石棺的顺序,分析了无数种代入方式,结论都行不通,因为不管怎么排,它们既不是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顺序也不是按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的顺序排列,也就是说完全没规律可循,所以除非是约定时的知情人,或者知情人留下线索,否则无从破解。
我问他除了在陈家坞地底墓葬,其它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或者文献资料中出现过这样的符号。
他推推眼镜,抬头去看沈建庆,见沈建庆点了头,才又扭脸跟我说:“四年前陈家坞连环命案的凶手陈乔斌的遗物里有一本混乱的日记,里面也有几处这样的符号,但对破解起不到作用。”
我心里凛然一动。
之前黎绪在跟我们讲四年前陈家坞命案的时候,提到过陈乔斌的遗物,一些高等数学、几何学、解剖学、哲学、宗教、建筑方面专业性很强的书,一本神志混乱的日记,还有散乱纸条之类的东西,当时我就很想看,但因为都在研究中心的物证室里,不可能拿给我看,只瞟到几眼照片,没看出什么花头,所以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陈乔斌也是事件中人,他的父亲陈祖全在陈家坞村中起联络点的作用,老懒几次去找陈伯伯都通过他传递信息,我有理由认为陈乔斌手里也掌握着某些与“娏”机构相关的信息。
也许藏在他的遗物里也说不定。
现在是个绝好的,也许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我看着眼前的专家,平静地提出要看看陈乔斌的遗物,我的语气很淡,不能让沈建庆觉得我很想看。
那专家再次扭脸去看沈建庆,这次沈建庆没有点头,专家无奈,只好轻描淡写转移话题说:“我们做过大量的寻找和研究,这些符号只在陈家坞地底墓葬和陈乔斌的日记里出现过,其它任何地方都没有,可以暂时认为它们是在墓里进行那项人体实验的人所采用的专用数字代号,供记录实验体的各种数据和状况时采用,为保证即使资料流出也不能被别人读懂而设定的特殊符号系统。因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得到相关的实验记录,所以即使破解出符号的意思也用处不大,没必要花那许多时间和精力。”
我面无表情咧开嘴角笑了笑,指指桌上的密码筒:“现在用处很大了,要打开它,非破解出这些符号的意思不可。”
这专家之前没仔细看密码筒,经我提醒才注意到那东西的重要性,小心翼翼拿起来推着眼睛很仔细地看几遍,转来转去看,渍渍渍地叹,说他还是第一次在陈家坞以外的东西上看见这些符号。
我说:“不,这东西也是从陈家坞出来的。”
他很惊诧,眼睛里冒出科学家对知识的渴望,很希望能把密码破解出来,但因为他没有权力满足我的要求,所以神情无奈地又转头去看沈建庆。
我也望向沈建庆,再次平静地提出要看陈乔斌的遗物。
我在心里冷笑,不管有意义没意义,今儿我还非看不可了,谁让你有求于我呢,谁让没有我,你们谁都打不开这个密码筒呢!
我还真就要跟你扛一扛,看谁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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