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丁平是不是有急事要去办。他说没急事,就是一直被胡海莲的事闹得烦心,好几天没洗澡了,想回住处洗个澡换身衣服。于是我说我头有点痛,问他能不能替我开会车。他当然没意见,听我的调派是常坤给他的任务,二话不说上了车,问我要去哪儿。
我随便说了个地址,为了不影响鬼角金铃的效果,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座椅上。
车子一动,后面铃声就成片响,丁平吓了一跳,踩住刹车转头去看,问我什么东西。我敷衍说小海弄着玩的,别管它们。丁平有点疑惑,说小海不像有这么大玩心的样子。但他觉得没什么妨碍,所以就不管了,将车倒出车位,掉个头往外面开去。
鬼角金铃果然很起作用。
铃声一片一片响,我的脑袋一阵一阵乱,纷杂的画面汹涌而来,有一阵子我整个人感觉差点被水淹死,那是1937年从彩虹瀑布冲下来时的回忆,然后又看见白胡子白头发的齐经天,他慈祥而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嘴唇嚅动说着什么可是我听不清楚。
正沉浸在各种纷至踏来的记忆碎片中,突然听见丁平在喊我,喂,苏妮,苏妮,喂,你没事吧。
我挣扎着回到现实里来,从后视境里看到殷家的黑色奥迪跟在后面,喘回几口气,虚弱地朝丁平笑笑,说:“就是有点头痛,没事,前阵子受的那点罪还没好利索。”
然后我发现外面的街景不对,这条路不是我刚才跟他说要去那个地址会经过的路,问他怎么回事,他说白金路和汉口路交岔的地方在埋电缆,限道单行堵得一塌糊涂,宁肯绕点远路。
我没多想,说我想休息一会,叫他别跟我讲话。他看我一眼,没说什么,就是表情有点怪怪的。
我太恍惚,没留意他表情里的这点怪。
这次我带着点清醒的意识闯进幻觉里,在纷纷的画面中默念那首童谣,一句一句念,一遍一遍念,然后画面跟上了童谣的节奏,我居然回忆起来学这首童谣的时光,就是在囚禁曾祖父齐经天的那个石室里,修爷爷一句一句教给我的。他还在地上画了些格子,每念一句,让我往指定的格子里跳一次。那时我大概七岁还是八岁的样子,完全不理解世事,玩得特别开心,一边念童谣一边跳格子,时不时朝两个老人笑一笑。
他们的脸上没有笑意,只有悲伤,庄严又肃穆。
我踩过的那些格子,就是正确的密码,其实也就是围棋棋谱的路数,跳格子和画棋谱,双重保险,以防一样丢失,能从另外一样进行破解。
于是我一遍遍回忆、一遍遍在回忆里跳格子,一遍遍朝修爷爷和我的曾祖父笑。
可我还是想不起童谣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每次念到那里,幻觉就会突然失去声音,变成黑白默片的镜头,只能看见修爷爷的嘴在动,就是辨识不出童谣的最后那句应该是什么。有次好不容易好像要辨识出来了,突然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一下把我从幻觉里拉回来,气得我破口骂了句粗口,但因为是丁平的手机响,也不好说什么。
丁平接听电话,嗯、嗯、好的,知道了。
我听不出对方可能是谁,也没兴趣听,只抱着脑袋回忆幻觉里的情景。
丁平挂掉电话以后朝我看了两眼,但没问什么,只平静开着车,前面红灯停车的时候,他又转过来看我一眼,还是没说话。
前面红灯变绿,车子启动,铃声又成片响起,我像是被人提着一把又扔进刚才的幻觉里,地上的格子,白发苍苍的曾祖父,还有小时候的我自己,一边念童谣一边跳格子,时不时抬起脸笑。
我想得头疼欲裂,感觉要疼死掉了,赶紧有意识地掐一把大腿,喘着气从幻觉里退出来,抱着脑袋闭上眼睛把童谣再默念一遍,结果像是念紧箍咒一样,头痛加剧,几乎爆炸,不得不放空脑袋休息。
我想我刚才的样子一定不怎么好看,甚至可能有喊出什么声音,好在丁平性子稳当,不慌不乱,只认认真真开车。常坤把他交给我调遣的时候就说过他这点好处。
我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隐隐听见外面好像有成片的狗叫声,像是个规模不小的狗场,心里就诧异,市区哪来的狗场,于是睁开眼睛看,猛发现外面根本不是乾州市里的街景,而是出城的路,早已经过了城标处,再开两分钟就上高速,是往江城去的方向。
我大吃一惊,厉眼去看丁平,心想他就是临时接到任务要回江城,至少也该先跟我说一声,哪里就能自作主张调头。但丁平安静地开着车,完全没有要跟我解释什么的意思。我这才觉出不对劲,马上扭脸去看后视镜,发现之前一直跟在后面的黑色奥迪不见了,不知道是距离落后还是被丁平甩脱的,念头扫到这里背后一阵寒意,立刻就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制服,必须赶在上高速之前把车子迫停下来。
可惜来不及了。
丁平已经做好全部准备,扣好了所有时间,并且把准了下手的机会,在我还没考虑好用什么方法制服他的时候,他已经掏出枪来对准我的脖子,完全不给我反应的余地,直接扣下扳机。
是麻醉弹。
应该就是研究中心用来对付陈丕沧的那种,五秒钟之内麻醉全身肌肉,但脑子却是清醒的。
被麻醉前的最后一瞬间,我把自己刚才放在腿边的手机往旁边拨了一下,让它溜到了座椅底下。想起不久前被苏墨森用麻醉药物偷袭,我也保留最后半点意识将手机藏到不易被发现的地方。细究起来真是可笑极了,居然能两次掉进差不多的坑里。
两次!
之前是不够小心,这次是乱信任人。真想不通像我这样的行事风格,居然也能活到现在。
这次唯一比上次好的地方,是我的脑子还清醒着,丁平没用那种能把我脑子也麻醉掉的药,估计是他们对各种麻醉药的药性了解不够,怕有副作用,不想误伤到我的脑子,毕竟,我是他们觊觎已久的实验体,不能有半点损伤。
车子慢慢减速,停下,过了收费站,开上高速,油门越踩越狠,超过了限定的速度。
丁平始终平静地望着前面,没有看我一眼,某个瞬间我的眼角余光似乎看见他唇角上扬,露出得意的笑容,但不确定是不是又是我的幻觉。
车子后面的铃声还在一阵一阵地响,我努力保持头脑清醒,但幻象还是时不时出现,比如突然听见陈金紫玉在笑,又突然看见她就站在前面的马路当中朝我挥手,还看见修叔叔。然后童谣声在脑子里盘旋,公主铃响啦叮铃叮铃叮,公主铃响啦……
接着猛听见丁平的声音。
他说:“你是上次去龟背崖陈家老宅取钥匙的时候中毒太深还没缓过来吧?看样子还真是够呛的。”
然后又说:“后面那些铃真吵,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明堂。”
等了一会他突然问:“你刚才嘴里念叨的那些是什么?听着像咒语,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我本来还想再多听一会的,可惜你发现路线有问题了,真打起来的话我不是你的对手,所以先下手为强。”
我分得清这是真实的声音,所以像拽着救命稻草一样拽着这个声音把自己拉回现实里。分析了一下眼前形势,无非就是莫玉梅确实想跟我合作想借用我的力量找齐三把牌位钥匙,但又不放心我,怕我做出让她不好收场的动作来,所以突然就决定将我控制起来,至少这样就出不了太大的岔子。
莫玉梅是何等样狡猾阴狠的人物,自然能从我身上嗅到一些对她和他们整个大业非常不利的气息,对我下手是迟早的事,我提防着她来这手所以尽可能不和我妈还有老懒他们碰面,也尽量减少和小海同进同出的次数,免得牵连他们,并且让殷家人二十四小时跟踪保护我。
可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坏在丁平身上。
之前常坤跟我说,仅管从情感上讲,他比较倾向于百分之百信任丁平,但从客观事实分析,他也不能保证丁平绝对干净。现在看来,果然有道理,千小心万小心,结果还是大意了这么一丁点。
我现在不仅得担心接下去可能会发生的糟糕的事,还得当心刚才陷在幻觉里的时候是不是不由自主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内容被丁平听去了,他早就有麻醉我的机会但直到我发现问题才真的开枪,就是为了想趁我昏昏沉沉的时候听听我到底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个王八蛋!
我现在唯一寄希望的,就是他用的这种麻醉药效果能尽快消散,到时哪怕拼死也得搏它一搏,等进了研究中心再想挣命,恐怕就难了,仅管殷三郎肯定有所准备,但如果莫玉梅这次行动隐蔽性太高,瞒过所有人眼目的话,殷家不知道具体情况,也就不会冒冒然做出行动。
最好是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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