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见空气里顺风飘来浓浓的红鸠草的气味,混杂着呛人的烟雾,心想这些人可真舍得下血本,用那种金贵东西来引火,也不怕把整座山都给焚了。
在被塞进另外一辆接应的车之前,他们夺走我的背包,搜走我靴筒里的匕首和腰里的手枪,甚至还想取下我左手手腕上的镯子,但因为镯子用机关扣住,他们不懂,褪了几下褪不掉以后,就算了。总的来说搜得不是很彻底,而且也没用仪器给我做全身扫描。
我最后一眼隔着火墙看见的,是发了疯样挣着扎着扑着闹着试图穿过火墙来救我的老懒,他拼了命喊我的名字,喊得地动山摇,树上的鸟呼啦啦挣着翅膀窜上天空。
天上压着黑沉沉的云,大概快要下雨了。
幸亏小海死死箍住他的身体,不然老懒真能不计生死穿越火墙而来,我爱他对我的奋不顾身,但我更愿他好好活着,哪怕我死,也要他好好地、健健康康地活着。
他们把我塞进车里,给我戴上眼罩,然后用手机告知研究中心说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已经接到人。
车子启动往前开出几百米后,我听见枪声。
成片的枪声,密密麻麻,还有炮声,隔着距离都震耳欲聋。
刹时撕心裂肺,而后泪雨滂沱,心如死灰。
我不敢想象身后的惨烈。
殷家人一向惯用冷兵器,顶多就是配手枪,哪里会是研究中心那些机关枪和迫击炮的对手。
我感觉我的心脏被那些子弹打成了筛子,呼吸也跟着停顿,牙齿一用劲,嘴里就是一片血腥味。
然后我猛一下觉得,好像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了,但无论我是生还是死,都一定不会让研究这些人好过。
我要他们死得比我更惨。
我要他们下十九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被带回研究中心地下的建筑里,我猜想应该就是上次王专家跟我说起过的十九号实验区吧,那个有去无回的人间地狱。
几个小时后,我身上的麻醉药彻底消解,但被手铐和脚铐烤得死死的,仍旧动弹不得。
眼罩被拿掉以后,我稍微适应了一下里面的光线才左右看看,感觉像是间高档到近乎科幻的病房,置身其中,感觉很不真实,四五百平方大,银白的墙、银白的天花板、银白的工作台,像是掉进了个冷冰冰没有温度的邪恶童话里,前面有两张一模一样的高科技病床,床两侧都有特制的手铐和脚铐,还有固定脖子的地方,旁边排放着各种金属仪器和奇怪电子表盘。
空气里面混杂着很多种化学制剂和中草药剂的味道,其中最浓的一种是红鸠草的烈味。
我发现不管哪个实验点,他们都喜欢用这东西来消毒,我记忆中的长生殿和龟背崖上的陈家老宅里,都有红鸠草的味道,还有之前北排沟的地牢,困住我的那个房间里也有。
这东西光靠挥发出来的气体就能杀死空气中很多种常见细菌,更别直接用于擦试或清洗了。但它有个很要命的缺陷,就是燃点特别低,非常、非常、非常易燃,零星一点火星就能烧得一塌糊涂,刚才他们用来烧火墙阻隔小海他们的引燃物,就是这玩意。
想到这里我就注意在这间房里找了一下,看见左边靠墙的架子最下面一层有两只不锈缸的桶,没有盖,里面是透明的液体,不动声色嗅几下,确定那两桶就是红鸠提炼调配的消毒剂。
我多看了那两只不锈缸桶一眼,心里泛起点笑意。
角落的工作台前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他左手拿着镊子右手拿着根玻璃试管在研究,心无旁骛。
只看一眼侧影我就认出那人是林涯。
之前常坤打电话跟我说沈建庆把林涯带走了,问要不要做些什么准备时,我居然还那般天真地要他等等。
莫玉梅一直在行动,可我却还要常坤再等等。
真蠢。
原先陈丕沧也是在A组的,上次我来,沈建庆把他弄下来了,这次把林涯也弄下来,常坤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应该要考虑到这层,可偏就大意了,一步错步步乱,弄成现在这个混乱局面。
太大意了!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他们策划今天如此大而周密的劫人阵仗也许是查到我和殷家人还有夏东屹搅和在一起正进行什么对他们绝对有害的计划,大概是从藤原家突然撤出合作那条缝查到的,也许已经连死门密码的线索掌握在我脑子里这点都知道了,所以才会放弃跟我合作找另外两把牌位钥匙的计划,猛闹了这出,弄得我们猝不及防。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反正,他们不可能再放我出去了。
从眼前的一切事物看,这个房间是给我和苏醒兄妹两个准备的,从此以后我们的人生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陈丕沧上次喊的那些话现在轰隆隆地在脑袋里回响,他说如果我死了,他们的实验就进行不下去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早就等着要研究我的身体,大概是为了探索我和苏醒基因里面没有劣坯的原因从而找出彻底根除长生不死药里面的裂坯原素。
这可不是我的人生计划。
但我好像并不害怕。
我不慌和也不愤怒,甚至想笑,想大声地笑,如果不是拼命忍着的话,估计真的已经笑出声来了。
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倒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别开生面的可能性。
林涯终于转过身来,目光矍铄神情冷酷,笔挺地站在那里,目光从我身边掠过,冷冷打量身后那几个拿枪对着我的黑制服士兵,全身上下散发着以一敌万的气势,特别让人安心。我就想起四年多前那天晚上,他身中枪伤拿着银鱼来家里找我救治时,仅管满身是血、脸色惨白、走路都走不稳当,但威严的气势仍是叫我心惊。
我想,既然到了这步,苏醒和陈丕沧也马上要到这里来了。两张病床,一张是我的,一张是苏醒的。而陈丕沧,他在研究中心撒泼耍疯那么多次都没人对他采取强制行动,绝对是因为他掌握着别人没有的技术,杀不得关不得,只能纵着他。从他上次护我时喊的那些话分析,他脑袋里的知识和技术应该和我有关,所以今天势必也会来这里。
果然,没多大一会,外面有脚步声,墙壁滑开一道三人宽的门,和我一样戴着手铐和脚铐的苏醒被送了进来。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
我知道他微弱目光里的意思。
他也知道我想说的话。
嘘,别怕。
外面又有脚步声,其中一组脚步声不用仔细辨也听得出是陈丕沧,连跑带癫乱窜,突然还扯着嗓子嗷嗷叫,他真够豁得出去,拼命把自己伪装成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莫玉梅和陈丕沧一起走进来,后面有六个持枪的兵还有另外两个穿白大褂的不知道是哪类型的专家人物。莫玉梅的眼睛像刀子样利,冷冷刮我几眼,脸上浮泛起些不屑,潜在的意思是你和殷家那帮半人半鬼的玩意混在一起上窜下跳有什么用,还不是落在我手里。
然后她朝后面的人使眼色,那几个人得令,走过来把我和苏醒一起推到床边逼迫我们并排坐下,接着,莫玉梅一眼朝林涯扫过去,用冷得像冰的声音命令他可以开始了。
林涯立刻转身回到刚才的工作台那里取来一个银制托盘,托盘里放着注射器和十几支玻璃试管和烧杯什么的。
他走过来,面对着我们,也就是背对着莫玉梅他们。他看我一眼,目光有些凄凉。
林涯那一眼过来,我就知道,他对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没有掌控权,心里很慌张。
我给他一个微笑,带着安慰性质,用眼神安慰他不要慌,我有办法扭转眼前的局面,即使扭转不过来,捣个乱还是可以的,总不能让他们嚣张过头,以为我真是个软柿子。
林涯小心翼翼把我右臂的袖子卷上去,拿起针筒准备抽我血的时候,我轻轻扯扯他的衣角,因为他的身体挡住莫玉梅等人的视线,所以我很放心地用嘴唇和他说了三个字,然后用眼神示意我衣服左侧的口袋,又示意那边两只装着红鸠草麻醉剂的桶。
这是我刚刚想到的计划,不管能不能奏效,总比认命好。
以前的我,可能会认命,但现在,不会了。以后也永远都不认为种倒霉催的命。
我得替自己挣命,替大家挣命。
林涯看我的眼神示意,立刻明白我的意思,眼底浮出愕然极了的神色,但很快收起,针筒插进我的静脉抽出血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在心里顺从了我的决定,准备和我一起拼命了。
到底是个经历过大世面的人,一场毫无准备的大戏即将开场,还半点声色不动,继续从容不迫。
林涯从我身体里抽血,分装进八个玻璃试管,贴上标签纸。整套动作做得特别慢,一举一动都显出阳刚的优雅,完全无视周围人的存在,甚至把我们都无视掉了。
在抽第二管血,拿药棉替我按出血口的时候,他的左手飞快从我刚才示意的那个口袋里把打火机掏走藏进他白大褂的口袋里。
那打火机是黎绪的,她落在我家客厅的沙发缝里,我那天找到以后一直随身带着,这次去医院看她时想还给她的,结果聊着聊着天就忘了。
幸亏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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