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戟看看妈妈再看看我,最后他问妈妈:“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吗?班芷是谁?”
我身子一震,双腿软得几乎要跪下去,又不死心地拽进班戟的衣服,誓要将那衣服撕破一样:“班芷啊,班芷啊,哥你在好好想想,班芷啊!”
班芷啊,你和我的姐姐啊,我们一起长大的姐姐啊!
无论我的眼神多么迫切,班戟凝起眉头,最后只道:“妈,你把澜子看好,我去开车,我们先回去,我再去把严医生找来给她看看。”
在妈妈应了声“好”后,我失去了所有力气地倒坐在沙发上。
殷湦五年前死了,这是我刚知道的,可现在,妈妈和哥哥早就知道了的样子,而且,殷湦和班芷的订婚晚宴变成了殷钰的生日晚宴,这一切就像,要将班芷的存在彻底抹去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对了,仇诗人,仇诗人一定知道为什么,他也一定会记得殷湦班芷的……啊,他不是说他会来参加晚宴的吗,怎么还没到?
我得去找他问清楚!
我忙不矢地又站起来,连妈妈都顾不得地自己往大门跑去,跑出别墅,连车都忘了打,自己跑在了街道上。
跑时风从耳旁刮过,反反复复地出现很多画面。
如果殷湦五年前就死了,如果班芷早就知道殷湦是假的,那么当年浴室里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故意让我听见,好让我远离假殷湦?
说要杀我,却给了我乙木,让我获得对灵魂有助益的魂壶。
冷声冷气地说讨厌我嫉妒我,最后关头却将我推了出来。
“离开这里,快点。”
临寻山里,她找到我和仇诗人藏身的地方,那般冷漠而焦急地让我赶紧走。
我竟从未在那满是刺的玫瑰里,闻到属于她的芬芳。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到,身为魂体的我,居然就那么摔了出去,滚出好远。
我趴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混泥土,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去。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看清。
为什么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来不及?
姐……
“小澜!”
“嫂子!”
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开过来,一辆车里,是我妈和我哥,另一辆车里,是夏右和张晓芳。
他们同时下来,争相着把我扶起来,我一看到张晓芳夏右,立马伸手抓住她们:“死人呢,他在哪?”
我不是要追责说好要来晚宴找我却没有来这事,我是急于想问清楚班芷的事,心情急躁之下,我没能注意到她们两人在听到仇诗人时,目光闪烁了下。
“就是老大叫我们来接你的。”张晓芳当先道,“你要跟我们走吗?”她示意地看向我身后的妈妈和班戟。
我勉强提起精神,假装冷静地对担忧地看着我的妈妈和哥哥说道:“我有点事要去办,今晚就不回去了,哥,你先送妈回去吧,别在外面耽搁了。”现在的世道不安全。
“可是你……”
他们显然还在意我刚刚“发神经”的模样,我捂着额头道:“就是有些事想不开,我没事的,她们都是仇诗人的人,这么说你们应该明白什么意思,她们会照顾好我的,不用担心。”
班戟只好点点头:“那好吧,有事记得打电话回家。”
我胡乱地点头,看着老哥将妈妈送回车上,再看着那辆车往家的方向开远了,我再伪装不下去,揪着张晓芳和夏右:“死人呢,他在哪?”
因过于着急,我的神情都显得有几分凶恶。
“先上车再说。”
我直接被两人架着上了车,夏右开车,张晓芳挨着我坐,生怕我跑了一样。
我再心绪不宁,也该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了,沉着脸:“出什么事了吗?”
张晓芳通过后视镜,和夏右对看了一眼,然后张晓芳顾左右而言他:“今晚的晚宴怎么样?我们察觉到不对,就赶过来了,但看那宴会,好像没有问题了?”
试着将那股燥气压下去,可还是没成功,我咬着牙地几乎控制不住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别再想着瞒我了,说!”
张晓芳都被我弄得吓一跳,几番踌躇后,她垂头“唉”了一声:“也不是想瞒着你,是、是阴阳局出事了。”
“什么?”
“阴阳局现在由姓翁的和姓赵的把控,具体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现在阴阳局戒备森严,除了他们的人,谁都无法进去,而阴阳局的其他势力都被他们控制住了,甚至有好几个核心人员失踪,这里面就包括白溪,”她顿了下,才接着道,“还有老大。”
“死人失踪了?”
“是,暂时来看,说是失踪,也可能是被他们关押在某个地方。”
我攥着拳头,盯着某个地方。
怪不得死人来没找我,看来都是算计好的,一边拖住仇诗人的腿让他无法来找我,一边在晚宴上动手脚……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要不是我只是魂体,这会只怕要吐口血出来。
“你们有办法找到他吗?”
“不太容易,现在的阴阳局跟铁桶一样,我们的内线被抓的抓,被害的害,少数几个还完好的,这个时候也只能把自己藏得更深,不敢轻易冒头。不过,老大早早就嘱咐我们,一旦接收到阴阳局出现变故的消息,马上过来找你,他可能早已预料到了,所以他一定有所防范,我们只要等着他的消息就行。”
开车的夏右也道:“是啊嫂子,你别担心了,老大那人,哪会让自己吃亏啊,你只要保重自己就行了,嘿,说不定老大这次还会需要我们帮忙呢,我们要养精蓄锐,调整好状态。”
“就是这样。”张晓芳道。
我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哪怕知道她们说得在理,我也没办法真的不去担心仇诗人,人命实在太脆弱了,死人再厉害,一旦要命的点被击破,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五百多年前的仇寒尘厉不厉害?都能将魔头封印了,却在仇家权势争夺中,依旧要丧命。
现在阴阳局的情况,跟当年的仇家,何其相似,所谓的姓赵姓翁的人,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控制住阴阳局,这里面没猫腻谁信,说不定,又勾结了什么魔。
但我什么都不能说,有些事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能默默准备和前进,一旦说出来,就会影响军心。
暂且将阴阳局的事放一边,我面上还算平静,放在身旁的手已经紧紧攥住车门的把柄了:“那个,你们还记得,我赢得阴阳大赛,在领取奖励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是说魂壶吗?”张晓芳当先道,当时她和小葵陪着我一起的,最清楚不过,而我一听到她说到魂壶,也提起了精神,压抑着心里的激动。
“对,就是魂壶。”
“好像是赛方有人不满你得了第一,暗中在魂壶里做了手脚,差点让你受伤,幸好魂壶里藏了丢失多年的乙木,才让你逃过一劫的,我记得当时老大很生气来着,差点血洗宴会大厅了。”
我瞪大双眸,陷入呆滞:怎么会是这样?
“有什么问题吗?”张晓芳对灵魂的气息最为敏锐,我现在反常的状态还是被她发现了。
我先是茫然地摇摇头,随即坐直了身子,试探性地问:“小芳,你们知道空间的阴阳两面吗?”
“可是正反面之说?”
我快速地点头。
“嗯,听是听说过,就是没机会见识。”
“那,如果有个人,在反面死去,会造成什么影响吗?”
“这么说吧,如果有个人在反面死去,连尸体都没能回到正面的话,那么在正面的空间世界里,这个人就会被抹去。”
我心里一骇:“抹去?”
“嗯。”张晓芳道,“就像是蝴蝶效应吧,这个人已经从根本上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那么原本跟这个人有关的人事物都会被改写,被其他人其他物代替。”
“也就是说,”我颤着音,“哪怕是她最爱的亲人朋友,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个人存在?”
“对,可以这么说,她都不曾在这时间出现过,又有谁的记忆里,会有她呢?”
我虚软地靠回椅背。
世界的真相,竟这么的残酷。
“所以,你也不知道班芷是谁了?”
“班芷?”张晓芳神情是疑惑的,已经透露了她确实不知道班芷是谁,但她没有明说,又想起我特意询问的阴阳正反面的事,她有了猜测,“我应该认识她吗?”
我顿了顿,随即苦笑:“我现在也……不清楚了。”
当周围所有人都告诉你,这世上根本没有某个人时,你该如何坚定自己的认知?只有一个人记住的事,到底是真的有这件事,还是只是你的臆象?
我自己都糊涂了,周庄梦蝶,究竟有班芷的记忆是梦,还是没班芷的记忆才是梦?
脑中响起班芷最后留下的话。
“……我是个自私的人,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记得我,你会记住我吗?”
她果然是个自私的人,留我一人,独自守着这仅存的记忆,让我自己都快以为自己是个疯子,让我承受这份遗留的痛苦,何等自私啊。
姐,若有一天,我也被同化了,也忘记了你,你是不是就真的……不存在了……
等被张晓芳她们送回跟仇诗人的家时,我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肯定很丧,没精打采又魂不守舍的样。
只有看到站在门口等着的小宝和黑蛋,我才勉强打起精神来,问过才知道,因为订婚宴变成了生日宴,而且是殷家殷钰这小子的,本该在一起参加晚宴的小宝,变成了陪着我父亲一起,在我回来前,小宝才被我爸爸的司机送回家来。
不管因为蝴蝶效应剧情怎么变,似乎仇诗人都觉得有危险降临,我陪在我妈和我哥身边,小宝就指派给了没参加晚宴的爸爸身边。
走过去蹲下身,将看起来等了许久的小宝拥入怀中。
小宝竟然什么都没说也没问,只是用他的小手摸了摸我的额际,再摸摸我的脸,最后扑到我怀里,跟我蹭了蹭。
小孩总是敏感的,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嫂子,我看你今天很累的样子,就早点休息吧,这房子老大每年都会增强防御,早不是阿猫阿狗能够进去的,我们也会派人在附近守着,你和小宝可以安心地住着,老大一定很快就能回来。”
我知道她们是宽慰我,仇诗人这栋房子的防御我很清楚,居然还要在外派人看着,可见形势绝对没有她们口中那么轻松。
想想也能知道,阴阳局,掌控着阳界大半的阴阳诡事,和阴界也有接壤,这么重要的位置被有邪心的人控制,问题能小吗?
当初仇家跟魔族勾结,把青城闹成那个样子,如今,阴阳局面对的,可不是一个青城,而是整个华国,估摸着国外的阴阳势力什么的,也有牵连。
“我知道了。”
最起码,我会把小宝看好的。
想到这,我不禁将小宝抱得更紧,刚刚失去姐姐,又没了爱人的消息,对我的冲击是很大很大的,我非常非常害怕我连小宝也没能看好。
张晓芳和夏右走了后,我带着小宝和黑蛋走回屋里。
一开始,我做着很寻常的事,给小宝放洗澡水,给他准备好衣服,他说自己长大了,坚持自己洗澡,我便将黑蛋抓到另一个浴室里,给它也搓搓洗洗。
黑蛋倒不抗拒洗澡,跟大爷似得躺在盆子里,猫脸仰靠在盆子边缘,任由我搓拿,它舒服得猫瞳都眯起来了,还指了指我的手机,要我放首歌来听听。
见我不理,它自己伸出爪子把我放在一旁的手机捞过来,还知道我手机解屏密码,自己开了锁,很快,悠扬的钢琴曲就出来了,它放下手机,更惬意地弄点泡泡在自己脖子上。
我:“……”
我起先也由着它,黑蛋毕竟不是普通的豹猫,它有灵智,除了外形,我把它当家人看待,它喜欢做什么,只要不出格都不会反对。
可人的情绪在低谷的时候,在欢快的歌听来都会觉得悲伤,我本来就极力地控制着心情,尽可能和平时一样地表现在它和小宝面前,然而,在这平时听来轻缓的钢琴曲,却让我极其难受,原本就在低谷的心情,一再地被乐声往下拉、往下拉……
到了一个极限时,我忍不住地将放在一旁的椅子一下子给掀了。
椅子上放着黑蛋用的沐浴露,放着手机和搓澡用的海绵,梳毛的刷子,全都跟着椅子掉落在地上,“哐啷”地响着。
黑蛋吓了一跳,从水中人立而起,看看地上的狼藉再看看我,以为自己惹了什么事,不敢动地站在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
手机质量不错,掉落在地上后,音乐还在持续播放着,我喘了两下,蹲下身去将手机捡回来,将音乐给关了。
以为没了音乐会好一点,可乍然而来的安静,却更难受。
我低声跟黑蛋说了句“抱歉”,抱着手机就跑出了浴室。
下意识地就跑回了跟仇诗人的房间,我软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手机,目光呆滞地看着这无比熟悉的房间。
入住这里好几个月了,不知什么时候,这房间里多了这么多属于我的东西,跟仇诗人的物品交错交叠地放在一起,分不清谁和谁的。
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我待在这温馨的房间里,却感到一阵一阵的寂寞。
姐姐没了,死人……死人又在哪里?
缩起双腿,抱着腿,我将脸埋进膝盖里。
“咿呀——”
很小声地开门的声音,不可能有旁的人来,只能是小宝和黑蛋,我很想抬起头给他们一个笑脸,问他们怎么不回房间睡觉,又要听睡前故事了是不是?
可我也只是想想,事实上,脑子里转动这些事时,我身体一动不动,身体跟脑子飞跃的思想完全断开一般,可能我只是累了。
然后,我就感到有两小只爬上了沙发,一左一右地坐在我两边,挨着我的大腿,小宝试探性地勾住我的手,然后往我这边凑得更近一些,贴在我身上地靠着我,而黑蛋,则用它收起爪子的肉掌轻轻拍了拍我,然后脑袋挨过来蹭蹭。
我慢慢地转动脑袋朝右边看去,黑蛋用它湿润润的眼睛瞅着我,可能以为自己做错事了,正虚心地想要讨好我。
再往左边看去,小宝更是依恋地看着我,见我看他,小声软绵地唤着:“妈妈!”
我长长地叹口气,伸出双手,一左一右地将他们俩都拥到怀里,声音闷闷地带着哽咽:“妈妈现在只有你们了。”
“妈妈,爸爸会回来的。”
小宝很坚定地说着,还伸出小手拍拍我的背,亦如我以前安慰他那样。
看来他也知道爸爸出事了,可他什么都没说,还要反过来安慰我,顿时觉得觉得自己挺不称职的。
“嗯,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那天晚上,小宝和黑蛋跟我一起睡在主卧房里,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只觉得肚子很沉,脖子也勒得很,睁眼一看,小宝紧紧地抱着我脖子,大半个小身子都压在我身上,紧紧缠绕着我,而黑蛋呢,它更好,直接睡我肚子上。
看着小宝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越看越跟仇诗人像,我发了好一会的愣,末了收起心神,将黑蛋移到床上,让小宝翻个身,然后悄声起来。
站在浴室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呆呆傻傻的,眼皮耷拉,肩膀挎着,完全是一个失去斗志的人,不,是鬼。
在最伤心的时候,都没办法流下眼泪,要不是有人在我尸体上做手脚,我也无法像个人一样活着,惨烈一点的,执念不够,我甚至早就消散或者去投胎,成为一个全新的灵魂,什么鬼修,想都不要想。
偏偏,让我“活”到现在的,是我的仇人,而对方让我“活”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想怎么利用我呢。
打开水龙头,看着哗啦啦流出的水,很正常的水,不会像在反面空间那样,还会自发地攻击我,开关关都关不住。
鬼使神差的,我指尖沾了水珠,然后按在眼睛下方,水珠顺着脸颊流下,看起来,就像是我流出的眼泪。
姐姐,没人有记得你,便无人能够祭奠你,我这颗不算眼泪的眼泪,可以算是对你的祭奠吗?
你会不会觉得很敷衍?会不会很生气?
那就再来骂我一顿吧!
可好?
在浴室里发呆发了好一会,才勉强打起精神来收拾自己,刷牙洗脸洗澡,下楼给小宝和黑蛋做早餐,说起来,我是鬼,小宝是僵尸,黑蛋是妖,哪怕是黑蛋,都不用一日三餐,唯一需要吃食的正常人类仇诗人不在了,剩下的我们三个,根本不需要做饭。
可是,这就好像是家庭的仪式感,若不做了,就好像否决掉了这个家一样。
这是一种信念。
趁着粥在电饭锅里,我也趁机收拾屋子,回家两天,房子就有些落灰了。
扫地时,听到外头几个婶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我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她们还在,看到我时还喊住我:“这不是澜子嘛,快过来。”
我只好蹭过去,附近的几个邻居都挺好的,偶尔家里种了什么菜,煮了什么好东西,还会给我们送过来,对仇诗人也很尊敬,见面都喊仇大师,家里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爱过来问一问,仇诗人脾气不好,对她们还算有点耐心,而虽然他总板着一张脸,这附近的人也没人觉得他不好,甚至觉得正常,大师嘛,总该有点脾气的。
还记得最早有邻居问仇诗人我是谁时,这家伙大大方方的介绍我是他孩子的妈,前几年外出深造,现在回来了,不走了。
说到“不走了”三个字,臭臭的脸上毫不掩饰他的得意。
大家也都很为他高兴,爱屋及乌之下对我很好,比我年长的喊我澜子小澜,跟我差不多岁数的,都喊我澜嫂的。
“澜子啊,大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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