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恶渊下自从开出了一顷紫澄澄的兰花湖,鉴于魔界气候特殊,湖上空总是湛蓝和浅碧色相间的奇异景象,似一块碧蓝色的上好冰种翡翠般绮丽。
掠过盛开兰花带露的叶稍,白悠兮腾云赶到竹屋边,原本应该服侍在阿音身侧的两位魔姬皆皆跪倒在屋外,迎候白悠兮之时皆皆抖得跟筛子一般,额头尽是冷汗。
“里头那位如何了?”
“回尊上,阿音上神误食了奴婢采的红蛇果……奴婢不知红蛇果和兰花露相冲有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白悠兮望了两位魔姬一眼,轻轻推开竹屋门,见阿音已经幻化出了蓝光粼粼的鲛尾,如鱼儿被冲至沙面搁浅一般拍动着尾巴打滚成一团。
鲛人本性极恶,面有獠牙,只有经过驯化的鲛人方有机会得灵性,开灵窍,更别提被白莲神女选中陪伴在身侧。
——阿音该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白悠兮小心靠近,只见阿音双眸发红,口中白色獠牙尽显,弯而尖锐的指甲隐藏在手中的趾蹼间,他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将脸埋在一头湛蓝海藻般的长发之中,甚是痛苦。
“阿音?”白悠兮轻轻喊着,想要靠近。
阿音呜咽着,听闻白悠兮的声音只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他艰难地将一颗晶莹的小石头般的东西喂至自己口中,白悠兮一把捉住他的手,想看清楚是什么,他却发了兽性,将白悠兮一把推开,长长的指甲在白悠兮手背上割下一道口子。
“阿音,是我!”
他却不听,只是颤抖地将自己抱成一团,白悠兮也不知何药可解其毒,只晓得自己身上流的神之血液能让婴宁起死回生,便将手背上的口子划得深了一些,挤出血珠子来。
她坐到床边,坐到阿音的鲛尾之上,将其压住,一手捏过阿音的下巴,一手捉住他的手,费力地将手背上缓慢流下的朱砂色滴入他苍白的唇边,划入他唇齿内。
阿音仍痛苦挣扎,呜咽咆哮之声不止,门外的魔姬不敢上前,不知所措,只颤声道:“尊上……尊上贵体……如何能……”
白悠兮待两滴血液落入阿音口中,自己吮吸伤口片刻,微微叹了口气,道:“无妨,你若是心疼本尊,大可放你自个儿几碗血给本尊补补身子。”
那魔姬吓得又是噗通跪倒在地上,只一味磕头求饶:“奴婢知错了……求尊上饶了奴婢的命!”
白悠兮嫌她吵嚷,挥袖将门掩上。
再看阿音时,他已不再闹腾,只闭上了眼安安静静侧躺着,脸上皆是血痕,想来都是他自己抓的,如扇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苍白的唇边带着几抹鲜亮的血色。
白悠兮望了望他因挣扎而惨不忍睹的鲛尾,见他还未有力气讲话的模样,从一旁端来热水,挤干了手绢替他擦拭脸部和鲛尾。
她正要拿着布欲擦拭鲛尾之时,却被阿音的手捉住了。
阿音缓缓睁开冰蓝色的眸子,那眸中有万里明净天空之下的汪洋大海,纯澈得毫无杂质。
“姐姐……不必麻烦了……”
他此刻声音虚弱,手中的力道却未减几分,甚是坚定:“阿音谢过姐姐好意……只是,我们鲛人族的规矩,只夫妻可……互相擦拭鲛尾。”
白悠兮闻言,便将手绢放回盆中,似无意问道:“非白莲神女不可吗?”
阿音有些窘迫,只嗫嚅:“不,神女她并非我……”
“我是说,阿音,你喜欢的,非白莲神女不可吗?”
阿音紧闭了眼,神情苦涩。
“你服侍在她身边多年,替她做了那么多事,定也替她挡了不少灾祸吧。甚至,不惜舍去灵力,下到凡界化身作阿蓝,当一个脏兮兮的傻子,也要替她想方设法地除去我。即便我离开了神界,离开了兰陵,也要除去我。”
阿蓝摸索着捉住了白悠兮的手。
“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在成为阿蓝之前,我从未有过姐姐,也从未有谁关心我至此,那些温暖是我在神界体会不到的……你杀我,是应该的。”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软力掰开,那颗粽子糖便安安稳稳被放在白悠兮的手心。
“我在神界南海,从未尝过糖的甜味。也未曾晓得,尝不到甜头的滋味是那么难受,曾经咬咬牙便能熬过去的痛楚,会成为致命的伤口。”
“可是对神女……我们鲛人族,认定了一个便是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她生数万年,我便要陪她数万年。她若逝去,我也将一同化作风花雨雪,誓死追随。”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姐姐。”
白悠兮只觉得心头窜起热流,直直爬上背脊,冲入眼眶。
她在人界最珍惜的那段日子里,有她守护着的人们,李家三口,阿蓝,她曾经以为余生便是同他们度过,从未想过命运峰回路转,会将一切她所认为的光明都吞噬成幽暗的阴影——背叛,欺骗,杀戮……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粽子糖放回一边,叹道:“这便是你给自己下毒的原因吗?”
阿音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白悠兮解释:“你留在魔宫身份特殊,一切饮食起居我都派魔姬盯着,却从未允许任何人将红蛇果放入你的膳食中。红蛇果在长在无极林深处,这万恶渊下也生有几株,恰恰生在竹屋旁边。我之前只觉得红蛇果颜色应景,即使误食也无毒无害,布置这屋子的时候也未将其移除。不仅是魔姬,即便是我,也不知道红蛇果和兰花露同食有剧毒。可你不一样,你在南海,调制各种植株汁液作饮,植物之间相生相克的道理,你比我魔宫任何一位都清楚。”
阿音微微侧过头,把脸埋在自己浅蓝色的发丝里,嗫嚅道:“我若不这么做,恐怕姐姐不会来看我,更不会听我解释……”
白悠兮实在心疼他,大约因为他倔强的模样和人界的阿蓝实在一模一样,大概同情他亦是和自己一样求而不得的可怜人,于是宽慰他:“你便在这里安安分分地住着,将身体养好了之后再回去罢。”
阿音十分疑惑:“姐姐是要囚禁我吗?”
白悠兮笑道:“绝非囚禁,只是你我身处神魔两界,你回了神界,我怕是很难再见到你了。如何?多陪姐姐一段日子不好吗?”
她其实想说的是,神魔大战在即,将他锁在这片安然之地,总要比呆在白莲神女身边处在风口浪尖上好。
这件事,他还是不晓得的好。
重黎和阿音,既然被湮华君捉回了魔宫,白悠兮自然也不会将他们放回神界。
一是为了魔界,二是为了她自己。
故友再见,身处两界,却即将面临你死我活的血雨腥风。
那不如先斩后奏。
彼时他们要恨便恨吧,她也不在乎。
阿蓝点点头:“我当然愿意,可我……”
他哪能放得下白莲神女?
白悠兮继续宽慰道:“你放心,很快,很快你就能回去了。”
阿蓝望着白悠兮的面孔,看她浅笑安然,却仍觉得她满腹心事。
他永远忘不了人界李家村的那段日子,本是神女安排的一场血腥刺杀,却偏偏阴差阳错成为他记忆中温暖灿烂的时光。
那时白悠兮穿的是粗布麻衣,模样却比在神界更为快活自在。他怀念她的素面朝天灵动雀跃,也因她执伞提灯布下一场兰花雨露而忘乎隐藏,更因为一颗粽子糖感动到心都颤抖。
什么是温柔,什么是情意,什么是关怀,什么是光,什么是暖?
从他被白莲神女带回南海,从他为报恩而刻苦修炼人形,从他伴在神女身侧却只能尽分内事得不到她一眼垂青开始,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千万年彻骨的寂寒。
可白悠兮不一样,至少在李家村同他姐弟相称之时,他便以为自己活在了梦里,梦里有她亲手熬的小米粥,有她替他拭去脸上的泥污,有她纯真灿烂的笑靥和无私温暖的怀抱。
只是后来,梦醒处一如车辙轧过百花,徒留残叶零落,往昔艳丽的时光皆皆碾作尘泥。
他在她和妖烬的婚礼上刺杀她,看她一身喜服却并不露无半点欢喜之意,死在她掌下的那刻,他对白莲神女的执念竟然抵不过对她的内疚和懊悔,他再次直视白悠兮那双眼睛,竟只能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仿佛是对他生前欺骗她的惩罚,一点点抽去他仅存的力气。
直至她成为魔界之主,衣裳都是黑与金,那张原本天真的面孔变得愈发妖冶,却常常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清冷和疏离。
经历至此,却仍愿意失血救他。
他的姐姐,即便他背叛了她,她仍愿意救他,毫不犹豫。
是苍天无眼。若她当初并非兰陵座下的弟子,白莲神女不会因为她离兰陵太近而对她赶尽杀绝,她也不会命途沉浮受尽苦难。
可爱一个人又有何错?他爱白莲神女有何错?她爱兰陵神尊又有何错?
阿蓝这般想着,总觉得有些地方蹊跷,却不知何处。
白悠兮替阿蓝盖好了被子,看他微微眯起眼似是困了,便轻声道了声要去开朝会,俯身轻轻在他耳边嘱咐他好好休息。
一拉开门,便见跪着的魔姬还是跪着,头低得更低,而迎在外面的男子,却是无涯殿主。
她望了望两侧跪着的魔姬,命令道:“阿音上神身份贵重,你们贴身服侍,不得怠慢。且凡事以他安全第一,如若再出事,本尊便给你俩放放血。”
两侧魔姬之前只是怀疑这阿音上神同自家魔尊有些特殊关系,现下看来是自家魔尊心尖尖上的宝贝无疑了,只好连连应是。
一旁的无涯殿主却冷得像一块冰,乌黑的发遮了他一半脸,露出的那半张脸脸色极差。
自她担任魔尊之位来,无涯在她面前一向少言,且后来她弄清楚了无涯是伴在老魔尊炎罹身侧的元老,并不待见害死妖烬的自己,是情有可原,也就只把他当成知世殿里一根冰冷不肯靠近的柱子罢了。
白悠兮见到如石头一般的无涯,问道:“大殿主这一大早没去早朝,来找本尊何事?”
那厢回道:“属下听闻兰花湖这边出了事,属下掌管百草堂,寻了些灵药来探望,未曾想尊上亦在此。”
“阿音已经没事了,他需要休息。殿主请回吧。”
无涯却执剑拦住了白悠兮,冷冷质问着:“尊上,你用自己的血,去喂神界的鲛人?”
白悠兮望着横在自己胸口的剑,皱起眉头:“放肆。”
无涯不为所动,继续道:“如今神魔开战在即,尊上不仅被神界一个灵力尚浅的小姑娘伤了膝盖,还……”
“你跟踪我?”白悠兮皱眉。
“尊上忘了?我百草堂不仅是个药材铺子,更掌管着魔宫所有的情报。”
白悠兮细细思索,才想起婴宁给她敷的金芝草,想来便是百草堂给的。
她受伤的消息,也因此被无涯发现了。
无涯眯了眯眼,半张可怖的面孔在阳光下连疤痕的纹路都十分明显,他的话语依旧不含一丝温度。
“尊上似是对神界中人格外宽容,之前神尊送上门竟也被您毫发无伤地送回去。若您忘了前任魔尊对您的救命之恩,还感念着兰陵神尊赐予你神之躯的恩德,这魔尊之位,你又有何资格当得?”
话锋渐转,白悠兮却屏息转过身,面对无痕,不卑不亢。
她的语气坚定,字字分明:“无涯殿主,你身为百草堂堂主,我被妖烬带来魔宫的第一日,你便将我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了吧。”
无涯并不否认:“是又如何?”
“那你该知道,我虽然是被神界逐出门的弟子,可我在神界所犯的错,所受的恩,都用我之前的一条命抵清了。”
无涯向来晓得白悠兮命途多舛,因此,即便他不满妖烬因白悠兮而死,不满妖烬传位给白悠兮,他仍碍于白悠兮是位女子,还是一位受尽磨难的女子,不忍与之对抗或过分苛责。对这位新魔尊,他既没有阿谀奉承,也不曾出兵讨伐,只是不愿多做接触。
如今听她说起自己的往事,揭开自己的伤疤,无涯却暗暗吃了一惊。
“我知道十二殿主表面顺从我,背地里却仍把我当作杀害妖烬的凶手,夺权的外党。可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从未欠魔宫什么,我欠的从来都是妖烬。如今我担下魔尊之位,是因为我欠妖烬一条命。而魔宫是妖烬心之所系,我在一日,便不容神界侵犯一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烬,不是为了魔界。”
无涯的剑低了低,却并未放下。
他沉思片刻,望着面前女子专注又不容躲避的眼神,竟哑口无言。
“你可以不信我,但没必要怀疑我。且这魔尊之位,妖烬醒来之前,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兰花湖的清香浅浅拂面而来,无涯将长剑收起,微微垂了垂头,落下的发将面孔骇人的部分遮盖起来,似是不愿再纠缠方才的无礼,他压低了声音:“尊上,长生殿的密室内,有动静了。”
白悠兮瞪大了眼睛看着无涯,唇齿微微颤了起来:“你说……你说什么?”
对方耐着性子沉声重复了一遍:“密室内,前魔尊有动静了。”
话毕,白悠兮早已飞身而去。无涯殿主回头望了望鲛人阿音所在的屋子,将带来的可解百毒的草药丢给了两位魔姬,也腾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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