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说得动情、真诚,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不再提有关那个女孩的事,而是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但是事实就是这么凑巧。
傍晚,江舟和季岸在小溪边散步。
他们又看到了那个叫娆娆的女孩。
光着脚,坐在河边,支着腿,把头埋在里面,只露出黑丝绸一样的长发。
季岸和江舟心里咯噔一下,河边太危险,她又有精神疾病,万一失足掉了下去……
他们慢慢走上前,却听到她在念叨着什么。
看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太异常的状态,他们不敢贸然上去,怕吓到了她。
“齐光…周齐光……齐光……”
季岸的步伐猛地停住,江舟也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扯了扯他的衣服:“他在叫……周齐光?”
江舟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
季岸也一样,他又上前一步。
“齐光……周齐光……”
不可思议。
怎么会呢?
她为什么会叫周齐光的名字?
两个人思索的工夫,女孩已经抬起了头,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样。
但是,她一开口,却如一记雷。
“季岸?你为什么在这儿?是来找周齐光的吗?他不在这儿……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是不是嫌我烦了……故意躲着不见我?”
说着,豆大的泪珠就这样滚落下来。
季岸如鲠在喉,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孩。
她为什么知道周齐光?
还认识自己?
“你?你是……”季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是娆娆啊。哦,你从来见过我,但我听周齐……老师说起过你,还给我看了你的照片。所以我认识你。”娆娆说道。
她叫周齐光老师?
他是记得,周齐光以前为了赚学费出去打过工,当过家庭教师。
他也确实跟季岸提起过他给一个小女孩当了数学老师。
“你是学数学的那个小女孩吗?”季岸不确定地问。
“是我。”娆娆乖巧地回答。
眼泪停止了,只剩下泪痕。
江舟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不明所以。
季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和周齐光有纠葛的女孩。
倒是娆娆,打破沉默。
她从地上站起,光着脚走到季岸的跟前:“你能不能告诉我,老师去哪儿了?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儿,我不会再纠缠他。我知道的…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方濡姐姐。”
什么?!
周齐光喜欢方濡?
江舟心里一惊。
难怪。
每年方濡都会回来,每年三个人都会聚在一起。
周齐光喜欢方濡,方濡喜欢季岸。
真是伤透脑筋的三角关系。
不,是四角。
还有这个娆娆。
她喜欢上了自己的家教老师。
可是,她好像并不知道周齐光早就已经离开人世的消息。
“他……”江舟默然,他该告诉她真相吗?
不行,她已经生病了,不能雪上加霜。
“周齐光他,一直在研究所。工作特殊,你应该可以了解。”季岸说道。
“原来是这样,”娆娆吐了一口气,好像放松了很多,“他现在过得好吗?他……结婚了吗…还是……已经有孩子了?”
“挺好的,就是一直单身。”季岸回答。
“单身?!”娆娆一听,眼睛里顿时亮起了光。
江舟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瞳孔、动作,还有她对于自己光脚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现在的神志可能不太清醒。”江舟走上前,放低了声音跟季岸说。
“这个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真漂亮。”娆娆笑着说。
明明是笑的,脸上还是挂着泪。
江舟突然觉得这个女孩长得有点熟悉。
似乎是像某一个人。
“有点晚了。我得回去了,否则我大哥会着急的。”说完,她便小跑着离开了。
白裙飘飘。
“你不觉得她,长得有点熟悉吗?”江舟看着他的背影。
“是吗。”季岸若有所思。
“她看上去还是挺正常的。”江舟说,“她真的不知道周齐光的事吗?”
“或许吧。”季岸回答。
……
入夜。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哭声?”江舟看着书,问。
他们俩特地没有开那台电视机。
有了。
江舟竖着耳朵听,又是一阵凄厉的哭声。
不一会儿,就止住了。
季岸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段骁。
“段骁?”季岸接听电话。
“季岸,是我。问问江舟那儿还有没有绷带纱布,我急用。”段骁的语气听上去非常着急。
季岸转过头去看江舟。
“有。”江舟点了点头。
放下书,起身去找自己的医药箱,拿出纱布和绷带。
“有的。”季岸回答。
“好,我现在就派人去你客栈拿。谢谢了。”挂断电话。
季岸拿着东西下楼,而江舟留在屋里。
很快,季岸送完东西回来。
“段骁还亲自跟着我们呢?”江舟问。
“嗯。”季岸回答,但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突然要绷带和纱布,肯定是有人受伤流血需要包扎。”江舟想着,“直接找我不就好了,放着医生还不用。”
“或许是不想让我么看到谁吧。”季岸说。
江舟眼睛一眯,“你的意思是?”
“不,我只是瞎猜的。”季岸说。
“哭声没了,安心睡觉吧。”季岸关了灯,躺下。
……
临走前,两人又去置备了一些零食。江舟觉得无聊,她就得吃点东西,所以必须得备着。
否则她就开始烦躁,浑身不对劲。
鬼使神差,他们又去了那条小溪边。
一个穿着花裙子的长发女孩,正把脚伸在水里。
又是她。
季岸刚想走向她,被江舟一把拉住。
“你仔细看她的手臂、还有额头上。”江舟小声说。
手臂上缠着绷带,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
“娆娆。”江舟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柔和,“你叫娆娆是吗?”
她抬头,懵懂地点头。
“你是昨天的姐姐。”
“姐姐是医生,帮你看看伤口好吗?”江舟耐着性子说道。
“伤口?我没受伤啊。”她回答。
“那你的手臂上......”
她这才伸出自己的手臂察看。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她又跑出来了。”她的表情变得很委屈。
她?是谁?
就是在夜晚总是哭泣的那个吗?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她又问。
“不是,我们刚好经过。等会儿我们就要离开临溪了。”季岸回答。
“这样啊,可以多住几天的,我可以让大哥好好招待你们。”娆娆说。
“你的大哥,是叫段骁吗?”季岸紧紧盯着她。
江舟迅速转头看一脸严肃的季岸。
“是啊。”段娆回答。
江舟本以为绷带和纱布只是一个巧合。
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觉得她长得很熟悉。
因为,她长得像段骁啊。
眉目之间,两人是一样的。
原来季岸早就有所猜测。
“你认识我大哥?”段娆天真地问。
“嗯,我跟他,算是朋友。”季岸说。
“我大哥很好吧。虽然他一直很忙,但是,他很疼我。我生病了,很可怕,他也没有放弃我。只是……”段娆的声音变得悲伤起来。
“只是什么?”季岸问。
“只是,他不喜欢周老师。因为我很喜欢他,所以大哥一直很讨厌他。”段娆小声说。
“他说我年纪太小,跟老师…不合适。”段娆说。
段娆看上去大概和伊粲差不多,而周齐光,比季岸还大上几岁。
最重要的是,周齐光喜欢方濡。
所以,段骁不同意也是情有可原。
“你昨天说,老师去工作了。他没有娶妻生子,所以,我还是想等他,我想等他回来。”段娆坚定地说。
“他说我穿裙子很漂亮,我就会一直穿着裙子等他。”
这番话,听的江舟和季岸两个人都不是滋味。
特别是季岸。
在告别段娆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知道,段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年的惨案,不是普通人可以接受的了的。
更何况,是深爱周齐光的段娆。
所以,她才会发疯。
才会在夜半哭泣,思念她爱的人。
才会执迷不醒,一直等待着他能回来。
……
江舟感觉到季岸的异常。
他很少有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
现在,他背对着她,整个人陷在光影里。
他想起了周齐光。
他很难过。
周齐光在江舟的印象中,只有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
其他的,她都不太了解。
但是,能对季岸影响这么大的他,一定非常完美。
江舟注视他的背影,像一座孤山。
冷峻的、孤寒的,屹立在那儿。
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从背后抱着他。
空气仿佛都是静止的,他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任她抱着。
江舟没有说任何话,有些事情,不是别人说了一两句安慰的话就可以解决的。
她知道,他一直有所隐瞒。
那段往事,他不肯告诉她。
从前,江舟是很在乎的,但是慢慢的,她就不在乎了。
或许是那段经历,太过痛苦,他不愿意在回忆。
因为要告诉她,就会在脑海中再经历一遍。
江舟不想让他再痛苦一次。
两个交叠的背影,两个隐忍的灵魂。
萨拉马戈说:“我们所有人都软弱的时候,重要的是我们还会哭。在许多情况下哭是一种获救的方式,有的时候我们不哭就非死不可。”
这样的季岸,让江舟想到曾经的自己。
她在母亲的葬礼上,跪在灵柩前,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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