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与金哥

第一卷丨江是故乡清 第三十五回:峯妍不弃,死死相依

    
    涵思殿内,姜明启刚刚清退了小朝堂上的众人,案头前,最多的就是爰州的军报。原本入秋前,爰州北方的榛国就会慢慢进入旱季,那些野蛮的白豕人也会减少出外活动,等到来年春天才会爬出地洞四处狩猎。
    白豕人以前只是在绿江源内活动,几年一遇旱季提前的时候,才会进犯爰州各个村落与县镇,大肆屠杀猎食姜国人。
    但是就在不久前,从辉塞城那边接连传来几封军报,白豕人不仅没有进入“冬眠”期,而且发生了大规模的异变,全身漆黑双眼发红,刀枪不入,并且被撕咬过的人,要么马上化作黑炭,要么很快也会变得全身发黑嗜杀成性,爰州军只能步步紧退,接到军报时,已经被白豕人屠光了爰州两城,此外还有一城的百姓,因为异变传播,守军不得不主动弃城。莫名的“黑祸”和异变,正在向辉塞城逼近。
    蔡庸松请求皇帝速派援军,不然整个爰州保守估计,月余之内,即使不会被成群的白豕人屠遍全境,也会被异变感染殆尽,百姓十不存一。
    姜明启揉着脑袋,今年長州那边还好,壬州十镇涂于水灾,在三弟那个宝贝儿子的辅政下,当地利令智昏的屯田令宫照凝,不仅胆敢瞒报灾情,而且擅自加重税负,以至于百姓们不堪盘剥纷纷发生暴-乱,甚至杀了县令,朝廷派往安抚的钦差也险些丧命,最后不得不让厉王去收拾烂摊子。
    姜明启笑了笑,三弟的阳谋可谓是炉火纯青了,这些他都不在乎,最棘手的,还是勃州和爰州那边。原本以为勃州刚刚转危为安,不曾想爰州又被它们从背后捅了一刀子。
    姜明启拿起另一封来自姜全良的密信,紧皱眉头,上面只有寥寥七个字:蝴蜉军,不知所踪。
    姜明启很早就知道关于那些黑色怪物的事情,早到自己都忘了有多少年,而且下一任皇帝,在登基之后也会自然而然的知道。
    姜明启走出涵思殿,看着园中的一棵扶桑树,记忆仿佛也跟着穿过亘古的岁月……
    突然,从东南传来强烈的地动,远在千里之外的苍阳城都能感受到明显的震感。姜明启终于下定决定,事不宜迟,不然姜国延绵千年的国祚,很可能断送在自己手中。
    翌日,一支仅为姜明启知晓,隐藏了太多年,只有千人的神秘大军,从苍阳城附近的某坐山顶,浩浩荡荡飞向爰州……
    姜全良,司徒长青一干人等,亲自来到江西山北麓,看着新开采出的三处矿场,一座赤炎耀晶石两座玄铁矿,这还得益于丘和桑的暗中相助。在姜全良的指示下,千余人就住在了矿场附近,就地开采就地铸造昼夜不息,一件件武器和耀晶弹不断送往山下。
    与此同时,从苍阳城赶来的一众能工巧匠,在看过高国的火炮后,为了节省时间和材料,根据弓车的结构,很快仿制出发射耀晶弹的弓炮。试验最开始很不顺利,不是距离太短,就是耀晶弹发射到半里之外后却不爆炸,经过夜以继日的改进和修正,终于在半月之后,成功从弓炮中,将耀晶弹发射在二里之外,成功引爆。
    还是一个名叫沈睿致的小学徒想出的点子,说是自己从双响竹获得的灵感,在耀晶弹中,附加一层火油弹,射出后通过摩擦弓身引燃,计算好时间产生连环爆炸,同时将弓炮的弓弦增加三根,弓身加阔一尺加长三尺,卯榫全部改用玄铁。试验当天,沈睿织还有点担心,结果不仅成功引爆,射程还提升了一倍有余。
    某日,连跳三级的沈睿致,正向姜全良等人展示自己最新研制的抛弹机,不仅射程远威力大,而且杀伤范围也扩大了好几倍。
    站在清空的半山上,随着旗帜落下,一声“放”后,体积更大的耀晶弹,借助地势瞬间被抛射到五里开外。
    姜全良转身看向身后的石楦墙,如果能够借助这道防御,那我们不是和他们没有一战之力。心动念起,不远处的石墙,居然发生了变化,丘的声音在姜全良脑海中响起:“算你小子聪明。”
    只见北面的墙体,每隔百米便现出一道登城口,姜全良众人选了一处,沿着石阶攀登至一半,气喘吁吁的来到望亭和垛墙,下层还有箭窗。
    姜全良看了看五十余丈高,决定继续爬到墙顶,带他好不容易瘫倒在上面的时候,歇了半天,也没等身后的众人,缓缓走到南侧的楦树下,看向对面一片红雾笼罩的高国。
    姜全良还在低头换着气,两手紧紧扶着树干,突然一道飓风把他掀翻在地,只把他吹到撞在北侧的树干上。姜全良晃了晃脑袋,马上起身回到原地,望向高国,一看之下,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石墙下的山体和绿江,仿佛刚刚被毒火侵烧了一遍,漫山的树木化成黑炭,绿江瞬间被蒸发,只留下纤细干涸的河床。
    远方碧蓝的天空之上,赫然出现了一圈幽暗深邃的巨眼,望之使人心悸。黑色的液体,其中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源源不断落在高国的中心,红雾之下却再也看不清。
    这时,姜全良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手持金红色权杖的女子,和一个手握双锏的魁梧男子,两人也不正眼看向姜全良,只是喃喃说道,终于要开始了。
    自从失去了单渊铭和檀茜茹的身影后,夏蔚峯一直抱着邢宝妍,和几十个人沿着绿江支流的西侧向北走,即使偶尔遇到过之前那种支流陡然转弯的地形,他们宁可趟着滩涂,也坚决不再靠近白沙泽。
    剩下的人,再也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神经仅剩最后一根弦还在坚持着,那就是活着,回家。
    身上能吃的东西,所剩不多,夏蔚峯建议大家集中定量分配,坚持到进入北方的山林后,就可以打些猎物饭食无忧了,好在饮水不是问题。
    邢宝妍已经活动无碍,但是夏蔚峯就是坚持抱着她,邢宝妍以为是他不想走散才如此偏执,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在夏蔚峯心里,邢宝妍和剩下的这些人,已经不单单是朋友和战友,而是亲人,支撑着原本内心羸弱的他,能够一直坚持前行不言放弃。
    想起小时候,父亲夏庭彰每日盯着他的书法,各种恶毒的羞辱毫无保留的冲着夏蔚峯发泄,只因为每次他的笔迹,都毫无“韵味”。
    夏蔚峯不明白,父亲如此一个文雅的读书人,怎么能那么轻易的出口成脏,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儿子。而且母亲也很懦弱,其他人都很羡慕母亲能嫁给这样一个温良恭俭让的父亲,其实,只有他们娘俩知道,在父亲高压的治家之下,日子过的是多么的小心翼翼。
    很多很多次,基本是夏蔚峯有了记忆后,父亲总是在小事上苛责母亲,比如没有坏掉的花盆被母亲弃置一旁,或者母亲多花了一钱买了猪肉,明明更远的另一家摊子要更便宜,而父亲全然不顾母亲那时已经身怀六甲多行不便。
    从小到大,夏蔚峯和母亲,都不敢忤逆父亲的任何决定与指责。直到那次回家,面对父亲坚决不同意自己和邢宝妍的婚事,夏蔚峯是第一次顶撞他,然后愤然离家。
    只因邢宝妍的父亲,邢宽美,在父亲的眼里是个沽名钓誉的败类。
    邢家与丛家,是尙州世代姻亲的君子之交,有点类似易家与茅家,但更多是祖上皆为读书人的肝胆相照,无论是谁家在官场上经历了沉浮或是家族中落,另一家人都会鼎立举荐与帮扶,因此几百年,成就了一段佳话。
    两家老人,不仅是同年更是同窗,告老之后一起举家迁往勃州,两个老顽童,之所以决定到安东城,还是因为抓阄,二百多个儿孙们,当时都很无奈,看着老人家在那胡闹。
    邢宽美作为家中长子,跟随父亲一起去往安东城,原本邢宝妍在过两年,就要嫁给丛婓虎,奈何两人之间确为青梅却不竹马,彼此太熟了,熟到了已然视彼此为亲人的程度,若是让两人成婚,彼此都别扭至极,想想都觉得一身的鸡皮疙瘩。
    后来,结识了司徒菁,还有梁宗晴,夏蔚峯那种忧郁的样子,深深的吸引了邢宝妍,平时两人因为经常接触,也就都能感觉到对彼此,有着不同于他人的好感。
    有一次,司徒菁胡闹,带着他们去城防营骑马,邢宝妍不慎摔落,还是夏蔚峯先跑过去,抱起她找到军医官,检查是不是那里受伤了。那时,大家都只是单纯的以为,夏蔚峯关心朋友。但是眼尖的丛婓虎,发现了情况,只是嘿嘿笑着。
    后来,过年两家人合办的团圆宴上,丛婓虎小声打趣道:“小妍,要不要请夏蔚峯过来啊?嗯?”
    邢宝妍红着脸,白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在桌下狠狠踩着他的脚。
    就这样,从童年到少年,再到他们第一次建功进城,面对父母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用上了苦肉计,夏蔚峯终于站了出来,捅破了窗户纸。
    相对于夏庭彰对邢宽美的糟糕印象,邢宽美则对夏家很看好,唯一说不过去的就是老爷子那里。事后,他曾和父亲闲聊时,试探过,如果妍儿不想嫁给丛家怎么办。
    老爷子也很豁达,说道家里也不是只有妍儿一个女儿,祖上两家,也不是全都通婚的,只要妍儿开心,无所谓的事情。邢宽美本想借坡下驴,夫人却拽了拽他的衣袖,邢宽美才打住念头,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回到家中,夫人才说道为什么阻拦他,“那夏家的孩子确实不错,但是人家家里那边,你也太剃头挑子一头热了。如果人家不同意呢?”
    邢宽美笑呵呵道:“夫人啊,你就直说吧,不就是夏庭彰在背后骂我沽名钓誉吗?哈哈,又不是那个老小子娶我们家妍儿,怕什么。”
    “说什么混账话呢?我可听人说了,就夏庭彰那个臭脾气,那妍儿嫁到夏家,还不得天天受气?”
    “放宽心吧,此事我自有打算。”
    “你就让妍儿,跟着司徒家的那个丫头胡闹?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我就不活了。”
    “唉,此事现在确实很难办,妍儿那丫头,别看平时唯唯诺诺,实际上有着主意,犟得很。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不让她和那群孩子玩,结果呢,妍儿居然不吃不喝,她才多大,就懂得绝食示威了。”
    “那你找找司徒长青,不行进京找找丞相?”
    “我的夫人呐,此事不至于惊动郡守和……,我真的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反正我不管,我只要我的妍儿平安。”
    “前日,我的老脸都不要了,赔你演了一场苦肉计,你就饶过我吧。”
    “哼,妍儿有个好歹,你等着!”夫人甩手走出厢房。
    邢宽美,只能默默坐在那里,乞求祖-宗保佑,妍儿平平安安。
    单渊铭和檀茜茹十人,除了白天,夜晚几乎是不敢停歇一步,总是感觉到身后,一直传来马蹄声。
    连着跑了几日,就在中午,几人困顿休息的时候,突然听见南边传来一声尖啸。单渊铭爬上山丘,探出头,只见一只黑鸟越飞越近。单渊铭马上爬下去,叫醒众人,赶紧跑。
    檀茜茹突然就说不跑了,单渊铭情急之下,就想扛起她,结果其他八个人也准备殊死一搏。单渊铭听着越来越迫近的声音,急中生智,让众人马上藏在沙子中,如果被发现,就陪他们一起死。
    几人马上把身体埋在白沙中,只露出鼻孔呼吸。
    突然,一个蝴蜉军钻出沙子,向东边飞跑,试图把那怪鸟引开。一阵呼声从沙丘上传来,狂风把留下的九人又埋了几层,几人不敢动弹,努力憋着气。
    很快,那边传来惨叫声,一切又重归寂静。
    单渊铭能感觉到,那只大鸟一直还在天空盘旋,久久不愿离去。就在自己要憋不住起身的时候,那只鸟终于离开,向东飞去。
    单渊铭坐起身,马上开始扒着周围几人,檀茜茹钻出来,抹着眼睛,失声痛哭起来,剩下七个蝴蜉军,也茫然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单渊铭看着垂头丧气的众人,说道:“茜茹,你还记得小时候,司徒菁带我们玩斗鸡那次吗?”
    檀茜茹点了点头,自己怎么能不记得呢?就是那次,自己第一次尝到了胜利的喜悦。
    以往,每次玩游戏,檀茜茹都会往后稍,她不喜欢争强好胜,却又不好意思特立独行,显得不合群,自己本来性子就弱,看他们玩游戏就很开心了,为什么要亲自参与呢?
    所以常常,玩到一半,檀茜茹要么装作生气,要么就果断放弃,站出场外,默默看着每个人的笑脸,她就跟着笑起来。
    那天,司徒菁提议玩斗鸡,把他们分作几队,然后特意把檀茜茹分到男生那组,就是用不用她出力,都会稳赢的队伍。结果,几个男生,默契的败下阵来,比分战平,就剩檀茜茹最后一个。
    檀茜茹哪里知道,司徒菁的用心良苦,只能硬着头皮上,对手正是那个调皮的魏毅。魏毅开始还装装样子,后来发现,檀茜茹是真的在和他玩,于是也不准备让着她。
    结果一个不注意,脚下踩到了石头,然后檀茜茹灵活的冲到他的后面,膝盖一顶,魏毅赶紧松手,不然就会趴在地上狗吃屎。
    檀茜茹很意外,司徒菁更意外。
    檀茜茹永远也忘不了大家看着她的眼神,那份脸上露出欣喜和佩服的笑容,原来不放弃后的成功,获得朋友们的认可,比任何时候,置身事外看别人玩的那份开心,都更要愉悦。
    单渊铭打断檀茜茹的回忆,说道:“司徒菁一直觉得你总是那样不好,她就是觉得,你好像不喜欢长大,以后会吃亏的,所以就让我们帮你,没想到,你自己就做到了,我们事后特别特别的替你开心。”
    檀茜茹止住哭泣,难为情的笑了起来。
    “兄弟们,真的不要放弃,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就因为疲惫而辜负那些和我们朝夕相伴的生死同袍吗?他们的笑容和话语,到现在我还能回想起来。从平源城,养溢城,再到临江城和韩水城,这一路,有多少人为我们而死,有多少人还等着我们把他们的话,带回家?”说着说着,单渊铭就留下了眼泪。
    其他人,也都默默擦拭着眼睛,是啊,我们的命,早已不是自己的,身上还背负着他们的希望,怎能如此自私的放弃?
    “昨晚,我看天象,不出意外,再过两天,我们就能看见绿江支流了,相信我。”单渊铭笑着望向众人。
    大家都点了点头,单渊铭提醒道:“大家还是半个身子,窝在沙子里吧。好像那些怪物,真的看不到我们,否极泰来,也算我们发现了一个保命之法。所以,坏事也并不全是坏事。”众人都笑了笑。
    两天后,果然被单渊铭言中,众人终于再次远远见到了江水,看到了北方不远处的山影。
    九个人,再也不顾白天休息的定例,抓紧时间飞跑起来,希望马上就能看见夏蔚峯他们,汇合后大家一起翻过江西山脉,然后回家。
    离着倒映阳光的江面越来越近,众人忍不住呼喊起来,终于要成功脱离白沙泽了。而在西边的支流旁,抱着邢宝妍的夏蔚峯,依稀听到东边好像传来人声。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沙丘,一个,两个,三个……很快,他就看到了单渊铭和檀茜茹的身影,忍不住热泪盈眶,冲他们挥着手,大家终于又见面了。
    就在此时,西边的高国突然地动如雷,屏障好像禁不住压力,陡然如琉璃般破碎,一道强大的能量,出现在天空,然后从高国的中心,裹挟着庞大的能量向四周冲击。
    刚刚站上沙丘上的单渊铭几人,又被震落下去,摔得东倒西歪。
    夏蔚峯抱着邢宝妍,愣愣看着天空中,赫然出现了一只巨眼,好像触手可及。然后一阵红风拂过,两人就那么站在原地,和其他几十个蝴蜉军一起,化作了黑炭。
    等单渊铭几人挨过那道冲击之后,再次站在沙丘上,只见夏蔚峯众人,变成了黑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单渊铭颤动着嘴唇,檀茜茹哭喊着,九个人发了疯的滚落沙丘,趟过江水,来到夏蔚峯几人的面前。
    夏蔚峯脸上,还保持着疑惑和惊恐,邢宝妍则幸福的看着他,好像要把夏蔚峯永远记在心里。
    单渊铭跪倒在地,多日积攒的压力,和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弱小无力的挫败感,一起袭上心头,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啊~~~,不甘的呐喊声充斥在江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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