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刀放下……”
他向她伸出手。
“陆遥,把刀给我,你知道你自己不擅长摆弄这些工具,如果不小心弄伤自己,会很疼,会流很多血,要是割伤了气管,血会直接从脖子里喷出来,就像坏了的消防栓,你看到过对吗?就算那样,你一时间也死不了,他们会想方设法把你救活,给你喉咙里插管。你会变成植物人,只有眼珠和大脑可以动,你日日夜夜的清醒着却什么都做不了,连根手指都动不了。陆遥,你希望自己变成这样吗?”
路君峰的一长串话让陆遥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他说的这些“后果”她从没想过,她只记得他说刀很锋利,容易割伤,你别去动。
所以她才想到要是自己去动刀,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他是不是就会担心她,会答应她提出的任何请求呢?
“真的……会变成那样吗?”拿刀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闪着寒光的刀一点点下移,直到刀尖指向心口。
他一步步靠近。
“是,会很疼,所以你现在把刀给我!”
她一步步后退。
“如果我变成了那样,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阿峰,你告诉我,是不是我死了,你就可以把我带走了……”
“如果你死了,我还能带走什么?”
他的心,他以为早已死了的心,此时却痛得他快要站不住!
可他心痛的不是陆遥的以死要挟,而是……从过去到现在甚至是他的未来,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脱离这个家摆脱这个叫陆遥的人,他究竟还要为她失去多少!!!
“我死了,你就把我们之间的回忆带走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走吗?”
“因为陆匀害死了你爸,让你成了一个孤儿……”
陆遥的回答让他轻笑摇头。
“不止是因为这样……而是,而是……你们这一家人都让我感到恶心!”
路君峰,你让我感到阴暗,卑鄙,恶心!
这句话,现在轮到他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恶……心?”陆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因为听不懂,所以她害怕,她甚至比知道他要离开她时还要惶恐不安。
“是啊,除了恶心我已经找不出其他词来形容了。”
他告诉自己这些都是事实,是她早该知道的事实,他不过是将这些事实转述给她听而已,犯错的人不是他,也和他没关系,他不用自责更无需替谁隐瞒。
“当年你妈妈去世的真相,你觉得一切都是你妈妈自作自受吗?还是觉得错在你爸爸,是他不够理解她?”
“陆遥,你觉得这件事是谁的错呢,嗯?”他循循善诱地问她。
“是……是那个人,是她约我妈妈出去见面……”虽然不知道他想告诉自己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正在不惜一切地想要伤害自己,她可以为了他去死,而他却只想让自己生不如死!
“是你爸爸说的吧?你信他吗陆遥?”他的脸上闪过鄙夷,并斩钉截铁对她说道,“他才是最恶心的人!”
“你不要这么说他!!!”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不明白当初那个简直把陆医生当成自己偶像的人,怎么会说出这些话!
“我不说不代表他做的那些事就不会存在……”陆家父女,将路君峰在十三岁时在心里建立起的所有对亲情爱情的期盼,对神灵一遍遍祷告的未来,全都终结在那些过去和丑陋被揭开的瞬间。
他们残忍的将他从天堂之上一把拽下深渊地狱!
“十八年前你爸爸因为和当时的领导不和,被下放小岛附近的镇上医院。那天晚上,有个人出了点小事故,从摩托车上摔了下来,身上摔肿,看上去严重,可其实能走能动,在外人看来不算严重。你爸爸挺负责,因为摔伤了头部,让他去拍了个片子,当天片子上没看出什么问题,你爸爸就让他回去了,可第二天早上,那个人……就再也没醒过来。”
“那个骑摩托车摔伤头部的人当时已经爆了血管,你爸爸不是没有发现,而是在看片子时接到了从市打开的电话,你爸爸没有深究片子上的异样情况而是连夜赶回了市,因为那天是你出生的日子。”
“多么讽刺,这六年来,我一直都在等你过每一年的生日,可原来,是你出生的那通电话让你爸爸没能尽到一个医生的责任,怀着侥幸心理……最终害死了我爸爸。那张片子最后成为了你爸爸失职最重要的证据,你爸爸和身后的尹家不惜动用一切手段销毁它,甚至还掩盖了我爸爸的死因,故意推迟他的死亡时间……”
“这件事早在十八年前就被你外公摆平了,还给了我们家足够的钱,让我能衣食无忧地生活到小学毕业,然后你爸爸又装模作样地把我带回了S市,他可能觉得害死了我爸爸是可以用自己的女儿抵债的。”
陆遥早已流不出一滴泪,一双大眼睛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在说的事有些她知道有些她无法相信,可她知道他所说的全都是事实。
而路君峰的眼里只剩下她手里的刀,她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许多年,一点伤害都没受过,她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你是不是觉得一场医疗事故,一个皆大欢喜的补偿方案,除了死了的人,对谁都没有亏欠?其实在这一切的背后,还隐藏了一个连你外公都不知道的秘密,陆遥,你想知道吗?哦,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秘密?”
“他们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早产儿吧?你妈妈又是早产又是大出血,所以你爸爸才慌慌张张连夜赶回去,可你应该知道你妈妈不是个身娇体弱的人,怎么会好端端的早产呢?”
“早……产?”
“你心里一定很疑惑吧,疑惑你妈妈当初受了什么刺激。其实不能怪她,哪个女人能忍受丈夫在自己怀有身孕时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呢?还是个在丈夫医院里实习的小护士……你以为我在骗你吗?不如你找机会问问你外婆,当初她们方家是不是把亲戚家的孩子送到了你爸爸的医院,听说人家当初也是有订婚对象的,就是因为和你爸爸之间的事才分开,那个人和你爸爸分开后马上就找人嫁了,据说婚后不久就生了个儿子,和你同一年出生。”
当他知道这件陆匀人生中最为可耻最大的污点后,他似乎能够理解他当时的心情:自己妻子心里一直爱的是别人,不过是因为有了孩子才勉强嫁给自己,她的一颗心从不属于自己,在日日夜夜的痛苦折磨下,在无尽的绝望之下,才做出了互相伤害的事。
可陆遥妈妈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她为了这件事早产,大出血差点一尸两命,陆匀当时就该明白,正因为这个女人爱他才会在乎他对自己的伤害啊!
他其实应该感谢陆遥,要不是为了回平潭办理户口迁移,为了能和她在一个户口本,想让她爸爸拥有自己临时监护人的身份,那么他就可以和她一起出国。
他们远离S市,远离张伟,远离这么多年紧追着他们不放的那些恶毒的眼睛和嘴巴,他希望他们能在国外过上平静的生活。
他咬碎了牙吞进了肚,把她手腕上的捆伤,脖子上的吻痕统统压在身后,他为了她回到平潭,更为了她放弃了一个男人最重要的自尊。
为了和她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让他终于在十八年之后,在家乡的小岛上与自己的母亲重逢。
母亲在知道他被陆匀收养后,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可即使陆家尹家把他们家害得家破人亡,他依然不顾母亲的谩骂指责,他奋不顾身地想要回来见她,带她走。
然而在火车上那些被疯狂转发的照片,却打垮了他最后的信仰,曾经把陆遥奉为神祗的所有信仰全都烟消云散。
他终于决定,将扎在心脏中央十年之久的这颗名叫“陆遥”的刺拔掉,即使伤筋动骨,生不如死,也要不惜将她从自己心里取出!
路君峰所说的事,比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还要天方夜谭,她根本不可能信什么陆匀出轨,她可能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开什么玩笑!
“不过是为了让我放手……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来伤害我……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话呢……”
“自欺欺人!”他仿佛不再害怕她会伤害自己,坚定地一步步靠近她,“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不管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们陆家!”
“好啊,不原谅是吗,那我们就试试到底有没有关系——”
“陆遥!!!!!!!”
德国带回来的刀,锋利无比,寒意森森,划过细嫩的肌肤,血珠一瞬间滚了出来,渐渐地在白皙上连成一条血口子,刀锋在锁骨深凹处划出了细细长长的一条伤痕。
路君峰几乎用尽了全力将陆遥推倒在地,刀就落在她脚边。
可她已经不会再去捡起它,在她决定放下此生所有的骄傲,拿自己的生命去挽留之后,便已经明白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眼前这个人的离开。
陆遥那双漂亮的,笑起来月牙儿似的大眼睛里倒映出的眼前这个人的身影,是那么的陌生。
那个曾经说过会永远爱她守在她身边的人只存在于十年前的某座小岛上,在那个如梦似幻的蓝色海岸边。
恍如隔世般,美丽,遥远。
陆遥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了下去,像一堆本就奄奄一息的篝火,终于被最后一滴水浇熄,随着光源的消失四周陷入了无边黑暗。
路君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最后,他闭上眼,觉得那个带着他有生以来所有喜爱和惶恐出现在他身边的十岁女孩,在他的记忆深处开始变得渐渐模糊。
所有的惊涛骇浪,百转千回,都已是遥远的过去。
所谓路君峰的陆遥,只是一场噩梦。
在梦里,他和她纠缠折磨了十年时光,梦醒时分,却发现早已溃不成军……
十年后
某市立医院特需病房内——
“今天感觉怎么样?”
“看着还不错,刚才和他说话,手指会有反应。”
“哦,是吗?”一阵强光照进眼球中,“嗯,恢复得挺好。”
“大概什么时候能醒呢?”
“这个……说不好,可能一会儿就醒了,可能还得几个月,不过,各项指标都在趋于稳定,他当时伤得太重,能救回来已经是命大了。咱们不能太心急,得慢慢来。”
刘医生拍了拍面前那人的肩膀,给他打气。
“是啊,总会一天天变好。”听了医生的劝慰,那人似乎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哦对了,”刘医生出门前突然问道,“你们刚才和他说什么呢,他竟然听着会有反应?”
“没说什么,就说些他以前上学时候的糗事儿。”一直坐着没动过屁股,连刘医生来查房都只顾自己剥橙子吃的某人随口胡诌着。
“是吗,挺好,我觉得如果你们能经常说些于他来说有意义的事,说不定他能快点醒来。”
“那么快醒干嘛,躺着的那位医生比您还劳模,趁这次机会好好休息休息呗!”
刘医生身边的大个子朝剥橙子的瞪了一眼,只是在刘医生看来这一眼根本没什么杀伤力,反而像是把对方当成了个孩子在教育……
“刚才说到哪儿了?”
刘医生走后,大个子轻轻关上门,走到沙发边,顺势坐在病房内仅有的一张单人沙发扶手上。
沙发不大,他人高腿长,这么歪坐着显得有些憋屈,可他全然不觉得,坐姿很不雅观,肩膀故意贴着另一幅肩膀。
“说哪儿了……被刘医生一捣乱,我一下子不记得了……”
“什么捣乱!”他似是生他口无遮拦的气,伸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橙子,叹了口气的同时熟练地剥起了橙子。
“我说大少爷,嘴馋手笨就算了,连开口叫人帮忙也不会吗?”
“我想起来了!”小孟搓了搓手,一脸兴奋,“我想起刚才说道哪儿了!”
沙发离病床不远,孟流氓将一双长腿翘起,悠闲得搁在病床边缘,他觉得以这个距离,自己说的话躺病床上那位祖宗一定听得见。
“其实你出国的那天,遥遥她追去机场了,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放弃想要把你留下。那天她穿着睡衣,拖鞋在奔跑中早不知丢在了哪儿,我看着她赤脚站在出关口,我当时那个心疼啊!可我的心再疼也没她万分之一的疼!”
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小孟的口气徒然加重:“路君峰你特马的竟然和夏娴文那个贱人一起手拉手出国!!!你们拖着行李箱一路说说笑笑走进安检时,你知道遥遥当时的心情吗!我X你XXXXXXX”
“骂两句得了啊,”一瓣去了橙络的橙子被塞进了小孟的嘴巴,没多大诚意地觑了眼床上毫无声息的人。
“躺在那儿的好歹是我亲哥,你怎么着也是弟媳……”
“咳咳,路远,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弟媳!!!!!”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各位,番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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