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之后,陆遥除了没法自负学费和生活费之外,和自己的父亲之间几乎断了所有联系。
整个寒假,她待在没有暖气和空调的宿舍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整个人都埋在了书堆里。
期间小孟和她联系过一次,因为互相将对方了解得太深,反而无从说起宽慰劝解的话。
寒假这段时间恐怕是陆遥上了大学后最为耳根子清闲的一段时间。
除了除夕夜满城的烟花将她从被窝里炸醒。
她披着衣服哆哆嗦嗦地站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冷得上下牙都在打颤,陆遥突然发现国内的冬天实在太冷了,不管是S市还是二医大,都冷得让人受不了,如果将来有机会她一定要选择一个永远都不会有冬天的地方生活。
传言并没有因为陆匀的到来而截止,反而因着他大医院院长的身份将陆遥更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们认为陆遥除了是个装清纯假清高,骨子里骚 浪贱的绿茶婊之外,连那些好成绩也是假的。
他们看不到陆遥在学校图书馆里埋头苦读,看不到她那些快要垒满一房间的笔记本参考书,在他们眼里,她是靠着自己父亲的关系,才能在都是精英的二医大里成绩遥遥领先。
他们说她父亲不仅仅是大医院的院长,还和国内医疗部的某些大领导关系密切,连二医大的校长都可以不用放在眼里。
所以学校里将那些照片传得最“积极”的学生下了处分,在所谓的调查过事实之后认定陆遥过去的室友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才让陆遥终于忍无可忍。
从同情,质疑,鄙夷,到最后的厌恶,他们对待陆遥的行为渐渐升级。
不仅传言她的成绩作假,更是有人言辞灼灼地说她是靠着父亲的关系才考进的二医大。
因为她当年的高考分数根本就不到学校的分数线,这简直就是贴板上钉钉的证据,自主加分是学校的权利,陆遥当时是否符合学校的加分条件这种事没有人会关心,只要她父亲手握权力,而她的分数确实没有达标,就足以证明所有的传闻。
除了周围的同学,渐渐的连一些老师看她的眼光里都带着讽刺!
陆遥不吵不闹,不辩解不反抗,因为她的心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件事,那就是出国,去M国,去UC,去找他!
陆遥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经坚硬如铁,被自己最爱的人抛弃伤害,她还能说服自己振作起来,逼着自己压下所有的悲痛,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坚强到有时连自己都觉得是个怪物。
她忍住了他们在她身上泼的脏水,在她宿舍门口倒的垃圾,门上泼的墨汁。
可那天夜里,她因为发烧吃不下东西跑去学校后门口买粥,被几个男生堵在后门口,把她逼到了没有路灯,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墙角。
他们逼着她脱衣服,他们拿出手机对着她拍,刺眼的闪光灯让她抬手遮住眼睛!
他们嘴里一边说着下流恶毒的话,一边伸手拽她的头发,摸她的脸,扯她的衣领。
要不是正好有人经过把他们吓跑了,陆遥不敢想象他们还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
这些人明白陆遥不能把他们这么样,就算她最后告发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她根本不认识他们,连一共几个人,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的一概不知,难道她要向学校告发二医大的所有男生吗?
那天夜里,从后门口到寝室的一路上,陆遥神色如常,镇定自若,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可当她关上寝室门,背靠在门后脚才开始发软,她缓缓蹲下,用双臂将自己紧紧环抱起来。
周围的寝室里都有人住,她知道自己这里但凡发出点什么动静都能被人知道,所以她死死地咬住下嘴唇,咬到鲜血淋漓也不自知,悲痛压抑的哭声从她臂弯中一点点的漏了出来……
路君峰走后的一年里,陆遥经历了外公的去世,怕外婆触景伤情,唐静泊老先生把她接去了马来。
外公走后,从陆遥身上开始的看似无关却又十分清晰无疑地指向陆院长的谣言和传闻开始发酵。
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人能把自己摘干净。
从一笔资金的不明去向开始查起,到最后被人挖出当年在平潭时出的医疗事故,还有年轻时和医院里实习小护士之间的不道德关系,在如此大规模的“揭发”之下,才不过坐了一年多院长的陆匀被停薪停职,等待单位的安排。
陆匀这才明白,自己当年那么抵触尹家的帮助,可到头来成也尹家败也尹家。
在陆家的丑闻败露之后,陆遥在学校里根本待不下去,她听从学校的建议休学一年,拖着行李回到家时却看到了满屋子的酒瓶。
她爸爸彻底放弃了自己。
她当时不懂,他在放弃了自己所有信仰才换来实现理想的机会被破灭后的打击有多大,当时的陆遥只觉得他并没任何值得别人同情的地方,自作孽不可活,所有人都该为他做过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二十年前因为他的失误害一个家失去丈夫和父亲时,就该做出忏悔,如今不过是本息奉还。
陆遥冷眼看着他在酒精中一天天麻痹自己,她因为不想看到他,整天泡在市立图书馆。
有一天回家她发现家里的门被砸了,陆匀满脸是血,坐在地上。
陆匀满嘴酒气地安慰她:没事没事,爸爸把他们打跑了,他们以后不会再来了。
陆遥后来从周围邻居的指指点点中知道她爸爸好像贪了一笔钱,其实准确来讲不是贪,而是把本该用来进一批重要医疗器械的钱挪作他用,那些找上门来的是医院的供应商,因为陆匀动了他们的利益,来找他“理论”。
可别人并不清楚陆匀挪 用公款的实情,只知道他贪了钱,连病人的钱都贪,真是昧了良心了。
从此之后,陆家就没再安生过,不是停水停电,就是半夜有人来敲门,陆遥觉得要不是他们家住在十六楼,恐怕还会有人从阳台爬进来把他们家也砸个稀巴烂。
陆匀则被叫去调查了一遍又一遍,每次回来都得醉个几天,这些事陆遥不敢和外婆说,父女俩躲在S市的家里默默的一天天的捱。
她还能捱,是因为她相信总有一天能结束这一切,只要她能出去,能找到他,能再次和他在一起,所有她现在承受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可最后连这点希望也破灭了。
陆遥的签证被拒,签证处没有给她拒签的理由,只含蓄地问了她一句,她的直系亲属里是否有人牵扯到了经济案件。
陆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陆匀不在,家里也没有成堆的酒瓶,甚至连酒味都淡了许多,阳台上挂满了刚洗的衣服,厨房里卫生间里一尘不染。
陆遥赶到医院时,陆匀的手术已经快结束,这一次他不再是站在手术台上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那个,而是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毫无声息。
陆匀死的那天夜里,陆遥给路君峰打了一晚上的电话。
在陆遥二十年的短短人生中,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死亡,可每一次都有人陪在她的身边,他们教她要坚强,为了身边其他人而勇敢,你要忍着悲伤,你要负重前行。
可当陆匀也离开了她,她不知道现在还有谁可以让她继续撑下去,或者是否还有人还在乎自己。
她急需要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所以她在他走后的一年之后第一次拨通了那个她不敢打的电话。
她想要告诉他,爸爸死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国内一个亲人都没有,她也不敢给外婆打电话,外公去世后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所以她只能找他。
她会非常诚恳地请求他抽个空回国,帮助自己一起度过这个艰难时期,不会耽误他很久,只要办完了爸爸的丧事,他就可以回去,她不会死皮赖脸,不会不让他离开。
她会告诉他,自己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任性的娇娇女了,她在他不在的一年多里改变了许多,他一定不相信,她会自己烧水,会洗衣服,会打扫房间……
陆遥怎么可能打得通路君峰的电话呢,他在出国前根本没开通国际漫游,所以她永远不可能打通他国内的手机号码,而他到了M国后学校给他重新办了张当地的电话卡,国内的手机号早就不用了。
陆遥当然不会知道他在M国的手机号。
在陆遥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在她给自己最后一丝希望的时刻,在明白已经失去了路君峰的联络后,她终于开始收拾起早该放下的执着。
凌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陆遥将没电的手机揣回了衣服口袋,深吸一口气后从地上站起了身。
陆匀的丧事一办完,陆遥就把房子给卖了,拿了钱还了一部分葬礼花的钱,剩下的一大半打给了XX市,她外婆那儿的一个远方亲戚的账户里。
她还专程去了次XX市,听说那个远方亲戚的儿子,叫秦尧的考上了F大学。
陆遥躲在暗处偷瞄了他两眼,离得远,看不清他的长相,更谈不上眉眼和自己像不像,倒是觉得他这股子聪明劲不知道随了谁。
这件事她一直深埋在了心底,连方苑也一个字都没漏出来。
当方苑知道陆匀死后赶回国,陆遥早已经消失了,更是在新加坡失去踪迹后,连唐家也无从找起。
陆遥这一走,便消失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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