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赌?”计玄急忙问道。
阿朗没有问, 但从进来之后,他的目光便没有须臾远离过她。事实上, 从昨天计玄来通知她要入宫后, 他就异常地沉默。
甄珠看着两人,目光在阿朗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知道, 她的回答会牵动两人的心绪,尤其是阿朗, 从昨天开始,她就觉得这孩子有些过于沉默了……他太在乎她,这一点她很清楚,所以,她不能冒险。
于是, 她露齿一笑,并没有将所谓的“赌约”和盘托出:“也不算赌,就是……一个约定吧。总之没事,不用担心。计统领,劳烦你担心了。”
她看向计玄, 真诚地道谢。
又看向阿朗, 作势要揉他的脸:“小小年纪不要老板着脸啊, 不然没姑娘喜欢的……”
以她的速度,阿朗完全可以躲开, 但他没有躲, 任她用双手扯住他脸颊, 扯开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弧。
本是做做样子,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手,甄珠微微一愣,松开了手。
少年却看着她,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弧:“姐姐……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甄珠眼眸微动,轻轻点头。
“好。”她轻声说道。
***
计玄与阿朗离开后不久,小院便来了一个甄珠叫意想不到的人。
眼前的妇人穿红着绿,面上敷了厚厚一层脂粉,偏偏脂粉再厚也遮不住脸上的老态和已略显臃肿的身躯,加之那脂粉和衣衫都有些廉价,整个人便显出十分俗艳来,与太师府这处处美人美景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妇人想必是也察觉到了自个儿的格格不入,神情有些拘束,挺直了背正襟危坐着,脸上竭力做出端庄的表情,然她平日做惯了妖娆的模样,此时强行要装端庄,结果便是个四不像。
而坐在她对面的甄珠,则是愣了好一会儿,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这妇人甄珠是认识的。
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她睁开眼见到的就是这个女人,名叫金桂的妓院妈妈。
她只在那所妓院只待了几天,说实话并没有记住什么人,但却牢牢记住了这个金桂。
金桂是妓院的鸨母,但却并不符合甄珠印象里苛待刻薄□□的鸨母形象,相反,她与原主珍珠似乎很有些感情的样子。
珍珠穿来时,原主寻短见未遂,卧在病床无一人照看,唯有金桂时不时来探望她。甄珠醒来时,就恰巧遇到来探望原主的金桂。
在妓院短短几天,金桂对她多有维护。
也因此,甄珠提出要赎身时才能那般顺利,毕竟若是金桂执意不让她赎身,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甄珠也没办法。甚至在她离开妓院时,金桂还拉着她说了一番教诲的话。
甄珠曾经觉得,原主珍珠的一生虽然悲惨,但也不是完全无望,起码那个看起来世俗又刻薄的女人,心里却是真心待她的。
因此,在离开妓院时,她对这个妇人很有些感激,想着以后再不能见面,还不禁有些感慨。
但是,即便再怎么感慨,甄珠也没想过要再见到她,更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况,这种地点见面……
她看向与金桂妈妈一同进来的男人。
“在楼子里时你们不是感情最好么,我想着你一个人无聊,便叫人找了她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儿。”与金桂一同进来的计都呷了一口茶,含笑解释。
似乎也看出有他在两个女人都不舒坦,说罢话,他便没再耽搁,直接起了身:“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叙旧。”
话声落时,他便龙行虎步地出去了,高大魁梧的身躯一出了门,屋内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才陡然消失。
金桂妈妈拍着胸口深深松了一口气:“哎哟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她看向甄珠,涂满脂粉的脸上惊讶的神色还未褪去:“这计大官人,居然就是计太师……居然……要当皇帝了?”
甄珠无奈地一笑。
***
当晚,金桂妈妈便在甄珠的小院留宿了。
“……我说这计大官人怎么出手那么大方,花起银子来那眼都不带眨的,当时楼子里多少姑娘羡慕你哟,伺候别的十个客人都及不上他一个……不过,他也是后面几年才阔起来的,先前的时候手头还不怎么宽裕呢,可就是手头不宽裕的时候,那也是个大方人,不像有些瘪犊子,上楼子找姑娘还扣扣索索的……所以啊,那时候妈妈我看着他就不是一般人,这不,果然被我料中了吧?”
用过晚饭,金桂妈妈谈兴未减,拉着甄珠说话,而话题自然是围绕在计都身上。
甄珠没有说话,只不时点头应和着她。
金桂也不用人应和,一个人便能说地唾沫横飞。
计都的阔绰和大方,显然是金桂最为看重的。
“我的儿,你这会儿能告诉妈妈吧?当初赎了身后,你还留了不少家底儿吧?”
甄珠愣了下,随即轻轻点了下头。
当初赎过身后她也还有二百多两银子,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
金桂露出一幅“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看着甄珠的目光里是掩不住的羡慕:“啧啧,我就知道。我的儿,你真是……遇上好人了啊……”她摇头晃脑着,羡慕之意从眼里蔓延到脸上,明晃晃地就差直说出来。
“碰上计大官人,真是你三生有幸啊……”
甄珠眉头轻皱,直觉她话里意思似乎并不只是感慨计都的大方,便问道:“妈妈,这话怎么说?”
金桂笑:“傻姑娘,你以为你当初为什么能那么容易就赎身?”
甄珠微微张了张口。
金桂叹了一声。
“普通妓子,除非彻底老丑病残地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要了,楼子才会放人。可你当初哪就至于那样儿了?不过就是胖了些,不介意的男人可多了去了,再说你好歹也曾经是花魁,就算给楼子挣不了大钱了,小钱却还是能挣些的,可最后那两年,除了计大官人,你没再接过一个客人,最后要走的时候我也没拦你,你就没觉得不对劲儿?”
甄珠愣住。
“你刚胖起来那年,计大官人其实来过一次对吧?后来他没再来,却托人送来了百两金子和许多珠宝布帛,说是给你的包身费,让楼子里不要为难你,你不想接客便不要逼你接,你要赎身也别拦着……”金桂说着,摇了摇头。
“要不然你以为自个儿怎么能那么逍遥自在地过了两年啊。就算原来的客人看不上你了,可还有那么多不挑的男人呢!你个傻妮子,竟然想着发胖了男人不喜欢了就不用接客了,真是……”她摇了摇头,似乎很为珍珠的天真叹息。
而甄珠也为她话里的信息再度愣住。
所以原本的珍珠之所以突然暴食发胖,是因为不想接客了?而不想接客的原因……
“你这傻妮子,在那种地方混了那么多年都还没看透,竟然想着为一个客人守身,可真真是傻透了……”金桂摇着头,说的话却确认了甄珠的猜想。
“……不过,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你对计大官人上心,他也就对你上心,我当初还觉得他就是贪恋你一时颜色好呢,谁知道他后来会特地叫人送来财物,让楼子里不要为难你……如今都要当皇帝了,还能不忘了你……我的儿,你也算熬出来了。”
她眼里涌出一点泪珠,拍着甄珠的手,甚是欣慰地说道。
甄珠深出一口气。
“金桂妈妈。“她轻声唤道,”所以,你当时对我那么好……也是因为太师的关照么?”
金桂妈妈登时沉默了,半晌,才缓缓低头:“唉……”
她觑了甄珠一眼,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也直说了……当初,若没有计大官人给的那笔财物,我不可能任由你不接客,也不可能轻易放你赎身。”
说出这句话,她像是放下一个包袱般,滔滔不绝起来。
“我是怜惜你,想叫你过得好一点儿,可我也得顾着我自个儿啊?你别光看着我表面风光,管着楼子里那么多姑娘,但你可知晓,我也是给东家办事儿的啊……楼子里的事儿,我也就小事儿能做主,不妨碍给东家赚钱自然一切没事儿,可要妨碍东家赚钱……“她捂住脸,”那样儿,东家可就饶不了我咯!”
甄珠笑笑:“妈妈,你别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金桂愣了愣,喏喏应了几声,又开口说了起来。
所说的,无非就是珍珠与计大官人那些往事。
计大官人不是珍珠第一个男人,却是对她最好的男人,而在计大官人变阔后,他也成了她唯一的男人,从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到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他占据了她整整十年的时光,宠她爱她,护她念她,又仪表堂堂出手大方,让楼子里其他所有姑娘都羡慕不已……
这样一个男人,珍珠喜欢上他,为他犯傻,似乎也并不奇怪。
金桂妈妈的讲述中,甄珠第一次如此全面地了解曾经的计都与珍珠的关系。
讲完这些,也已经深了,金桂妈妈脸色有些疲倦,嘴里却仍旧没有停下。
而且,铺垫了那么久之后,也终于说出了她真正想要说的话。
“……我的儿,听妈妈的话,别置气,别耍小性子,眼前有什么就牢牢地抓住喽,不然等它飞走了,以后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以前那么惦记计大官人,他一不来,你就茶不思饭不想的,后来更是为了替他守身故意作贱自个儿,如今终于熬出头了,怎么又想不明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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