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很快站稳了身体, 低头道谢:“多谢计统领。”
计玄的手还维持着扶她的姿势,手臂上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看着她低头道谢的模样, 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仿如乍逢朝露,便见日晞。
“没、没关系!”几乎是惊慌般地说出这几个字, 便见退到几步之外的女人扬起脸朝他笑笑,明明发髻未梳, 衣衫不整,却笑得温婉柔和,然后才似乎有些为难地道:“计统领可有事?若无事……可否暂时回避一下。”
她拉了拉单薄的亵衣。
计玄猛然惊醒,脸色爆红起来,一连后退几步道:“我、我告辞了!”
说罢, 也不管甄珠反应,几乎是逃一般地飞奔出房间,
看着男人落荒而逃的身影,甄珠弯弯的柳眉轻轻蹙起。
***
飞奔出屋后,计玄的脚步才随着心跳一点点慢下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忙去处理公务或者去找计都, 他只是低着头, 慢慢走着, 不知道往哪里去,只是停不下脚步。
仿佛一停下, 汹涌的思绪便会将他淹没一般。
他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下意识地绕着主院转起了圈。
还未转一半, 便在一个拐角的无人角落里, 看到站在阴影里的高挑少年。
他惊讶出声:“阿朗!”
沉默如岩石的少年转头看向他,目光空洞洞地在他脸上扫过,旋即声音有些嘶哑地开口:“姐姐……醒了么?“
他问道。
计玄眉头一跳,张开口欲要说什么,少年却似乎已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答案,长腿一迈,便已经越过他,向主院走去。
“阿——”计玄口中发出一个音,旋即便沉默了。
他握紧了拳头,本就乱纷纷的思绪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强迫自己不要回去探听两人说了什么,扭头往前走,却不知不觉走到了甄珠的小院。
他愣了一下,然后在守门的侍卫恭敬地准备迎他进去时,他摆了摆手,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朝里看。
没有了主人的院子似乎冷清了许多。
院中花树下还放着摇椅,摇椅旁一块大石安静地矗立着,一切都还向以前一样,甚至院门都是打开着的,因为此时已经不必避讳太后,她可以坦坦荡荡地暴露于人前,也可以自由地出入小院。
比那时候自由多了吧。
然而——
为什么他却觉得,她还没有以前快乐呢?
计玄呆呆地立着,脸色一寸寸愈发苍白。
***
阿朗并没有在主院待太久。
计都的身体到底还未痊愈,晨起后去演武场稍稍活动了下身体,没过多久便
回到主院,得到甄美人还未走的禀报后眯起了眼,然而,在看到阿朗后,眼里的笑意却又顷刻收回了。
只是脸上神情依旧未变。
“阿朗,你先走吧。”甄珠笑着对阿朗道。
阿朗低下头,停顿了片刻,然后低声告退。
没到傍晚,计玄便得知了阿朗被调职的消息,从出城亲自上阵杀敌,到守在城中维持京城秩序,表面上的原因是为了让他好好养伤。
***
虽然局势动荡,但毕竟崔相的军队还没打到门前来,刚刚经历过一次动荡的京城百姓还是逐渐地恢复了元气,日常生活和娱乐不如往常热闹,却也还未受太大影响,京城人民颇为淡定地继续过着日子。
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一栋高高的酒楼矗立着,往来客人依旧络绎不绝,大堂里支起了高台,说书的,唱戏的,谈曲儿的轮番上台,台下也颇为捧场,甚至或许是因为压抑的局势,更需要借助别的事情宣泄这压抑的情绪,那捧场的叫好声比往日都更多了一分真心。
喧喧嚷嚷形形色色的客人中,角落里坐着一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带着文士方巾,皮肤微黑,颔下有须,虽仔细看眉眼还挺精致,偏偏气质灰扑扑地毫不起眼,便十分不引人注目了。
他坐在角落,一边看着高台上的节目,一边不时跟附近的人说笑着,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甚至官兵来例行搜查了一波,也对他没有多加关注。
中年人含笑自若,不停地与人交谈着,谈论话题很杂,从东家长西家短,到街市上什么什么又涨价了,似乎漫无目的,纯为闲聊,他说话有趣,又不会抢人风头,极易让人放下心房,周边原本还不认识的人,不一会儿便跟他称兄道弟起来。
直到暮色西沉,中年人才起身,慢悠悠地离了客栈。
走在路上,恰好与一队铠甲严明神情肃穆的骑兵相遇,那骑兵皆骑着高头大马,铠甲之下有鲜红的衣袖露出,路上行人急忙避走一旁。
中年人也躲到街旁一家店铺屋檐之下,只是与其他人瑟瑟发抖不敢望向那骑兵不同,他抬头向为首的那骑士望去。
修长劲瘦的身躯,虽然足够高挑,却还是少年的模样,带着狰狞疤痕的脸没有一丝笑意,因而吓得本就心存害怕的民众更加畏惧。
“……这就是太师那位第八义子,人称阎罗将军的?”
“嘘小声点儿,不想活了!”
“这么小声他哪里听得见……不是说他立了许多功,是讨伐逆军的大功臣么?怎么这几日都听说他在城里巡查?”
“那些大人物的事儿谁知道,想活久点儿你就赶紧闭嘴吧!“
……
身旁的窃窃私语传来,中年男人嘴角扬起一抹笑。
他再次望向那马上的少年。
此时少年已经疾驰离开了这段街道,只留一个背影。
没有停留,更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他。
中年人摸了摸下颔的胡须处,走出屋檐下,又慢悠悠地向着目的地走去,顷刻便没入滚滚人流中。
一刻钟后,中年人又出现在一所僻静的小宅院前,敲了敲门,里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笑吟吟地开了门,口中喊着侄儿便让他进了门。
他穿过宅院,进了内堂,一走进去,内堂里两个似乎正在商议什么的男人便抬起头,脸上带着客气中带些疏离的笑,朝他打招呼。
“方大人回来了。” 他们笑着道,“今儿可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中年人也笑着,摇了摇头。
堂内其中一个男人笑出声:“方大人,与其整天出去碰运气似的乱逛,不如好好按照相爷的布置来办,您还不相信相爷的能耐么?”
中年人又笑笑:“刘大人此言差矣。清正是相信相爷的能耐,也相信您二位大人的能耐,才如此放心地出去探听啊。相爷算无遗策,早早布下天罗地网,您二位大人便是那收网之人啊。”
这话说的,那刘大人眼里有些喜意,也不抓着他整天出去“乱逛”的事了。
眼看无事,中年人便告辞了。
回到自己房间,他打了清水,净面,取须,顷刻便露出一张文雅俊秀的脸,哪里还是那个毫不起眼的中年人。
他伸出手,搅了搅脸盆中的水。
刚刚有些澄清的水立时浑浊起来。
他笑了笑,伸手探入盆中,五指一抓,仿佛抓住什么一般。
“浑水才好摸鱼啊……”他低低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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